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莫奕的眼帘內都被染成一片刺眼的血紅,溫熱的觸感使他的感官稍稍解凍,粘稠咸腥的血液滴落在被凍的青白的皮膚上,順著面部的輪廓流淌到唇邊,被凍的發麻的口腔內都嘗到了濃郁的鐵鏽味。
他又驚又怒,不知道從何處來的氣力在凍僵的身體蔓延。
莫奕掙扎著坐起身來,用力伸出被凍成淤青般淺紫色的瘦長手指,用力扯住聞宸的不斷向下淌著血的手腕,厲聲道:「你做什麼?!」
聞宸平靜地凝視著他,淺灰色的眼珠深處涌動著極端的偏執,在柔和深情的表情下顯得有些瘮人,他輕緩地開口,語氣溫和的仿佛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
「別鬧,你這樣就能暖和起來了。」
任何物理的溫度都無法緩解由遊戲施與玩家的負作用,那麼,非物理呢?
聞宸淺色的眸底有深沉的暗色流轉,仿佛是朦朧霧氣與漆黑的夜色相交織,唇邊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後帶著令人膽寒的狠絕用力撕扯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口,讓濃郁鮮紅的血液猶如泉水一般地涌流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莫奕蒼白的臉上唇邊,表情是異乎尋常的溫柔。
——那麼,蘊含著自己本源力量的血液呢?
一定會有作用的吧?
莫奕的眼眸內湧上難以抑制的怒意,仿佛冰層碎裂之後露出的漆黑湖泊,幾乎令人難以逼視,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有毛病嗎?這,這只是我使用道,道具副作用,忍上三個小時就結束了。」
他的語速緩慢,因為寒冷而微微打著顫,一字一句,堅定異常:
「你給我停下,聽見沒有?」
聞宸平靜的表情下混雜著訝異與驚喜,他用突然亮起的眼眸凝視著莫奕,輕聲地說道:「……你看上去好多了,所以是有用了是嗎?」
嚴格來說,是有用的。
莫奕之前的狀態是完全無法感受到外界的溫度,唯一占據腦海與神經的是從骨頭深處源源不斷湧出的恐怖冷意,幾乎要將他的肉體和靈魂一同凍結起來,但是聞宸的鮮血仿佛是燃燒的火焰與溫熱的牛奶的結合體,無聲而迅速地將覆蓋著莫奕意識和軀體的堅冰融化,仿佛滾燙而妥帖的溫水一般順著他的喉管滾入胃部,順著血管和神經驅散著渾身上下那幾乎使他痛到打顫的寒冷。
但是,理智清醒如莫奕,雖然並不完全知曉聞宸的血液到底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但是根據之前的狀況總是能猜到些許,比如它對自己幾乎是立竿見影的治癒效果,以及聞宸每次在放血之後都會進入的虛弱狀態——雖然他自以為掩飾的很好,但是卻瞞不過莫奕的眼睛。
曾經莫奕不介意,甚至默許,那是因為他除了自己之外誰都不在乎。
而現在……
莫奕咬緊牙關,死死地盯著聞宸,扣在對方手腕上的青白手指被鮮血染成刺目的紅色,血液順著自己的指縫無法阻擋的湧出,就仿佛是企圖阻止山泉湧出一樣徒勞無功,他的聲音冷硬篤定如雪山上的堅冰:
「怎麼可能會有用,你蠢嗎?」
他凝視著聞宸,冰冷的目光如有實質,聲音雖輕但是卻重諭千斤:
「停下——我不想說第三次。」
聞宸眼眸中亮起的微光仿佛狂風中搖曳的火焰,晃了晃之後,緩緩地熄滅了下來,他神情暗淡的注視著莫奕,神情仿佛是受了傷野獸靜靜舔舐傷口的疼痛和無助,被堅硬而毫無表情的外殼包裹著,不然莫奕覺察到自己一絲一毫的脆弱。
他手腕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鮮紅的血跡仍舊深深地印在他蒼白的手腕上,要落未落的血珠掛在指尖上,顫顫巍巍的聚合成滴,然後迅速落下,雪白的被單貪婪地吸吮吞噬著血液,在布料的表面暈染成一個鮮明的傷痕。
聞宸緩緩地展開雙臂擁住了莫奕,胳膊帶著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輕輕收緊,蒼白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卡在莫奕的肩窩上,仿佛擁抱著什麼一觸就化的雪人似的,他的聲音輕到即使是近在咫尺的莫奕都聽不真切,每個音節都痛入骨髓:
「……對不起。」
莫奕靜靜地垂著眼睫,毫無表情的面容仿佛堅冰,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後緩緩地抬起自己被重新席捲而來的寒冷凍的發抖的手,按在了聞宸微微弓起的脊背上。他張了張嘴,但是卻沒有聲音從自己喉嚨中吐出——寒冷猶如風暴一般地席捲而來,幾乎在瞬間就奪去了他身體僅存的溫度。
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識和大腦被寒冷再次封存,變得麻木而混沌起來。
