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眼前長長的走廊筆直而昏暗,前方被籠罩在一片陰沉沉的黑暗當中,仿佛通向未知的深淵似的令人心頭沉沉,走廊內的空氣陰冷而濕寒,就像要透過身上薄薄的衣物侵入,穿透皮膚順著血管緩緩地蔓延。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
那熟甜膩而冰冷的氣味混合著走廊中塵土與地毯的味道,雜糅成一種暗淡而冷寂的奇怪年代感。
管家瘦削的身影在前方不緊不慢地走著,身邊暈黃的壁燈將他的身影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隨著他向前的步伐而逐漸亮起又暗下,就像是走馬燈一般地在他的身邊掠過——他的步伐平穩而無聲,似乎永遠在在距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走著,令人不由得產生一種毫無來由的錯覺,仿佛他是什麼無法觸及的幻象或是影子一般,永遠地走在漫長地看不到邊際的走廊中。
——而這條走廊確實是長的看不到盡頭。
仿佛這個宅子中的其他一切都消失了,巨大的樓梯和華麗的吊燈,動作優美流暢的慘白色大理石像,巨大的廳堂與豪奢的裝飾——都像是一場夢境或是泡影似的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了眼前這條陰冷而黯淡的走廊,在一片猶如墳地般的死寂中通向茫茫然的黑暗當中。
莫奕已經感覺到了疲憊。
重複而單調的景象隨著他的步伐在眼前掠過,給大腦帶來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他走在這條狹窄而幽長的走廊中,壓抑冰冷的空氣猶如沉沉的石塊一般地壓在胸腔上,他仿佛已經走了一個世紀之久,但是仍舊沒有走到盡頭。
正當莫奕想要抬起手腕看一眼自己的腕錶時,走在前方的管家毫無預兆地停下了腳步。
那一片冰冷死寂的黑暗仿佛此時才剛剛緩緩地揭露出自己真實的面貌,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只見在走廊的盡頭,矗立著一堵黃銅色的大門。
莫奕愣了愣,也下意識地放緩了自己的步伐,距離大門不遠處站定。
這是……昨天晚上的那個舞廳的大門嗎?
莫奕眯起眼眸,借著走廊中黯淡而不甚清晰的光線細細地打量著那巨大的大門,似乎又不是特別確定了……
它似乎和昨天晚上莫奕看到時不太相同。
只見那巨大的大門上方雕刻著繁複的浮雕,被走廊中的燈光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印在黃銅色的大門上看上去分外的詭異,而那些精緻的浮雕大概能夠模糊看出來,好像是人物的圖像。
還沒有等莫奕將上面的圖案辨認清楚,就只見管家在黃銅色的大門前轉過身來,用那雙黑洞洞的雙眼凝視著莫奕,然後緩緩地伸出了一隻蒼白枯槁的手,說道:
「請出示您的請柬。」
莫奕伸手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請柬,管家接過請柬打了開來,然後低頭仔仔細細地瀏覽了一遍,然後抬頭將請柬遞還給了莫奕,蒼白的面容上揚起了禮節性的微笑,稍稍側身彎下了腰,伸手將大門向內推了開來——
「請。」
刺眼的白光隨之襲來,莫奕已經適應了走廊中昏暗光線的雙眼不由得被迫眯起,刺痛的角膜被生理性的淚水模糊,眼前只能看到亮到刺眼的明亮白光。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將濕潤的水汽逼出自己微微刺痛的眼眶,有些失焦的視線再次緩緩地聚焦,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地清晰起來。
眼前是一個面積龐大的大廳,幾乎一眼望不到盡頭,整個大廳都被慘白的顏色覆蓋著,從地板到牆壁,甚至到樣式精美的桌椅都是一片刺眼的白色,雪白色的紗簾在半空中垂下來,整個房間都如著縞素一般,看上去不像是婚禮中象徵著純潔的顏色,反而更像是病房中近乎垂死的冷漠色彩。
整個屋子看上去冰冷而了無生氣,陰冷的溫度隨著無聲的風緩緩地從門內吹拂過來。
就在這時,莫奕的身後傳來了沉重的金屬叩響聲。
他一愣,扭頭向自己的身後看去——只見那黃銅色的巨大大門緩緩地關上了,最後一絲漆黑的縫隙縮小成了窄窄的線條,然後沉沉地掩住,一聲沉重而嘈雜的難以形容的聲音在那黃銅色的門板後方響起,然後迅速地在整個房間的牆壁後方迴蕩蔓延著。
莫奕的心頭不由得微微一跳,等等……他剛才不是還站在走廊中嗎。
他不記得自己走進大廳中……
還有……聞宸呢?
