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莫奕背後倚著那扇破舊扭曲的門,冷冰冰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衫烙印在他的脊背上,門後傳來有節律的哐哐拍擊聲,震動順著門板傳來,幾乎令他的五臟身軀都跟著顫動了起來。
那個聲音從樓下透過薄薄的牆壁鍥而不捨地傳來,低低地吟唱著重複的旋律。
與背後單調的拍門撞擊聲重合起來,聽上去格外的詭異瘮人。
莫奕用力向後靠了靠,將形狀與門框不相符合的門板向內壓緊了些許。
辛虧被迷惑的玩家們就像是提線木偶一樣沒有太大攻擊性,動作僵硬而且幅度不大,不然他還真的不能保證,以自己的一個人的體重能不能將那三個正常體型的玩家擋在門後。
莫奕抬眸看了一眼走廊盡頭,周雲臣和王助的身軀軟倒在地上,在一片高高雜物的遮蔽下,看上去猶如兩堆模糊起伏的陰影。
莫奕相信艾薇的能力——他們一時半會兒估計醒不來。
他微微垂下眼眸,然後伸手扯過自己背在身後的背包,將拉鏈拉了開來,然後,他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另外一隻手伸入背包內——
將那本被他匆匆塞入背包內的那本人皮書拿了出來。
獨屬於皮膚的柔韌觸感從指尖下傳來,乾枯的皮膚紋路在手電筒蒼白的燈光下分毫畢現,泛著淡淡的暗色光暈,僅僅是注視著就能感受到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惡力量。
莫奕深吸一口氣,將耳邊若隱若現的歌唱聲與背後毫不間斷的拍擊聲忽視到腦後,然後翻開了它。
根據那個小盒子裡面的信紙,這本書應該就是艾薇外祖母的奶奶傳下來的,她本人被當作女巫燒死了,但是這本書卻依舊在她的家族內傳了下來,並且傳到了艾薇的手中。
而她為了復活自己孩子所所布置的獻祭儀式,也是從這本書里找到的。
莫奕迅速而細緻地翻閱著,書頁輕微的摩擦聲在狹窄黑暗的走廊中顯得格外的清晰。
不同於那張之前他在那片墳地里找到的拉丁語與英文夾雜的手稿,這本書上完全是由拉丁語寫成的,沒有用任何英語,而且還夾雜著不少詭異的符號文字,根據形狀來看,有點像是古代閃族語的分支。
莫奕有些煩惱地皺皺眉頭,心下一時有些煩躁。
他所了解的古語言基本上局限於曾經粗略閱讀的不多的基礎書籍,現在要想將這本書內與專業神秘學相關的東西翻譯出來幾乎沒有可能性。
就像是坐在金礦上卻沒有挖掘的工具一樣。
莫奕懊惱地抿起唇,蒼白的面容少見地染上一絲私人的情緒,在走廊內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孩子氣。
他在心裡暗暗定下目標:等從這個副本出去之後他一定要好好地把這方面學一下。
莫奕一邊在心裡天馬行空地想著,一邊有些興致缺缺地繼續向後翻去。
而隨著他翻書的動作,只見一角泛黃的紙張從人皮書中微微掉出一半來。
莫奕一愣,迅速地將書翻倒那一頁,只見在書內夾著半張寫滿字跡的手稿,它似乎被撕掉了一半,下面的半截被不平整的撕痕截斷,看上去似乎極其的眼熟。
他目光驟然亮起,然後匆匆地拉開自己背包的側兜,從裡面翻出了那片在墳墓中找到的手稿。
它的上面還殘留著泥土和鮮血的痕跡,密密麻麻的墨色字跡看上去清晰而平整,正好與那張夾在人皮書內的紙張完全一致。
莫奕將兩張紙上下交疊,隨著他的動作,上面歪歪扭扭的撕痕嚴絲合縫地重合上了。
他有些激動地抿了抿乾燥的唇,呼吸略微有些急速。
這張紙上的英文更多一些,雖然依舊摻雜著不少拉丁語,但是憑藉莫奕簡單的基礎,也能連蒙帶猜地猜出不少。
他將這兩張手稿平整地鋪在地上,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拿著那本翻開的人皮書,目光如電地在二者之間逡巡著,在腦海中構思組織著嘗試著句子與句子,詞語與詞語的不同組合。
不知不覺間,耳邊的歌聲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停了下來。
一片詭異濃重的寂靜籠罩下來,猶如潮水一般蔓延升起,堵塞住每一個毛孔。
莫奕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他愣怔了幾秒,然後低頭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錶:這個小時還剩不到20分鐘結束。
歌聲突然結束……實在有點不對勁。
莫奕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抬頭看向周圍——
眼前只剩下一片的黑暗,沒有走廊,沒有屋子,沒有歌聲,沒有背後震動著的門板。
什麼都沒有。
只有濃郁的化不開的黑暗,令人窒息一般地濃縮在毫無邊界的空間裡,安靜的猶如亘古未變的黑暗,冰冷的感覺順著小腿攀援而上,游蛇一般地吐著冰冷的信子,用粘膩柔滑的身子勾纏著他的肢體,緩緩地向上。
莫奕的呼吸一時變了節奏,目光中閃過些許的混亂與茫然。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裡。
是副本中呢,還是置身於自己的噩夢裡。
