第一百零八章:借兵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這個韓岩明,究竟效忠的是我大梁,還是他六王爺一個人!援兵再不趕去那括蒼谷,那些為我大梁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就要死在狄族人手中,全軍覆沒了!」

  葉陽公主踏入大殿時,梁帝正在大發雷霆,一張原本文秀的面容都氣得幾近扭曲。

  不怪他盛怒至此,實在是局勢迫在眉睫,跋月寒領兵已攻入括蒼谷,駱秋遲與杭如雪緊急求援,將士們在大雪中苦苦支撐,此役已在生死一線間了!

  但是那南方的韓岩明將軍,卻三番四次的推脫,實際上早在很久以前,他的援兵就應該趕到括蒼谷了,卻遲遲未去支援,不管梁帝怎樣下急令催促,他那邊只悠悠回個信,不急不緩——

  說是一直在趕去的途中,只是水土不服,他的十五萬韓家軍都是南方人,受不了天寒地凍,一個個相繼病倒,而要去括蒼谷,必要翻過一座雪山,如今冰霜封路,實在難以前行,這才耽誤了路程。

  「屁話、屁話、全是屁話!」梁帝將那摺子狠狠摔在了地上,氣得胸膛起伏,聲音都嘶啞了:「這個韓岩明簡直罪大惡極,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遲遲不去括蒼谷支援,根本就是那隻老狐狸的授意!他從前就是那老狐狸的門生,一直對他言聽計從,若沒有那老狐狸,也不會有他韓岩明的今天!」

  朝野民間私下一直流傳著幾句笑語——

  大梁有二杭(韓),雄踞在南北。威名震天響,賊寇不敢抗。

  說的便是杭如雪與韓岩明這兩位將軍,他們姓氏諧音,各據一方,赫赫軍威響徹大梁,可卻是「各為其主」,一個對陛下忠心不二,一個卻對六王爺「俯首稱臣」。

  梁帝從前就動過打壓韓家軍,將這股力量收編歸至杭如雪的念頭,卻因王權弱小,遲遲無法實現,反倒是「養虎為患」,看著韓家軍一天天壯大。

  「過往這韓岩明居功自恃,仗著自己幾十萬的韓家軍,多次對朕出言不遜,朕都忍了,看他待在南邊,也還算風平浪靜,朕尚不想動他,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沒想到他今日居然狗膽包天到了這般地步,朕連發十三道急令都請不動他,他如此肆無忌憚,真以為龍椅上已經換了主子,是那隻老狐狸的天下了嗎!」

  梁帝嘶聲怒吼下,身子氣得不住顫抖,雙目都血紅了,葉陽公主連忙上前,端起案上的茶水,為他順氣:「陛下息怒,越是國家危難之際,越要保重龍體,黎民百姓全都仰仗著陛下呀。」

  「葉陽,朕,朕怕自己做不到,救不了百姓於水火之中……」梁帝抱住腦袋,不想讓葉陽公主看見自己的淚光,一雙眼睛卻越揉越紅,他終是深吸口氣,哽咽道:「朕是不是,是不是一個很無能的君王?」

  葉陽公主心頭一痛,忙上前道:「不,陛下心繫天下,心繫江山社稷,殫精竭慮,宵衣旰食,甚至是忍辱負重,大梁有此君王,是百姓之福。」

  「只是如今……奸臣當道,陛下亦有太多無能為力的地方。」

  梁帝聽著葉陽公主的安撫,依舊紅著雙眼,苦笑了聲:「但這份無能為力,卻會害死那些對朕忠心耿耿的將士,害死那些無怨無悔追隨朕的人,會讓狄族人的鐵騎,踏破朕的皇城,讓朕的百姓陷於水火之中……」

  梁帝越說越激動,身子不住顫抖間,嘶啞了喉頭,淚水終於忍不住愴然落下。

  他卸下了所有君王的面具,一瞬間又像回到了很多年前,葡萄架下那個眉目文秀的蘇蘇。

  「你說怎麼辦?小葉子,蘇蘇快撐不住了,真的要撐不住了……其實我這些年真的太累了,好多次都走不下去了,可一想到遠嫁西夏的你,想到那些跟隨我的忠臣義士,我就對自己說,不能放棄,一定要咬牙堅持下去,一定要走到烏雲散盡,奸臣逆黨徹底拔除,天下河清海晏的一日!」

  「可是現在,現在外族來勢洶洶,江山風雨飄搖,內憂外患,括蒼谷就要保不住了,我最信任倚重的兩個將軍就要死在那場大雪裡了,我真的,真的心痛如絞,原來不管怎樣咬牙前行,有些事情我還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淚水模糊了視線,梁帝捂住臉,瘦削的肩頭顫動不已,竟是不顧君王威儀,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葉陽公主也跟著紅了雙目,將他一把摟進懷中,不是以葉陽對梁帝的身份,而是以小葉子對蘇蘇的身份。

