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莫奕加快了步伐走到暗門旁邊,順著並未收起來的木梯爬了下去。
剛剛落地,就看到了霧氣正站在窗口靜靜地看著他,窗外淡藍色的倒計時散發的光暈照射進來,淺淺地鍍在他的側臉上,就連他淺灰色的瞳孔中都倒映著一點淺淺的藍光。
他舉起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按在唇上,做了一個口型:
噓。
莫奕目光一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凝神諦聽著。
只聽了門外傳來了一陣緩緩的摩擦聲,仿佛是什麼東西貼著地面爬行一般。鋪著地毯的木地板發出悶悶的吱呀聲,在一片黑暗與死寂中顯得格外的詭異。
遠處傳來淺淺的哼唱,隔著不算單薄的牆壁和房門,聽的很不清楚。
輕柔的男聲越來越近,模糊不清的反覆哼唱透過無垠的黑暗傳入耳膜,隱隱地牽動著人的心臟與神經。
——來不及離開二樓了。
莫奕緊緊地盯著漆黑一片的門口,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黑暗與寂靜使他的感官愈發敏銳,即使是一絲一毫的響動也能傳入他的腦海,仿佛身周的一切都被毫無限制地放大再放大。
心臟跳動聲猶如鼓擂,一聲聲地收縮搏動著,越來越快地砸在耳邊,混合著他刻意壓低的呼吸聲,震動地他的每一根神經。
摩擦聲越來越近了,「嚓嚓」的聲音顯得規律而單調,摩擦聲中似乎還夾雜著滾動和抓撓的聲響。
輕柔的男聲低低地吟唱著模糊的童謠,令人不由得心底發怵。
一隻蒼白的手扒住了門框,黑色渾濁的血液順著扭曲的門框下向下緩慢地流淌著,緊接著,那隻手猛地向下落去,向門內前進了一大截。
莫奕呼吸不由得一滯,目光仿佛被牽引住了一般,牢牢地停留在那隻手上。
整隻手臂露了出來——包括手臂後面乾淨平整的斷口。
這竟然是一隻會自己活動的斷臂!
蒼白的手指扣住地板上的縫隙,蠕動著向前爬去,在下面留下濃重的焦油顏色的血污。
咕嚕嚕的聲音響起。
一顆頭顱滾到了門口,一張蒼白的臉緊緊貼著地板,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屋子內的莫奕。
一雙漆黑的,毫無情感的渾濁雙眼仿佛沒有聚焦一般,令人不由得渾身冰冷。
他蠕動著兩片蒼白的嘴唇,輕柔地低聲哼唱著:
「……he-had-left-legs-and-arms-lying-all-over-the-room……」
莫奕的呼吸急促起來,按著木質樓梯的手緩緩地攥緊,手臂上的肌肉暗暗發力,目光緊緊地盯著眼前可怖無比的景象,面容凝肅緊繃。
他在等。
那四分五裂的身軀蠕動著跟了上來,斷口整齊的腿和腳也隨之進入了莫奕的視野,本是向樓梯口的方向爬的四肢改變了方向,向著莫奕蠕動著靠近。
那顆蒼白的頭顱也隨之向內滾去。
哼唱的聲音越發響亮而清晰:「——there-was-a-man,a-very-untidy-man。」
莫奕腦海中思緒迅疾如電光閃過,腦海中瞬間找到了對應的內容。
他不再多滯留一秒,攀著木梯,用最快的速度向上爬去。
心臟在胸腔里拼命地跳動著,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裡,莫奕的餘光看到那隻向他襲來的蒼白的手也同樣加快了速度,直直地向他衝來。
只差毫釐的距離就能扯住他的衣角!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黑暗中的霧氣動了,他向前跨了一步。
隨著他的動作,身後驟然蔓延開來無盡的灰色霧氣,擠壓著每一絲空氣,涇渭分明地向前涌動著,散發著無盡的威壓與恐怖氣息,直直地那隻斷手襲去!
那隻蒼白的斷手瞬間僵住了。
那顆頭顱也一改剛才的面無表情,一張慘白的面容被怨毒和恐懼占領,看上去更是詭異萬分,一雙渾濁的眼眸緊緊地盯著蔓延的霧氣,漆黑的沒有一絲光亮的瞳孔里……竟然滿是忌憚。
趁著它僵住的機會,莫奕加快速度,最後一個箭步衝上了閣樓,然後伸手拉住了暗門的把手,一個用力,將它整個合了起來,那個木質樓梯隨著他的動作收縮摺疊,也跟住暗門被拉上了閣樓中來。
暗門終於緊緊地闔上,阻隔那顆蒼白頭顱投來的詭譎視線。
灰塵在自己的身邊緩緩激盪著,血腥味愈發刺鼻。
莫奕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帘垂下,掩蓋住緊縮的瞳孔中心有餘悸的神色。
他用略微有些顫抖的手掌按住仍然在隱隱震動的閣樓地板,急劇的心跳聲與快速的喘息聲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莫奕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剛才實在是太險了。
根據前幾次危急關頭的經驗,如果不是靠的足夠近,是完全無法聽到童謠中唱的具體內容的。
這可能是副本其中一個增加難度的規則,以防他們太過輕易地拿到線索。
所以剛才在下面,他只好鋌而走險。
之前的幾次經歷中,在場的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那些怪物的目標是分散的,再加上他本來就對這種東西極為在意,才能比較輕易地拿到線索。
而這次,他是怪物唯一的目標。
莫奕曲起腿坐在地面上,一邊慢慢地平復著自己的呼吸,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路。
這首童謠依舊是鵝媽媽童謠裡面的一首,全文是:
therewaan,averyuntidyman,
whosefingerscouldnowherefoundputhistomb.
