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難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夢嗎?
莫奕有些愣怔地凝視著自己無名指上的指環,稜角分明的紅寶石內仿佛有鮮血在緩緩地流轉,在燈光下泛著濃郁的血色,他緩緩地眨眨眼,頭腦從剛才昏昏沉沉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漆黑的眼眸中懵懂而恍惚的神色慢慢地退去。
不會。
他之前看到的東西太過清晰而生動了,不可能是簡簡單單的夢境可以解釋的通的。
莫奕有些出神地輕輕地轉動著指根處的指環,指腹下冰冷的金屬已經染上了自己手指的溫度,妥帖地熨燙著皮膚——如果不是夢境的話,那麼就很有可能是這枚戒指令他看到的景象,但是莫奕所不知道的是,他在那個房間所看到的景象是實時的嗎?還是,只是戒指中的一段記憶呢?
他將戒指從自己的無名指上緩緩地褪下,放在手心中端詳著。腦海中閃過之前在那個房間中見到的那幅尚未完成的油畫,畫面中,女子的漆黑的雙眼含情脈脈地凝視著畫面之外,玫瑰色的臉龐明朗而生動,正是側廳中懸掛著的那幅肖像的主人公——既然這樣,那第二個解釋就更行得通些。
那麼……這枚戒指讓他看到的,竟然是這幅畫的完成過程嗎?
莫奕若有所思地緩緩收緊手指,然後將尚帶著體溫的戒指重新塞入自己的口袋中,正當他直起身子準備翻身下床時,餘光卻掃過了自己在熄燈前放在床邊低矮柜子上的玫瑰花。
花瓣已經猶如缺少水分而枯萎了,就連花莖都泛著沒有生命力的枯黃色,萎靡蜷縮的花瓣上殘餘著深棕色的血跡,看上去仿佛失卻所有活力的屍體一般。
他伸手將那株枯萎的玫瑰花拾起,但是它在脫離櫃面的一瞬間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道憑依,枝頭上失去水分與顏色的花瓣紛紛灑灑地落下,在接觸到地面的一剎那就化為了齏粉,他的掌心中只剩下了光禿禿的花枝,顯得頹靡而孤獨。
肩膀上傳來了輕輕的壓力。
莫奕微微側過頭顱,正巧對上了聞宸投來的視線,那近乎無機質的眸色內仿佛蘊藏著什麼深刻而靜默的情緒,似乎在傳遞著無言的關切。莫奕指尖微微一收,順手將手中的花枝隨意地拋在一邊,然後輕輕地搖搖頭:「沒事。」
在昨天之前,他心中不是沒有失落和煩躁的。
但是,在得出這個副本背後的操縱者不像以往一樣是某種既定的規則,而是另外一個和玩家們有著同等智力的存在這樣的推斷之後,莫奕基本上也就知道了為什麼自己很難找到副本中的關鍵線索——因為以往是他獨自克服副本內固定的障礙來尋找線索,而現在,棋盤的對面還坐著另外一個存在,在莫奕尋找時藏起線索,甚至是將無關緊要的線索放出來迷惑他的視線而且對方在暗,自己在明,這就導致莫奕從一開始就出於劣勢。
所以他才會覺得這個副本內的線索繁多而冗雜,但是就是無法找到能夠觸及到副本核心的東西……
但是,現在也並不是毫無希望的。
因為這個副本內依舊有一些既定的規律存在,而莫奕和對方都不得不受到同樣的規則的限制,那麼現在,他翻盤的希望就寄托在這些既定的東西上,只有找到玩家和對方都必須遵從的規律,才能擺脫受制於人的局面,令雙方終於處於相同的位置上進行對弈。
根據上次的經驗,第三天內是不會有人死去的,雖然意味著玩家被限制在自己的房間內無法行動,但是也同樣是副本內可操縱的變化最少的一天。
莫奕知道第三天是分水嶺,但是他卻不知道該具體怎麼做。
所以……只能到時候見機行事了。
莫奕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然後放在地上的雙腿猛地用力,整個人被彈到的床上,身子下方柔軟的鵝絨被被他的體重壓的一盪,他雙腿交疊,將自己的雙臂彎曲墊在後腦勺下,雙眸直直地看向天花板上繁複的紋飾。
身邊的床鋪微微向下一沉,莫奕扭頭向自己的身邊看去,只見聞宸也躺到了自己的身邊,學著他的樣子,用同樣的姿勢凝視著天花板,在發現莫奕投來的視線之後,聞宸側過臉頰回望過來,唇角微微帶笑:
「怎麼,我不能也偷懶一下?」
莫奕輕笑出聲,胸腔隨著笑聲微微震動:「我可沒說我要偷懶。」
聞宸用手肘支起身子,湊過來吻他。
他放開莫奕的唇,又輕輕地親了親他的額頭,低沉的聲音溫暖的仿佛陽光下蓬鬆的棉絮:「我倒是覺得你該偷懶一下。」
莫奕眨眨眼,注視著聞宸漆雙眼中自己小小的影像,唇邊帶笑:
「等事情結束之後,或許吧。」
聞宸眸內情緒莫測,他微微抿起唇角,沉下身子用自己冰冷的臉頰蹭了蹭莫奕的,輕緩地說道:「好啊,就這麼說定了。」
早餐和參加婚禮所需要穿的禮服像是上次一樣被送到,莫奕這次已經能夠處變不驚地看著門外古怪詭異的景象了,今天等待的時間實在是太過漫長,他到底沒有能夠耐著性子閒下來——在下午六點前的時間段內,莫奕開始在在房間內翻找著自己上次可能留下的沒有搜尋過的角落,但是卻什麼新線索都沒有發現。
