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猶如從頭到腳被浸泡在冰水中一般,寒冷到極致的戰慄從骨子裡升騰起,順著每一個毛孔蒸發出來,攀上脊背。
恐懼猶如冷冰冰的鐵手一般箍住了喉嚨,擠出榨乾了肺中的每一絲空氣。
幾乎是下意識地,莫奕伸出手扯住於染,將她向旁邊大力一推!
兩個人隨著這股力道跌跌撞撞地向一邊閃去,眼看就要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於染在尚未察覺到之時,只覺得一股冰冷的空氣從自己的臉頰邊緣划過,擦著她的身側,帶起一陣尖銳的疼痛。
在副本內鍛鍊出來的反應能力令於染瞬間做出了反應,她借勢扯住莫奕的胳膊,在二人狼狽落地之前抱住他,就地一個翻滾,躲到了一邊。
一陣暈頭轉向之後,兩個人已經離開了剛才站立的地方,而是灰頭土臉地躺在了地上。
莫奕抬起頭,看向廚房的門口。
那個不知道是否能夠稱得上是人形的影子仍舊靜靜地站在黑暗中,半個身形都掩在走廊中的陰影中,幾乎看不清楚輪廓。
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它的臉。
那張蒼白而模糊的面容看上去扭曲而怪異,一雙黑洞洞的雙眼緩緩地,一格一格地轉動,看向他們。
莫奕的頭皮有些發麻,那樣幾乎非人的目光令他如同芒刺在背,生理性的戰慄隨之湧上心頭,腎上腺素隨之飆升。
他目光迅疾,扭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那是一個很高的灶台,堆滿了層層疊疊的鐵鍋與廚具,唯一半敞的鍋內飄來濃郁的血腥味,位於灶台後窗戶的窗框已經完全扭曲了起來,狹窄而緊湊,用幾條簡單的木條封了上去,即使是身材極瘦小的孩子也很難鑽過去。
更別提是兩個身材正常的成年人了。
莫奕緩緩地地吞咽一口唾沫,扭回頭來。
整個廚房唯一的路,就是那扇通向走廊的門,這就意味著,他們的退路被封死了。
無處可逃。
那個影子此刻已經完全將整張臉轉了過來,蒼白詭異的面容看上去猶如融化後重新凝固的蠟油,黑洞一般的眼睛直直地注視著二人,裡面沒有一絲光亮,冰冷怪異猶如死人。
它緩緩地上前一步,從走廊中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半個身子進入了廚房內,被屋內模糊晦暗的光照照亮。
耳邊傳來於染低低的抽氣聲。
莫奕的呼吸也是微微一滯,催促逼迫著自己想些什麼解決的辦法。
那個影子再次上前了一步,露出碳色扭曲的四肢與身軀,它身上只有臉是極其詭異的白色,鮮明的色彩對比令人非常不舒服。
它看上去身體極不協調,走起路來歪歪扭扭,緩慢,但卻堅定地向二人走了過來。
那張扭曲的面容愈湊愈近,一雙鬼火似的眼眸中幽幽燃燒著惡意。
就在這時,於染緊繃起的身子突然舒展,經歷過多個副本鍛鍊出來的力量使她整個人猶如拉滿的弓一般,纖細的身軀爆發出極大的能量。
她以極快的速度沖向身後的灶台,用力將那個深深嵌入案板中的巨大菜刀扯了出來。
一雙銳利的鳳眼緊緊地盯著湊近的身影,然後舉起刀刃,向下用力一揮!
她想要背水一搏!
下一秒,刀鋒毫無停滯感地穿過了它的身體。
於染不由得愣住了,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只見那刀鋒劃開了那個身影,就如同划過空氣一樣,在刀刃划過之後,那個身影又重新開始緩緩地聚集,然後最終凝聚成了原先的人形。
它用那張毫無感情的模糊的臉看著於染,一雙黑洞般的眼眸看上去鬼氣森森。
於染來不及後退,便被那個身影掐住了脖頸。
焦炭一樣的五指緊緊地扣住女子纖細的喉嚨,那張令人膽戰心驚的面容緩緩靠近,扭曲如融蠟的五官湊近到她的眼前。
眼見於染就要遭遇不測,莫奕心跳如鼓,面色白如金紙,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如何破除眼前近乎死局的局面。
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於染脖子上焦炭一樣的手掌和她膚色上印下的黑色手印,心下突然迅速地閃過一個猜測,如閃電般照亮他的腦海。
莫奕收緊手指,那個沉沉地墜在他手腕上的銀鏈子仿佛絞索一樣緊緊地繞著他的手腕,被染上些許體溫的墜子沉重地壓下,猶如上端栓的是人的心臟。
耳邊穿來血液突突的涌流聲,和急促到不可思議的心跳聲。
莫奕一個箭步上前去,扯下了那枚繞在自己手腕上的銀鏈,斑駁的鏈子下墜著的圓圓墜子在黯淡的燈光下閃動著隱隱的光芒。
他動作極快地將那條銀鏈掛到了目光有些渙散的於染的脖子上。
手指間相框墜子上生鏽的絞索隨著驟然拉扯起的重力而打開,露出了裡面的兩張小小的袖珍照片,正正好對上了那張蒼白扭曲的可怖面容。
泛黃的黑白相片中,男孩子和女孩子衝著外面露出燦爛的微笑,模糊的面容看不清楚五官,只能看到兩雙黑亮的眸子天真地注視著每一個人。
猶如被閃電擊中一般,那個扭曲而模糊的身影猛地顫抖了一下,然後鬆開了於染的脖頸,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