  「蘇蘇,蘇蘇你聽我說,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這麼多年你都挺過來了,不要在這最後關頭放棄啊!」

  「我其實知道你從小到大都跟我一樣,戴著另一張面具,做著另一個人,不得不過另一番自己無法選擇的人生。」

  「我知道,你其實不喜歡打仗,不喜歡殺戮,不喜歡勾心鬥角,你喜歡寫字作畫,研究玉石茶道,養花餵鳥,你骨子裡其實是一個最溫和,最純粹,最清雅端方的文人。」

  「可是你生在了皇家,你被架在了這個位置上,你不得不去做一個君王,承擔起肩上的責任,去守護自己的子民,守護自己的江山,跟那些奸佞勢力明爭暗鬥,你過得並不易,我知道,這些年來,你或許從沒有一天真正開心過……」

  「其實我都知道,小葉子全都知道的,可是蘇蘇你聽我說,你做得很好,你對得起江山社稷,對得起黎民百姓,那條路也沒有到絕境……」

  「你相信我,括蒼谷不會保不住的,狄族的鐵騎也不會踏破皇城的,因為我此番來見你,就是想要告訴你,我要去西夏一趟,見如今的西夏王,我先夫的弟弟,耶律純佑,向他借兵!」

  擲地有聲的話語迴蕩在大殿中,梁帝身子一顫,霍然抬首,瞪大了雙目:「你要去西夏借兵?」

  葉陽公主點點頭,站直了身,施施然走到堂下,向梁帝下跪,一字一句道:「陛下,國之危難,葉陽義不容辭,懇請陛下准許葉陽,即刻出發前往西夏借兵!」

  梁帝呼吸急促,顯然激動不已,葉陽公主卻頓了頓,欲言又止道:「只是,據葉陽所知,不久前西夏才與周邊小國開戰過,傷亡不少,恐怕如今兵力有限,未有多少能夠支援大梁,但葉陽相信,不管還剩多少兵力,西夏王一定都會傾其全部,鼎力相助!」

  話音剛落時,梁帝的貼身侍從已快步入殿,叩首道:「稟陛下,奉國公府五小姐,聞人雋求見。」

  與此同時,月冷風寒,奉國公府,一道紅衣身影坐在燈下,正在擦拭著自己的斬月雙刀。

  她長眉入鬢,周身英姿勃發,神情凝重肅然,手中的雙刀透著一股凜冽殺意,像是瞬間又變回了幾十年前那個聞名江湖的俠女般。

  夜風獵獵,窗外一人閃身而過,琴聲隨之幽幽傳來,那身紅衣手下一頓,猛然站起,激動莫名:「鹿三哥,鹿三哥終於來了!」

  房裡燈火搖曳,暖煙繚繞,故人再聚首,淚盈於睫,感慨萬千。

  「小眉,我多少年沒見過你這身裝扮,這把雙刀了……猶記得當年闖蕩江湖,遊歷四方,我們十三個兄弟姐妹相依相靠,不分彼此,懲奸除惡,好不痛快!」

  鹿行雲抱著琴,一襲長袍飄然出塵,將阮小眉看了又看,淚光閃爍間,百感交集地嘆道:「那些逍遙自在,快意恩仇的日子,仿佛還是昨天一般,歲月不饒人,我都老了,可你卻好像還是……當年的那個小眉。」

  「哪有,鹿三哥,分明是我老了,在這深宅大院中一待就是幾十年,當年的斬月雙刀都鈍了,人怎麼能不老呢?」

  「不,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那個紅衣飛揚,明眸皓齒,雙刀耀眼如明月的小眉。」鹿行雲望著眼前那身紅衣,憶起過往歲月,動情不已。

  阮小眉握緊手中的斬月雙刀,卻是心潮起伏,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只是陡然做出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她紅衣飛揚間,竟是徑直朝鹿行雲跪了下去!

  鹿行雲一驚,連忙伸出手:「小眉,你這是幹什麼?究竟發生了何事,你急信讓我前來,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阮小眉堅持跪下,一抬頭,眼中已布滿了淚光:「不是我的難處,是大梁的難處!」

  她將前因後果一說,最後咬牙切齒道:「那些該死的奸臣賊子,我不靠他們,大不了我拿著斬月雙刀,殺到那括蒼谷去,跟那些狼崽子決一死戰!」

  她紅著雙目,握緊手中刀,一字一句響徹屋中:「我的女婿我自己去救!」

  鹿行雲忙伸手,欲將她扶起,「小眉快起來,不管是你的家事還是國事,鹿三哥都不會置之不顧的,破軍樓的兄弟姐妹也不會放你獨自一人殺敵的!」

  「鹿三哥!」阮小眉握緊那隻手,淚光盈盈,感動萬分。

  卻就在這時,門被一把推開,一道清雅身影站著月下,目光灼灼地望向屋中,赫然正是聞人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