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莫奕緩緩地眯起雙眼,向江元白的方向走了兩步:
「所以……你要怎麼幫我?」
江元白艱難地撐起側躺在地面上的身軀,聲音嘶啞到幾乎聽不出來原先的音色:
「我被困在遊戲中很長時間,我的記憶是缺失和不完整的,但是我有印象……這個遊戲在以我為食,我能感受到自己緩緩地喪失意識,一步步地和遊戲融合,直到……」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閉了閉雙眼,然後繼續說道:
「直到我聽到你的聲音……感受到那種一直拽著我向深處拉去的力量被截斷……」
江元白再次睜開雙眼,用那雙和江元柔幾乎如出一轍的淺棕色眼眸凝視著莫奕,緩緩地開口說道:
「我就像是被凍僵的人一樣,一點點地甦醒,但是我的身體就像是囚籠一樣把我的意識緊緊地鎖住,就像是把我關在我僵硬死去的軀殼裡一樣。」
江元白的眉頭有些痛苦地皺起,他顫抖著吐出一口氣,江元柔擔憂地蹙起纖細的眉宇,輕輕地把自己的手掌壓在江元白緊攥的拳頭上,仿佛要將自己的溫度和力量傳遞給他。
江元白被江元柔的動作驚醒過來,他有些恍惚地扭頭看了一眼他的姐姐,目光變得堅毅銳利起來。
他看向莫奕說道:「接下來的事情我只能講給你一個人聽。」
莫奕一愣:「即使是你的姐姐也不行?」
江元白堅定地搖搖頭:「就是因為她是我的姐姐才不行。」
他扭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元柔,眼眸中滿是破碎的痛苦與溫情的眷戀,江元白緩緩地說道:
「有些東西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江元白反手握住江元柔蓋在他手背上的手掌,然後抬頭看向莫奕:「如果不是我在剛才「聽」到了你的願望,我也不會願意把它說出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而且,我能感覺到,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記憶在緩慢地褪色模糊,與其讓它爛在我的腦子裡,不如把它給有用的人……說不定他還能做出我們都做不到的事。」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江元白的視線一直緊緊地盯著莫奕。
江元柔垂眸想了想,然後緩緩地嘆了口氣:「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見,只是……我們能換一個談話的地方嗎?」
她環視了一圈慘不忍睹的房間內部,這裡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原先的模樣,原先黑色粘稠的膠狀物質已經乾枯成了深深淺淺的褐色,猶如一層薄膜一般緊緊地貼在牆壁和地板上,整個房價猶如一隻死去的動物屍體一般散發出濃郁的臭味。
江元白搖搖頭:「必須在這裡。」
江元柔妥協了,她站起身來,向房間外走去。
聞宸深深地凝視了一眼坐在地上有氣無力的江元白,然後伸出手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莫奕的手腕,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有事喊我。」
說畢,他也跟在江元柔身後向外走去,已經被腐蝕包裹的破破爛爛的門板在他的身後闔上,房間中很快便變得安靜下來,只剩下江元白和莫奕兩人靜默地看著對方。
見房間中只剩下二人,江元白扭頭看向莫奕,開口說道:
「曾經有很短的一段時間,我感覺我和這個遊戲融為一體了,所以我才能知道一些……我本不該知道的東西。」
莫奕靜靜地聽著。
只見江元白伸手指了指那些覆蓋在地面上的深褐色表皮,開口說道:「你知道嗎?這個遊戲裡……全部都是這些東西,黑色的噁心的粘液。」
莫奕回想起了之前在副本中的時候,他找到江元白時候的樣子——他面容蒼白,雙眼緊閉,四肢深深的陷入到冰冷粘稠的黑暗當中,看上去了無生氣。而在那立起的兩堵透明的牆壁外則是全然的黑暗……難道說就是這些他在這棟別墅中看到的粘液嗎?