緊接著,莫奕就親眼目睹了那覆蓋了整個房間的慘白顏色猶如冰天雪地中迅速蔓延的冰雪一般地攀上了大門,蒼白與黃銅交織著,猶如兩種顏色的角逐與爭鋒一般地在高大沉寂的牆壁上進行著似的,慘白占據了上風,迅速地將那暗沉沉的黃銅色吞噬殆盡。
原本是大門的位置變成了與房間的其他部位一樣了無生氣的白色。
莫奕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冰冷而乾燥的空氣順著呼吸道滑入肺腔中,帶來寒冽的涼意和微微的刺痛感,讓他的心神逐漸鎮定下來。
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手中請柬微微粗糙的表面,若有所思地眯起雙眼。
看來這個副本對於婚禮現場的判定要比這個副本的其他位置要嚴格的多,沒有請柬是完全沒法進入的,甚至就連聞宸都無法突破這個界限。
非常有趣。
莫奕面色不變,將手中的請柬重新揣入自己的口袋當中,然後整了整自己身上深黑的禮服,向著慘白的房間的深處走去。
他穿過眼前阻擋視線的白色幔帳,終於將整個大廳的樣子盡收眼底——
在大廳的正前方是神壇,被血紅色的玫瑰包圍著,鮮艷如血的顏色在整個蒼白無色的房間中綻放著,猶如雪白地毯上蔓延開來的鮮血一般的刺眼,為眼前沉寂而死氣沉沉的氛圍染上了詭異而病態的色彩。
而神壇前則有長長的雪白地毯蔓延到房間的盡頭,而地毯的兩側則是擺放著數量眾多的賓客席——
其中座無虛席。
所有的座位都被坐的滿滿當當,所有的男性賓客身上都穿著漆黑的沒有絲毫雜色的禮服,而女性賓客的身上也同樣穿著一席黑色的長裙——這樣的裝扮看上他們像是在參加一場葬禮,而不是婚禮。
莫奕緩緩地走上近前,不著痕跡地看向離自己最近的賓客,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見那些賓客的面容都是慘白而毫無情感的,猶如凝固一般地永久保持著用一個表情,蒼白的眼瞼和瞳孔茫然地大張著,僵硬的肢體被黑色的布料包裹著,猶如裹屍布似的將他們的動作固定成相同的模樣——
他們竟然都是大理石像。
莫奕深呼吸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向前方走去,而就在這時,他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
在整個席位最前方坐著的賓客動了!
