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莫奕冷靜地問道:「需要我付出什麼?」
耳邊一時沉默。
過了許久,戒指才緩緩地回答道:
「既然你不願意付出自己的靈魂,那就只能使用最接近的替代品了——你的鮮血」
莫奕聞言一愣。
只聽戒指聲音一頓,然後緩慢而清晰地繼續說道:「你們這些成長在這個時代里的人永遠無法想像鮮血真正的價值,它是人體的力量之源,更是將此世和彼世相連通的紐帶,在這個依託於彼世的遊戲裡,它更是有儲存著僅次於靈魂的龐大能量。」
莫奕的眉眼微凝,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經歷,不由得心頭暗暗一驚。
他和聞宸在遊戲最開始時被綁縛在一起,就是由於他飲了聞宸的血,而在次之後,自己每次在喝下聞宸的血液時就會迅速地恢復——他雖然有想到血液在這個遊戲中恐怕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卻沒有想到它會是如此之關鍵。
戒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冷冷地嗤笑一聲:
「沒人會像你那個男朋友一樣蠢,竟然會為了一個玩家放了那麼血。」
它的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對於我們這種存在來說,鮮血只是力量的具象化,除了吞噬靈魂之外沒有任何再生的方式,而霧嘛……從它竟然這麼就容易被我下暗示的狀態來看,恐怕是自從遇到你之後就再也沒有吞噬過任何一點能量吧。」
莫奕心口一震,但是面上仍舊維持著先前的冷淡和平靜,漆黑的眸內無波無瀾。
發覺自己並沒有擾亂到莫奕,戒指聽上去似乎有點性質闌珊,它換了個話題:「現在的黑色物質有多深我也並不清楚,而且血液蘊藏著的能量畢竟還是不比靈魂,所以在我們出去之前,你的血液不能斷,清楚了嗎?」
莫奕沒有接話,而是開口問道:「你剛才說,你們這種存在——所以聞宸的存在形式和你是類似的嗎?」
空氣再次變得沉寂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戒指才含糊其辭地回答道:
「……至少在這方面我們是類似的。」
說畢,它似乎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你現在最好快點做選擇,我能堅持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莫奕收回了自己有些雜亂無章的思緒,在大腦內迅速地將自己和戒指所簽訂的契約過了一遍,然後慎重地點頭:「我同意拿自己的血液作為你待我們離開黑色膠質的驅動力,自現在起,至離開止。」
他的話說的滴水不漏,幾乎沒有對方任何鑽空子的機會。
話音剛剛落下,就只感覺自己緊緊貼著戒指的皮膚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溫熱的血液迅速地向著疼痛的傷口涌去,血紅色的寶石在深暗漆黑的黑色膠質中閃爍著妖異的艷紅,仿佛飲了鮮血一般的詭譎——
身邊粘稠冰冷的黑色粘液似乎涌動的更加快速,貼著皮膚滑動帶來的火辣辣的疼痛感令莫奕驚覺,自己身邊的黑色膠質並沒有流動,而是他在以飛快的速度被迅速地向上拉扯著。
耳邊是液體涌動的粘膩聲響,身體的溫度隨著血液迅速地流逝。
莫奕感到自己仿佛是被從深海中扯出,壓力的急劇變化使得他耳膜生疼,腦袋裡嗡嗡作響,液體摩擦聲幾乎被放大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而手腳的溫度卻在迅速變低,麻木的冰冷使得莫奕幾乎無法感受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而他的神智也在隨著血液的流失而逐漸地變得模糊——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拉遠,眼前的黑暗凝聚壓縮成了極小一點,腦海中混混沌沌仿佛搞不清楚時間和空間的概念。
在模模糊糊中,莫奕似乎聽到了有人在自己的耳邊說話,聲音焦急而微弱,幾乎難以辨認,他奮力地睜開雙眼,卻感覺自己的眼皮猶如灌了鉛似的沉重,即使他用盡全身氣力都只能勉勉強強掀開一條縫隙——
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被蒙著一層厚重的迷霧似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朦朦朧朧仿佛有光透過。
眼前的場景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眼前籠罩著的迷霧消散了些許,莫奕看到聞宸隱隱約約的側臉和半個線條利落的下頜,他似乎正在專注著身前的什麼似的,時不時地向自己投來焦急而關切的目光,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是模糊的純白。
在失血過多導致的恍惚間,莫奕感受到自己的脊背被冰冷的手掌扶住,然後整個人都栽到了一個小心翼翼的懷抱中,自己遍布冷汗的蒼白額頭抵在對方寬闊的胸膛上,對方的顫抖和恐懼仿佛都一絲不差地傳遞到自己的身上。
莫奕艱難地抬起手,感受到似乎有粘稠滑膩的東西順著自己的皮膚緩緩地滑下。
他微微側過頭,只見自己的身上被濃重濁黑的膠狀物緊緊地覆蓋著,粘稠的液體在自己的視線內,肉眼可見地迅速變得枯黃而乾癟,最終萎縮成了薄薄的一層乾枯的膜,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身上,一撕就能扯下。
莫奕感到自己似乎恢復了些許的氣力,但是渾身上下依舊虛軟,他垂眸看向自己手指上帶著的戒指——上面的紅寶石仍舊鮮艷奪目,但是卻不復之前在黑暗中看到的奪目而妖異的光芒,沒有一絲的血跡從指環的縫隙中露出。
他緩緩地動了動自己麻木的手指,之前的刺痛感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聞宸環繞著他的手臂收的更緊,他的面孔埋在莫奕的肩窩內,令他完全無法看清自己的表情,但是身軀卻仿佛緊繃的弓弦一般,每一塊蘊藏著無盡力量的肌肉似乎都在盡全力地壓抑著自己洶湧的情緒。
莫奕抬手安撫性地拍拍聞宸的後背,抬眼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卻不由得微微一愣。
眼前滿是朦朧的霧氣和無盡的純白,仿佛是巨大的蛋殼似的,將二人牢牢地包裹在其中,完全看不到絲毫外界的模樣。
——原來他剛剛醒來時看到的霧氣並不是昏迷的後遺症?