腳下傳來泥沼般柔軟的觸感,緩緩地吸附著他,借用他的重力拉扯著他的身體向下墜落,沉甸甸的黑暗擠壓著他的胸腔,令他的每一個細胞在缺氧中枯萎,猶如墜入一場難以醒來的夢境。
安詳而平靜。
一種奇怪的感覺侵蝕著他的理智,猶如蜜糖一般的誘人,試圖將他拉入深深,深深的安眠。
莫奕的瞳孔有些失焦,眼皮緩緩地闔上,長長的睫毛與下眼睫漸漸靠攏。
就在這時,他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與尖銳的疼痛一起蔓延起來的,是口腔里濃郁的血腥味,鐵鏽一般濃重地在他的唇舌間翻滾,瞬間將他的神智喚醒了過來。
耳邊的聲音由小變大,從迷濛的模糊緩緩變得清晰起來,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耳邊說話一般。
莫奕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失焦的瞳孔徒勞地搜尋著,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
「——你還好吧?」
熟悉的低沉男聲磁性而優雅,仿佛能夠帶起空氣中隱隱的震動,偏冷的聲線中似乎隱藏著什麼深沉洶湧的情感。
莫奕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仍然坐在走廊中,只不過與剛才不同的是,他現在曲起了小半條腿,似乎正準備站起,背後的門板也由於他的動作而敞開了一道縫隙。
拍門的震動和聲響愈大,幾乎使得莫奕向前倒去。
他趕忙施力向後呀壓去,手掌死死地抵住地面,在骯髒粗糙的地毯上摩擦出生生痛感,身軀中一時爆發出極大的力氣,重新將門壓了回去。
莫奕低喘了一口氣,背後密密地出了一層冷汗,後怕的悚然之意襲來,令他渾身冰冷。
陰暗的走廊,背後震動的門板,還有耳邊隱隱約約的歌聲再一次重新回來了。
剛才他差一點就放鬆警惕,被那個歌聲迷惑了神智了。
……在這個副本里真的是一時也不能掉以輕心啊。
莫奕用尖銳疼痛的舌尖用力抵住自己的上齶,口腔中依舊有著濃郁的鐵鏽味,血腥的氣息隨著疼痛的感覺蔓延到食道與鼻腔,令他更加清醒起來。
那個男聲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你還好吧?」
是霧的聲音。
莫奕眨眨眼,頓了頓,然後回答道:「……還好。」
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沙啞,喉嚨里火燒火燎的疼,幾乎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莫奕想了想,然後有些猶豫地發問道:「你可以在這個時候說話了?」
對方笑了一聲,然後回答道:「只有等這個副本的規則不再排斥我之後才可以。」
「它現在不排斥你了?」莫奕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正常起來。
「……還沒有,所以我能說的話很有限。」
霧氣的聲音沉沉。
莫奕抿抿唇,心下倒是不是很意外,這個遊戲就像是一個控制狂,如果能夠那麼輕易地突破副本內的限制,他才要開始懷疑其中是不是有詐呢。
他重新開口,語速稍微有些快地說道:
「這個小時的時間快要結束了,但是因為你的原因它仍然一無所獲,所以那個怪物就準備魚死網破地來最後一擊,我擔心你會中招,所以才開口。」
說畢,霧氣輕輕地笑了笑:
「沒想到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
莫奕微微擰了擰眉頭,還沒有等他說什麼,就聽霧氣繼續說道:
「這個小時的怪物已經是強弩之末,已經不足為懼——你要小心的,是下一個。」
他偏冷的聲線中染上一絲凝重:
「星期天被埋入土裡,這是所羅門的最後一天。」
莫奕的眉目微怔,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錶:這個小時還剩最後五分鐘。
那個背景中的歌聲已經開始減弱,變得氣若遊絲,現在即使是認真去聽也很難辨認出其中清晰的歌詞了。
隨著手錶上秒針和分針一格一格地前進,那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微弱。
最後,它輕輕地唱出最後一個淒婉的曲調,尾音緩緩地消散在了空氣中:
「mylove,oh,eme……」
然後身周重新變得寂靜下來。
背後的門內不再傳來重複而單調的拍門聲,身後的幾個玩家似乎在聲音消失的一瞬間開始理智回籠。
門內傳來低低的呻-吟與模糊的談話。
莫奕僵硬冰冷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然後伸手將地上的紙頁和人皮書撿了起來,重新裝回了自己的報里。
長長眼睫下的墨色眼眸里,沒有絲毫逃過一劫的輕鬆,而是深深的凝重。
現在還剩最後一個小時了。
【buriedsun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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