一陣沙啞的,尖銳的,非人的叫聲從它的身體裡爆發出來,仿佛經受著難以忍受的痛苦一樣。
甚至就連它的身形都在隱隱有些扭曲,仿佛被吹散的霧氣一般,周身的輪廓在波動著。
於染失去了支撐著身體的力量,猛地摔倒在地,渙散的瞳孔緩緩聚焦,然後仿佛撕裂自己身體一般劇烈而兇狠的咳嗽起來。
莫奕的眼眸一錯不錯地盯著那個身影,失去血色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繃緊的直線。
那個影子似乎從剛才驟然襲來的痛苦中緩過神來,身形的輪廓重新凝聚。
它扭過剛才猛地側過的臉,緩緩地在於染身邊蹲下身子,伸出焦炭一般的手,顫抖著握住了那枚墜在她身前的銀質墜子。
蓋子在它漆黑的手掌中打開。
那張蒼白面容似乎凝實了些許,模糊猶如融化的蠟油的面容上緩緩地聚集出五官。
那是一張女子的面容,五官很深,是典型的盎格利撒克遜人種的長相,面容文雅而憂傷。
她的臉上被痛苦刻下了深深的痕跡,顫抖的焦炭般的手指緩緩地撫摸過那兩張模糊的照片,仿佛能夠透過冰冷的相框,直接摸到孩童鮮潤柔軟的面龐一樣。
深情而絕望。
見對方似乎有足夠的神智進行溝通,莫奕定了定神,似乎害怕刺激到對方,他謹慎地開口用英文說道:
「女士,我很抱歉——」
對方抬起頭,雖然面容仍舊清晰,但是一雙眼眸重新回歸了黑洞般的鬼氣森森,面上所有的人性的情感都完全消失,緊緊地盯著莫奕。
沙啞如同被烈火灼燒過的聲音響起:
「你們必須死。」
莫奕心裡一突,但面上情緒卻絲毫不顯,似乎被死亡威脅的並不是自己一般。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女子蒼白的面容,沉靜地開口道:
「能告訴我們為什麼嗎?」
她的面容重新變得蒼白而扭曲起來,原本清晰的五官輪廓變得模糊了許多,她盯著莫奕,鬼火似的眼神冷冰冰如同鐵石:
「你們必須死。」
莫奕專注地看向它:「惡魔的誘惑總是包裹著蜜糖的□□,不是嗎?」
鬼影看著他,目光陰森冷肅。
莫奕上前一步,聲音變得溫和輕柔,似乎害怕驚擾到什麼似的,但是他話語的內容卻直接的猶如毫不留情的利劍:
「艾麗卡和約翰雖然回來了,但是他們身上帶上了更加致命的東西,曾經奪取歐洲人無數生命的瘟疫跟著他們從地獄中歸來了,對嗎?」
在聽到那兩個名字後,鬼影的身形猛地顫抖了一下,蒼白模糊的面容重新凝實了幾分。
莫奕語調再次放緩,猶如被綢緞包裹著的聲線溫如絲絨:
「但是,根據我的了解,黑死病十七世紀之後再也沒有爆發過,別提是它更加惡毒致命的變種了,所以……你阻止了它,對嗎?」
她的面容蒼白而冰冷,在焦黑的身體上顯得格外的不搭調。
莫奕屏住呼吸:「所以你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對嗎?」
她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情緒的波動,目光變得悲哀起來——這次,她終於開口了,粗糲沙啞的嗓音刺耳可怖,猶如指甲刮過玻璃的聲音:
「……itcanneverhappen。」【它不能發生】
這句話,在二樓的信紙上出現過一次,又在那張藏在盒子裡的信紙上出現。
現在,又被本人親口說了出來。
堅定地,悲哀地,絕望地說了出來。仿佛深深扎入傷口中的利刃一般,刀刀見血,帶出傷口中惡臭的腐肉。
對方的面容此刻凝實更多,目光也變得理智起來:
「我殺死了我的孩子。」
莫奕心頭一跳,雖然他已經猜到了事件的發展,但是親耳聽到依舊感到難以言喻的震撼。
「我抱著他們的屍體,把房子點燃了。」
她低下頭,焦黑的手指輕柔地划過項鍊上兩個孩子的面容:
「惡魔不願看到我打擾他的計劃,為了懲罰和報復,在我的身體散發出惡臭的燒焦味時,我的頭顱卻不受烈火舔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寶貝的屍體在火焰中燃燒,我的身體化為焦炭。」
莫奕看不清她的臉,只能聽到她被烈火熏啞的聲音: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沒有什麼比看著我的孩子再一次死去更痛苦了……這是我應得的。」
她緩緩地將那個項鍊從於染的脖子上摘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攥在僵硬焦黑的手心,然後站起身來,一雙黑洞洞的雙眼沒有感情地看著莫奕:
「所以,你們必須死。
如果你們不死在我的手上——就會被這個房子殺死並獻祭,然後……它就會重新回來。」
鬼影的面容重新變得蒼白而扭曲,它緩緩上前一步,沙啞的聲音猶如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我不允許。
我付出了一切阻止的東西,我不允許你們再把它放出來。」
它的面容可怖而扭曲,咬字模糊而冰冷,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
——「你們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