雖然不是很意外,但是心中卻仍舊感到隱隱的失望。
下午五點三十,門口傳來了熟悉的敲門聲。
莫奕和聞宸早已換上準備好的禮服,快步走到門口,將已經能夠轉動的房門拉開——
管家熟悉的臉孔在門後緩緩地顯現出來,莫奕越過他的肩頭看向後方,只見管家身後已經變成了和上次一模一樣的縱向的走廊,以敞開的房門為起點向著黑暗深處筆直地延伸著,無聲無息地通向未知的遠方。
他們跟在管家的身後沿著走廊地向前走去,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腳步聲,猶如墳冢般黑暗和死寂包裹著三人的身形,重複而單調的場景令人不由得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終於,走在前方的管家停下了步伐,熟悉的黃銅門在眼前展現出來,黯淡的燈光將門上凸起的浮雕印出淺淺的反光,門上雕刻的男人的痛苦面容在黑暗中凝視著三人,半裸的身軀肌肉僨張,似乎在用全身的氣力托舉著什麼似的——
管家的身形遮擋了莫奕探究的視線,他衝著莫奕伸出蒼白瘦削的手掌,漆黑空洞的雙眼無神而冷漠地凝視著他的面孔,聲音平淡的沒有絲毫起伏:
「請出示您的請柬。」
莫奕從自己的口袋中將那張燙金的請柬取出,遞到了管家的手中。
管家接過請柬打了開來,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遍後,將請柬重新遞還給莫奕的手中,僵硬的面孔上揚起了與往常分毫不差的禮節性微笑,側身將身後的大門推開——
「請。」
刺眼的白光襲來,那個蒼白的大廳在他的眼前緩緩地鋪展開來,無論是桌椅還是紗簾都是極度乾淨的白色,莫奕微微眯起被刺痛的雙眼,毫不停留地邁步走入其中,黃銅色的大門在自己的身後合攏,也將聞宸的身影擋在了外面,輕輕的喀拉喀拉聲在身後響起,莫奕知道那是牆壁蒼白的顏色將黃銅色的大門覆蓋的聲音,但是他沒有回頭,只是順著這了無生氣的大廳向前走去。
他穿過擋在眼前的白色幔帳,熟悉的景物在眼前顯現出來。
一片慘白的房間盡頭是被血紅色的玫瑰花圍攏著的神壇,鮮艷如血的顏色雪白的地毯上仿佛尚未乾涸的血跡,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將整個神壇圍攏在其間。身旁所有的座位上都坐滿了身著黑色禮服的賓客,之後最前方還有空餘的座位能夠坐下。
莫奕這次沒有急著向前走去,而是開始挨個仔仔細細地審視著大理石像的賓客,他出乎意料地發現,雖然所有的大理石像的面容都是僵硬而蒼白的,但是,所有人的面容都是不同的,從種族到五官細節都各有千秋,仿佛每個都是不同的人似的。
莫奕回想起自己見到的變成大理石像的玩家,腦海中頓時冒出一個想法。
難道……這裡的每個大理石像曾是活人嗎?
他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然後順著中央的道路緩緩地向著前方走去,一邊走一邊更加仔細地觀察著所有人的面孔——
突然,莫奕注意到其中一個大理石像的面容,竟然正是那個曾經為他引路的女僕。
如果自己之前的猜測是對的話……那麼難道這個宅子裡所有的僕人都曾經是犧牲品嗎?也就說……他們曾經都是活人?
他愣了愣,還沒有來得及做些什麼,就只聽有玩家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喂!這裡!你在等些什麼!」
莫奕回過神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腕錶:馬上就要到六點了。
他快步走到前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然後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錶盤,指針滴滴答答,毫不停歇地向前走去,就在距離六點還差兩分鐘的時候,緩緩地開門聲響起,緊接著,無盡的黑暗吞噬蒼白的顏色,以一種勢不可擋的迅疾勢頭向著眾人襲來——!
身邊的玩家早已不像之前那樣驚慌失措,只是靜靜地閉上雙眼,忐忑地等待著黑暗的降臨,等待著最後一個周目的開啟。
和其他玩家一樣,莫奕也沒有動。
他睜著雙眼,定定地凝視著黑暗深處,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一般,黑色蔓延的實在太快,幾乎只是眨眼間就來到了他的面前,就在黑暗吞噬他的前一秒,莫奕指尖用力,狠狠地捏破了自己攥在指尖的玻璃球,黑沉沉的眼眸內神色寧靜而淡然。
動作毫不猶豫,乾脆利落。
——這是他第一次在副本內使用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