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地面上殘餘的顏料迅速地凝固了,堅硬而冰冷地凝結在地毯上柔軟的絨毛間,仿佛是顏色鮮艷的醜陋疤痕似的隆起。
莫奕喘息著,冰冷的手掌用力扶住自己身邊的牆壁,緩緩地地面上爬起來。
覆蓋在他身上的顏料此刻也完全乾涸了,隨著他的動作而裂開成堅硬的碎塊,從他的身上撲簌簌地掉到地毯上。
莫奕彎下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顏料碎塊,將衣服上五彩繽紛的碎屑抖落到地上,然後邁步走向走廊盡頭的大門——大門被凝固顏料完完全全地覆蓋著,現在幾乎很難辨認了,已經完全乾涸的顏料仿佛是臃腫的肉瘤似的從側廳的門下和門縫中擠出來,將走廊的盡頭全部填滿,伴隨著深重的陰影緊緊地重疊在一起。
他試探性地伸手用力推了推。
但是眼前的大門仿佛是被銅鐵澆築似的,完全沒有絲毫移動的跡象。
身後響起聞宸熟悉的聲音:「現在已經不行了。」
莫奕聞聲扭頭看向身後,只見聞宸從不遠處緩緩地走來,最終在自己的身邊站定,他微微揚起頭,淺灰色的眼眸直直地注視著眼前被顏料覆蓋著的大門,仿佛能夠穿透門板看到房間內似的:
「側廳已經被顏料填滿了。」
莫奕向後撤了幾步,微微斂下沉黑的眼眸,唇角無意識地輕輕抿起——側廳內太多地方他沒有搜過了,尤其是那些被新發現的棺材,而現在他卻徹底失去了機會,這讓莫奕不由得有些挫敗。
他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錶:
時間已經不早了,是時候回到自己的房間等待僕人將玩家們領去參加下午茶了。
莫奕和聞宸一起向著走廊外面走去,二人穿過空空蕩蕩的大廳和樓梯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中,等待著女僕的到來。
但是,當指針指到兩點四十的時候,房間的門沒有被敲響。
莫奕眉頭緊皺地注視著錶盤上的秒針緩慢而勻速地滑過一圈,在剛剛繞過最上方的十二時,分針緩緩地移動了一格,剛剛好錯開錶盤上那完整的分割線——現在是兩點四十一了。
但是,薄薄的門板外沒有敲門聲,也沒有腳步聲,依舊是一片安靜。
莫奕從床邊站起身來,在房間內緩緩地踱步著,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按照他在之前尋找到的副本內的規律,這個副本的輪迴應該是分成了兩個類,其中一種是固定著的,沒有人能夠改變的,譬如是婚禮進行前長達三天的時間線以及婚禮當天,而另外一種則是其他時間內則能夠由那個藏在幕後的那個人操控,他能夠操縱宅子內所有的僕人,甚至能夠選擇對玩家進行獵殺的策略,如果按照這個邏輯看來,參加下午茶應當是第二種。
但是……又是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呢?
莫奕第三次低下頭看向自己腕上的手錶,上面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兩點四十三。
距離女僕應當前來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分鐘了。
莫奕感覺自己不能再等待了,他快步上前拉開房門,探出頭仔細地觀察著——只見走廊上果然是空無一人,安靜的仿佛能夠聽到針尖落地的聲音,他步伐微微一頓,在仔細地思考了幾秒之後,便邁步向著大廳內走去。
在他到達大廳之後不久,一些發現不對勁的玩家也陸陸續續地從自己的房間內跑了出來,開始疑惑地交頭接耳,大家看上去似乎都有些不安。莫奕緩緩地環視了一圈在場的所有玩家,卻發現李望和**並不在其列,不由得微微一愣。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們會去哪裡呢?