江元白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是很快便強行鎮定了下來,他繼續說道:
「這些黑色的物質……能夠引出人心底最黑暗的東西,或是最痛苦的回憶,或是最害怕的東西,不……不能這麼說。」
江元白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斟酌詞句,他緩緩地開口,謹慎地描述道:
「它本身,就是心底最黑暗的東西,最痛苦的回憶,以及隨害怕的東西,準確來說,這些粘稠的黑色物質……就是人類所有負面情緒的具象化。」
莫奕下意識地收緊手指,沉黑的目光無波無瀾,但是垂在身側微微發白的指關節能夠昭示出他並不平靜的心緒,他凝視著江元白,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
只聽他痛苦地閉上雙眼,繼續說道:「在上個副本中的時候……在我聽到我會員入會測驗失敗之後,我就感受到自己被這些……東西……包裹住了,它讓我一遍遍地重溫我生活中的每一場噩夢,一遍遍地經歷著所有……最恐怖痛苦的回憶……千倍百倍地放大——」
江元白有些窒息,放在地面上的手掌緩緩地緊攥成拳頭,然後猶如被扼住喉嚨一邊緩緩地吐出幾個支離破碎的字音:
「然後……我接下來留存著的記憶中……就是……我的身體也開始向外產出這些黑色的物質了。」
莫奕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周牆壁上覆蓋著的那層已經乾枯的褐色薄膜,問道:
「所以,這些都是你——?」
江元白點點頭又搖搖頭,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回答道:「準確來說,是所有靠近我的人都被「感染」了……除了元柔,或許是我潛意識的保護……」
莫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說,這個屋子裡的這麼多黑色物質,是你們所有人一起釋放出來的?」
江元白點點頭,手指由於用力而泛白:「但是,嚴格來說,我是零號病人。」
莫奕深吸一口氣,問出了一個從剛才開始就想問的問題:
「你說這些黑色物質能夠引出人心中最痛苦的回憶,所以說,在裡面看到的東西都是真實的嗎?」
江元白一愣,似乎沒想到莫奕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仔細地想了想,然後猶豫地回答道:
「大概?」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莫奕:「怎麼?你在那些黑色物質當中看到了什麼嗎?」
莫奕頓了頓,目光有些困惑地停在空中的某一點上,聲音輕到仿佛不仔細聽就會消散一般:「……我只是,看到了一些在我記憶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畫面。」
江元白看上去似乎也同樣困惑,他皺起眉頭說道:「我只知道,這些物質是為了痛苦而存在的,會不會是它為了讓你痛苦而為你製造出從幻境來折磨你?」
莫奕反問道:「這種情況曾經出現在你的身上過嗎?」
江元白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臉上緩緩地浮現出痛苦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氣停止了回憶:
「我在遊戲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長了數萬倍,我以及不記得我在裡面具體經歷過什麼了,我只記得在裡面的痛苦與絕望,以及一些破碎的畫面,所以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可能沒辦法回答……只能說,或許吧。」
莫奕點點頭,有些疲憊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感覺自己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江元白的解釋仿佛一塊失落的拼圖,將整個龐大的圖畫中的一角補全,仿佛之前許多無法看清的東西都有了答案。
雖然他還沒有弄清楚這個名叫做stayalive的逃生遊戲到底是什麼,雖然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但是這至少是個進步,至少是他知道了它是為什麼要推動這些副本的進行,它想要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
就在這時,莫奕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扭頭看向一臉慘然的江元白,開口問道:
「對了,你就這麼把如此關鍵的信息說出來,遊戲不會懲罰你嗎?」
江元白有些勉強地勾了勾唇:「這就是為什麼我堅持要讓這場談話在這個房間內進行,這些黑暗物質的來源是我的身體,所以……在這裡就像是一個屏蔽器一樣,遊戲沒辦法「聽」到我。具體原理很難解釋,我只知道的是……遊戲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
他揚了揚下巴,示意莫奕仔細觀察地面上沾附著的褐色薄膜——
它們似乎正在緩慢地蒸發一般,逐漸地變得越來越薄,莫奕甚至已經能夠看到薄膜下方地毯的顏色了。
莫奕微微一愣,就只聽江元白的語速驟然加快了,他有些急切地說道:「所以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他凝眸看向江元白,只見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自己,用沙啞陰鬱的嗓音說道:
「還有最後一件事,你知道……和你走在一起的那個男人不是人嗎?」
「……知道。」莫奕抿抿唇,幅度不大地點點頭,開口回答道:「也是他幫忙才能把你救出來,並且讓你甦醒過來的。」
他微微垂下眼眸,下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自己冰冷而蒼白的手指,緩慢地沉聲問道:「所以,我想問你,你覺得……他和你一樣嗎?」
江元白眉宇上挑:「你是說,和我一樣被遊戲吞噬,然後逐漸成為遊戲養料的人嗎?」
他輕輕地嗤笑一聲,然後緩緩地搖搖頭:
「怎麼可能。」
莫奕的眼神緩緩地沉下來,盯著江元白問道:「什麼意思?」
江元白露出一個陰鬱的表情,眼珠的神情顯得有些冷凝:「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
他用那雙和曾經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的眼眸注視著莫奕,又輕又緩地說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他隸屬於更黑暗,更貼近遊戲核心的——不知道是什麼的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