莫奕微微蹙起眉頭,開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一開口就把自己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嘶啞微弱,仿佛是被烈火與煙霧灼傷的咽喉所發出的聲響,令他自己都幾乎認不出來。
聞宸緩緩地鬆開他,莫奕這才看到他的全臉——只見聞宸冷峻的面孔上濺著幾滴已然凝固的血跡,輪廓深刻的眼窩微微發紅,帶著半是偏執半是嗜血的瘋狂,仿佛在崩潰的邊緣徘徊——但他的嘴唇卻是冰冷的青白色。
……竟然是少見的虛弱。
莫奕微微抿緊嘴唇,目光中有著隱隱的擔憂,雖然他並不願意相信戒指的任何一個字,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它很有可能是對的。
聞宸緊緊繃著的唇微微顫抖了幾下,然後緩慢而沉靜地告訴了莫奕剛才發生的事。
原來,在李望將管家的頭顱拿出來的時候,莫奕的狀態看上去就似乎不是很對,他仿佛被魘住了似的向著李望走去,但是聞宸發現了不對勁,快速地將莫奕拉了回來,但是在他的手掌剛剛碰到莫奕的時候,他就仿佛混身力氣被抽離似的,整個人向下倒去。
在周圍一片譁然的時候,李望卻突然變了臉。
無窮無盡的黑色膠狀物從他的眼眶,口腔,和耳朵中瘋狂地湧出,然後極其有針對性地向著莫奕的方向涌去,即使是聞宸拼力後退,但是仍舊沒能阻止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黑色物質將莫奕覆蓋,而他所能來得及的,只是在建立起霧氣的屏障的同時,徒勞而恐懼地試圖將莫奕從黑色的惡念中叫醒。
莫奕的面色緩緩地凝重了下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
「對了,那其他的玩家呢?」
聞宸頓了頓,回答道:「……你直接看吧。」
說畢,他緩緩地揮了揮手,阻擋在眼前的霧氣隨著他的動作而變得透明起來,外界的景象毫無預兆地展現在莫奕的眼前,即使是有了心理準備,莫奕仍舊忍不住暗暗一驚。
在霧氣組成的屏障外是無窮無盡的仿佛海洋的黑色濁浪,以摧枯拉朽的力量猛烈地衝擊著眼前的薄弱霧牆,李望和**就在不遠處的最中心漂浮著,汩汩的黑色物質從他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中分泌出來,面容扭曲而瘋狂,而其他玩家也似乎被這些黑色的物質所控制,濃稠的黑色液體從他們的五官中流淌而出,而他們則仿佛入了魔似的拼命攻擊著霧牆,即使是頭臉都撞出了鮮血也在所不惜。
莫奕的心臟微縮。
他想起之前戒指說的話,遊戲多留了一手。
很久之前就曾經困擾過他的疑惑再次浮上水面——到底是為什麼,像李望這樣毫無推理能力與反應能力的人能夠成為資深玩家,莫奕之前的結論是,因為李望所經歷的副本可能難度並不大,而且運氣頗好,但是現在他心中想到了相反的結論——
他不是「存活」下來的,而是被刻意保留下的。
遊戲的一切都建立在人類的負面情緒之上,而逃生遊戲的險象環生與恐怖未知是最能激起人類的恐懼絕望等情緒的,而如果裡面能多加一點適當的催化劑的話,將玩家和玩家之間的關係挑撥的脆弱不堪,引導玩家進行內訌,那麼負面情緒的產生將會更加豐富。
而李望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他的身體內有遊戲埋下的種子,然後被刻意地放到這個自己監管並不嚴格的副本之中,李望在副本中突然的性情大變很有可能就是由於他本身的人格被遊戲所產生的負面情緒所吞噬導致的。
而**……
莫奕的目光落在**的身上,緩緩地眯起雙眼。
**對他的敵意是所有玩家中最明顯和強烈的,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寄生在李望身上的黑色物質會第二個選擇了**為控制的對象——所以自己之前注意到的**將領導權交給了李望,很有可能就是由於他心中生出的惡意成為了被滲透的弱點,從而被潛藏在李望身體中的負面情緒盯上,然後成功地將他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莫奕緩緩地收緊手指,令自己有些麻木的指尖感受到微弱的疼痛。
而這個猜測所帶來的最有價值的結論就是——
遊戲是在主動獲取玩家的負面情緒的。
那麼,這很有可能就是以此為出發的原點,建立副本,並且將資質合適的玩家綁架進入副本當中,然後以布滿了恐怖與未知,背叛與絕望的副本榨取著進入其中的玩家心中的負面情緒,並且以此作為自己的養料,進一步地攫取更多的惡念。
而無論是戒指,還是之前幾個副本的boss,他們所渴求的東西是人類的靈魂。
所以,整個遊戲就仿佛是一個巨大的榨汁機,人類就是被迫投身其中的水果,被無情地切割攪碎,他們釋放出來的恐懼從他們的靈魂血液和軀殼中剝離出來,一部分歸各個副本內渴求著人類靈魂的存在所有,而另一部分則歸遊戲所有。
這簡直是……
完美的共生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