人群中有玩家提議一起去舉行下午茶的房間裡看看,於是在其中一個記得路線的玩家的帶領下來到了那個熟悉的淺綠色房間——房間內空空蕩蕩的,死寂仿佛將暖綠色的牆紙都染上了一層淺薄的灰色,所有的家具都死氣沉沉地待在原先的位置,沒有茶香和點心的香氣的屋子顯得格外沉寂。
房間內沒有人在。
不安的氛圍開始擴大成暈散開的波紋,仿佛沉甸甸的水分似的壓在空氣當中,沒人知道為什麼副本內的規則突然改變,宅子內的僕人們都去哪裡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會對他們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他們唯一能夠確信的是,在這最後一個輪迴內出現的變數對他們來說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有些驚慌的玩家們決定在宅子內找一下那些不知何故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僕從門,眾人開始四散開來,在龐大複雜的宅子內漫無目的地搜尋著,一個多小時之後,玩家們陸陸續續地重新聚集了起來,所有人都無功而返,一無所獲。
整個宅子都仿佛是空了似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影的存在。
那些曾經存在過的僕人和管家仿佛是幻影似的在豪華的巴洛克試的房屋結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甚至找不到絲毫存在過的痕跡。
雖然所有的玩家都一致認為這個副本內的所有僕人長相都頗為驚悚,但是此刻在找不到他們的時候,大家卻陷入了和變本加厲的恐慌之中。
六神無主的玩家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無聲地站在隊伍末尾的莫奕,所有人求助的目光紛紛投到了他的身上。
在上個周目的舞會結束之後,基本上就洗清了莫奕是副本臥底的嫌疑,畢竟那些真正的混入玩家中的大理石像在跳舞的時候就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但是由於當初眾人被當時指責懷疑莫奕的潮流席捲,並且在副本險惡環境的催化下露出自己最兇惡的面目,和莫奕實在鬧的太僵,所有沒有人能有勇氣拉的下臉來向他道歉。
現在在副本內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即使在再沒有眼力介的玩家也差不多對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莫奕怕是整個副本中的玩家中最有經驗和實力,也是最琢磨不透的,再加上那個一直根在他身邊形影不離的,氣場可怕深不可測的男朋友,如果不是上次氣氛實在是被挑動起來了,是沒有玩家有那個膽子敢觸他倆的霉頭的。
沒有人知道莫奕現在對這個副本掌握到了什麼程度,但是根據之前他幾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樣子來看,怕是比整個副本中的其他玩家得到的線索加起來的都多。
所以在現在茫然而情況下,所有玩家都寄希望於看上去掌握信息最多的莫奕。
莫奕似乎感受到了眾人如有實質的視線,有些茫然地緩緩抬起頭來,卻被無數雙眼睛投過來的殷切目光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後挪了一步——
這是發生了什麼?
難道他又要背鍋了嗎?
玩家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沉默了好一陣之後終於有人鼓足勇氣說話了:「那個……莫,莫奕啊,關於之前的事情,是我們的不對,誤會你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們實在也是被沖昏頭腦了,真的是不好意思啊……」
見終於有人開口道歉,其他玩家似乎也能放得開了,紛紛符合著:
「是的是的,真的是對不住。」「是我們不好誤會你了」
莫奕注視著其他玩家一個比一個熱切的態度,有些不適應地微微皺了皺眉頭,他開口,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莫名地將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所以,你們想幹什麼?」
眾人嘈雜的聲音安靜了一會兒,其中一個玩家打破了房間內的平靜,有些中氣不足的說道:「誒……主要是,現在情況實在是太複雜了,你說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在莫奕靜靜的注視下,那個玩家有些不自在地別開雙眼,一幅不是很敢和他對視的樣子,莫奕在心底里輕輕地嗤笑一聲,收回視線,基本上差不多把現在的情況搞明白了——他們這是走投無路了。他淡淡地說道:
「現在副本的規則改變是誰都料不到的,我也沒什麼好的建議。」
「我只能說……」莫奕環視了一圈面色各異的玩家們,聲音輕緩而平淡地說道:「不要輕舉妄動,見機行事。」
他雖然不準備將自己尋找的到的線索分享出來,但是他的建議同樣也是真心實意的——現在整個副本的情況都開始向著複雜的方向改變,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安靜下來仔細觀察,以靜制動是最好的選擇。
莫奕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開口說道:「對了,如果你們真的想聽我的建議的話,那就不要再吃這個副本提供的食物了。」
說畢,他沒有再去看眾人在聽了自己的話而神態各異的面孔,而是和聞宸一起轉身向著房間外走去,其他的玩家們噤若寒蟬,沒有人敢上前去阻攔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二人離開了房間,瘦削高挑的兩個身影被走廊中的黑暗緩緩吞噬。
耳邊是一片死寂。
莫奕順著走廊緩緩地向前走著,黑沉沉的眼眸盯著虛空中的一點,似乎正在沉思著什麼。
不管整個副本如何改變,為的都是將玩家殺害取顏料作畫,其實他剛才也是臨時起意,劍走偏鋒想出來的方法:既然上次自己由於一直沒有攝入紅色顏料而使得副本放棄自己作為目標,那現在如果讓玩家們都不進食……殺死玩家得到顏料的閉環內就缺失了最重要的環節。
而沒有顏料就意味著無法作畫,那這個輪迴還能完成嗎?
莫奕不禁有些好奇。
就在他走到兩條走廊的交叉處的時候,前方突然有陰影逼近,令莫奕警覺地抬起頭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眼前的竟然是那個他們尋找了一個下午的管家,更多的腳步聲在自己的身周響起,莫奕身體暗暗緊繃,不著痕跡地用餘光看向身旁——只見那些面目蒼白僵硬的僕從將狹窄的走廊重重圍住,堵的水泄不通。
仿佛宅子內所有的僕從都聚到了這裡。
管家用那雙漆黑空洞的眼眸注視著莫奕,緩緩地開口說道:
「主人想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