hehadrolledhisheadfarunderneaththebed;
hehadleftlegsandarmslyingallovertheroom.
【有一個男人,一個非常邋遢的男人,他的手指到處都找不到,沒法放進墳墓里。他的頭滾到了床的深處,他的手和腳散落在房間的各處。】
莫奕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閣樓地面布滿灰塵的木質縫隙上,仿佛想要穿透這層並不結實的木板向下看去似的。
他放輕呼吸,聽著樓下地面摩擦聲,頭顱滾動聲,以及模糊的吟唱聲緩緩地離開。
聲音越來越小,然後逐漸遠去。
莫奕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高度緊繃的神經終於緩緩放鬆了下來。
這時,眼前的空氣突然出現了一陣淺淺的波動,莫奕一愣,凝眸看去。
只見淺灰色的霧氣緩緩聚集,然後在閣樓的空地中顯現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看上去和平日無二,但是臉色卻很顯然蒼白不少,一雙色澤淺淡的灰色雙眸顯得愈發深邃,凝視著人的時候看上去專注的令人心悸。
莫奕一愣,想起了剛才在暗門合上之前自己的餘光瞥到的場景。
——高大的男人站在濃重的灰色霧氣中,面容的輪廓被迷霧模糊,一雙冰冷的雙眼氣勢極盛,令人窒息的悚然與恐怖感。
幾乎讓莫奕回想起了在第一個副本的走廊里,第一次見到那緩慢蔓延的霧氣時所感受到的無言的恐怖。
他用手掌撐住身旁的牆壁站了起來,向著霧氣的方向走了幾步,有些猶豫地開口問道:
「……你還好嗎?」
霧氣的面容沉靜而柔和,剛才的氣勢似乎已經被完全收斂,看上去仿佛就只是一個相貌俊美的普通人一樣,低低地「嗯」了一聲。
莫奕皺起了眉頭。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霧氣的身形……比起剛才來說似乎有點透明?
霧氣定定地看著他,開口說道:「遊戲的規則是,我不能插手副本的任何情況。」
他頓了頓,斂眸想了想,補充到:「副本的規則將我納入其內除外。」
莫奕想到到了他的第一個副本里,在下課鈴打響之後蔓延開來的致命霧氣,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霧氣深深地看著他,繼續說道:「現在如果我已經驚動了一部分的遊戲規則,它已經開始將我向外排斥了,如果我再以這個狀態待著這個副本里,遊戲的難度勢必會大幅度提高。」
這時,莫奕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上個副本快結束的時候,你消失了很久,就是因為這個嗎?」
霧氣的唇線緊繃,緩緩點了點頭。
「接下來,我大概就會維持在現實世界時無形的狀態跟著你,畢竟現在在副本里,我的力量還是要比在現實中強大不少,休眠的時間會短一些。」
莫奕緊緊地蹙起了眉宇,一雙顏色極深的眼珠定定地注視著他:「為什麼?」
霧氣一愣。
只聽他緩緩地繼續問道:「你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呢?」
莫奕向前跨了一步,逼近了他,蒼白的面容顯露出來,深黑的眼眸看著他,繼續說道:
「在副本里也罷,在現實世界也罷,即使是現在被遊戲規則所排斥,你都要以無形的形態跟著我,到底是為什麼?」
他頓了頓,補充道:
「上個副本的時候,你欠了我一個問題,還記得嗎?」
霧氣的面容依舊沉靜,淺色的眼眸卻不知為何帶上了一絲異樣的悲傷。
但是莫奕再定睛看去,他又恢復了之前平靜而冷漠的神態:
「我不能說。」
莫奕對這個回答並不是十分意外。
他知道這個遊戲坑,玩家與玩家,玩家與非玩家之間的信息管控極其嚴格,對自己的npc也這樣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不由得有些泄氣。
只聽霧氣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是你要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就是了。」
莫奕一愣,抬頭看向他,卻只見他的身形正在緩慢地消失,如同霧氣一般的淺灰色眼眸也緩緩地散入了空中,幾縷的霧氣向他這裡蔓延過來。
接下來,他感到自己的小拇指被輕輕地勾了勾。
莫奕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