莫奕用力地眨眨眼,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但是效果確是微乎其微,他的聲音低的仿佛只是一聲被風聲迅速吞噬的嘆息,在聞宸的耳邊緩慢而艱難地地說道:「如果……你,你真的想讓我好受些的話,其實,簡,簡單的擁抱,就好了……」
聞宸死死地咬住牙關,緩緩地將莫奕放倒在床上,用被鮮血染紅的被褥里三層外三層地將他裹住,然後再將被裹的嚴嚴實實的莫奕攬入自己的懷中,那種滴水不漏的保護姿態仿佛要試圖將莫奕深深地嵌入自己的骨髓,融入自己的血肉,絲毫不剩地拆吃入腹一樣——但是他手臂的力量卻輕的似乎是在擁抱著什麼易碎的物品,僅僅是最輕微的碰撞也能令懷中的存在瞬間支離破碎。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不遠處,神情陰鬱而沉默,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淺灰色的眼眸內仿佛在無聲地燃燒著永世騰躍的野火,不將一切吞噬殆盡不罷休。
一定……
莫奕在半夢半醒之間顛倒著,眼前被寒冷凍出了光怪陸離的詭異光景,他的牙齒微微打著顫,但是深處的意識卻仍然在清醒著倒數著時間,計算著一分一秒的流逝,但是這三個小時卻變得格外的漫長,仿佛三百年都沒有結束一般。
他在被子下方艱難地挪動手指,將那枚沉甸甸的戒指掏了出來,心中昏昏沉沉地想到:
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可干……於其浪費時間,倒不如……
就這樣模模糊糊地想著,莫奕用顫抖的手指緩緩地將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由於意識並不算清醒,套了好幾次都沒有對準,終於,他找准了位置,將那枚紅寶石戒指緩緩地順著手指的關節推了下去,恰到好處地扣在了自己的指根處。
他緩緩地眨了眨眼,感受到自己的意識仿佛受到寒冷的感召似的,無聲地沉入寒冷的冰湖下……緊接著,心臟毫無預兆地驟然緊縮,仿佛意識被瞬間拉回現實世界中一般,令他的血壓和心跳瞬間升高,失重的感覺令他的大腦瞬間清醒過來。
雖然依舊能夠感受到寒冷,但是卻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嚴酷了,仿佛是隔著一層單薄的玻璃侵入進來似的,而這種溫度對於已經習慣嚴寒的莫奕來說已經是小兒科了。
莫奕有些遲鈍地眨眨眼,被寒冷朦朧的視線清晰起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是站著的。
他正獨自孤零零地站在側廳里。
冰冷猶如石窖的房間裡瀰漫著使人喉嚨發癢的灰塵氣味,而更加熟悉的味道混雜其間,濃烈的甜香味仿佛是被驟然升騰的煙霧似的將莫奕周身的感官包圍起來,使他幾乎感到反射性的噁心和緊繃,那股甜膩的香味在這個副本里仿佛死神瘦長漆黑的影子似的,如影隨行地跟在每一樁死亡和每一具屍體的背後,幾乎是不祥的代名詞。
甜膩而可怖的味道在空曠的房間內瀰漫著,幾乎就像是活著的東西似的挑動著人的神經,洶湧而險惡地籠罩著深陷其中的每一個人。
莫奕皺起眉頭,低低地咳了咳,然後垂下頭顱看向自己手指上帶著的戒指——
金色的指環和鴿血色的紅寶石上還帶著凝固的血跡,在黯淡的燈光下看上去分外詭異,莫奕分不清是之前在床上的時候被染上去的,還是在這段「記憶」中固有的樣子。
而莫奕之所以認為這是「記憶」,那是因為現在呈現在自己眼前的側廳,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時間線上的景象——現在的側廳內雖然黯淡,但是卻已然亮著幾盞微弱的燈,將漆黑的大廳堪堪照亮些許,房間內空空蕩蕩,完全沒有之前莫奕來時看到的白影憧憧的詭異模樣,只有孤零零的幾個家具在房間的中央,上面被蒙著一層厚厚的白布,房間的一邊牆壁上是熟悉的那副熟悉的畫像。
上面的顏色被細心描摹,栩栩如生,完全不是莫奕之前在第二個周目結束之後看到的那個僵硬而醜陋的樣子,但是即使如此,他仍舊能夠發現,整個畫像並沒有被完完全全地畫完,肖像畫的下半個部分仍舊沒有上色,但是,奇怪的是,畫像中女子頭顱和肩膀上的顏料已經開始乾涸了,隱隱有著開裂的跡象。
在地面上,靜靜的放著一隻半枯萎的玫瑰花。
莫奕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稍稍退後幾步,然後轉身走向大廳中僅有的那幾個被白布蒙著的家具,用手指拽住白布的邊緣,緩緩地將上面蓋著的布料扯了下來——
漆黑髮亮的木料展現在自己的面前。
莫奕心頭微微一跳。
白布下的「家具」,是一座棺木。
還沒有等他接下來做些什麼,就只聽緊閉的大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大門被拉開的聲音隨即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