莫奕下意識地稍稍放緩了步伐,只見前方的那個動彈的賓客緩緩地扭過了頭來……他
他認出了那人的臉——這是其中的一名玩家。
只見那個人的面容看上去僵硬而毫無表情,五官中組合出了驚懼和不安的意味,一雙黑眼睛焦躁地挪動著,仿佛不知道該放到哪裡一般四處亂竄,在看到莫奕時微微一頓,然後逃也似地扭回了頭去。
莫奕快步向前走去。
果然,在賓客席位的前三排坐著的都是玩家,而那些死去的玩家的席位上則是被那些面目熟悉的大理石像替代,莫奕走到唯一空餘的座位前,將座位上放著的蒼白紙張撿起,只見上面用深黑色的字跡寫著他自己的名字。
想必座位就是這樣分配的了。
莫奕在那個座位上坐下,整個大廳中再次沉入了沉沉的死寂中,身邊的每個玩家的面容都僵硬而不自然,大家仿佛都是等待著大限將至的死刑犯似的等待著最終時刻的降臨,每個人的眼睛底都深藏著對未知的恐懼。
壓抑的氣氛猶如死水一般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猶如一張密密的網一般地緩緩地收緊,令人們呼吸困難,心如擂鼓,仿佛心跳的每個節拍都在死神的刀尖上跳舞,沒躍動一下就帶來尖銳而窒息的疼痛感。
莫奕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玩家們,在心底里默默地數了數。
活著的人比上次分開之時沒有減少。
那麼就說明那些在舞廳中死去的玩家正是被歸於死於白色油畫隱喻的數量當中。
莫奕收回目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腕錶——還差五分鐘六點。
那麼,這就意味著婚禮會在五分鐘後舉行。
錶盤上的秒針緩慢地移動著,一格一格毫不停歇毫無停滯之意的向前挪動著,微不可聞的滴答聲昭示著時間無法阻擋的流逝,不緊不慢地邁著穩定的步子緩緩前來——
莫奕感受到坐在自己左邊的人在無聲地顫抖,他扭頭看了一眼那個坐在自己身邊的玩家,只見他瞳孔緊縮,冷汗涔涔的面容慘白的沒有任何雪色,手指神經質地摳挖著自己的褲子,整個身體難以自抑地顫抖著。
他看上去似乎已經緊張到了極限。
莫奕深吸一口氣,似乎準備開口安慰什麼,但是還沒有等他開口,就只聽身後傳來咔噠的金屬碰撞聲在一片沉沉的死寂中響起,令所有在座的玩家都不由得渾身一顫。
緊接著,是緩緩響起的開門聲。
莫奕順著聲音扭頭看去,只見從門口處緩緩地蔓延開來濃郁如墨的黑色,慢慢地在牆壁和地面上蔓延著,將經過的幔帳也染成了沉沉的黑色,原先死氣沉沉的慘白色瞬間被黑色吞噬,並且猶如黑洞一般地向著神壇的方向蔓延。
他面色凝重地低頭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錶盤——距離六點還差兩分鐘!
莫奕心頭一震,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在自己的掌心中留下微微的鈍痛。
現在應該婚禮還沒有開始才對!
那黑色的蔓延速度仿佛竄的更快的了,以飛快的速度鯨吞蠶食著白色,所有的玩家都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來,驚慌失措地注視那飛速蔓延著的黑色,向著相反的方向退去。
那血色的玫瑰花在眾人紛亂的腳步下碾碎成紅色的花汁,凌亂地在黏在蒼白的地面上。
眼前的一切都由黑白紅三色組成,仿佛一幅怪誕而詭異的圖畫一般。
深沉濃郁的黑暗更加迅速地蔓延擴散著,猶如張牙舞爪的猙獰猛獸向著退無可退的玩家們撲來,莫奕的面色沉沉,手指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攥著自己手中簡易的玻璃球——他剛才在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就將道具從背包中拿了出來。
但是他不確定自己要不要使用。
莫奕從之前在房間中時,心底就隱隱約約地產生了一個模糊的猜想,這個猜想隨著的時間的推移而變得越來越具體而清晰——莫奕不確定自己要不要把自己的命賭在這個幾乎可以算得上毫無根據的猜測上。
終於,莫奕咬緊牙關,手指微微收緊……然後將手中的道具塞回了背包中。
現在只能賭一把了!
黑暗猶如活著的生物一般地向著他們撲來,莫奕只感覺自己視野中所有的顏色都如同潮水般的褪去,自己的意識緩緩地陷入極黑極沉的冰冷湖水中,在一片模糊中,他似乎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似乎是低語,似乎是哭泣,似乎是吟誦。
那低沉而混沌的聲音呢喃著破碎的不成語句的音節,猶如咒語一般地拽著莫奕的意識向著深處划去——
這正是在那個走廊中莫奕遇險時聽到的聲音。
緊接著,莫奕的意識就徹底陷入了深深的麻痹與黑暗中,無聲無色無光猶如母親一般張開雙臂擁抱著他,拽著他向著更深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