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走廊里的空氣乾燥而溫暖,四面的牆壁擁擠過來,將黑暗擠壓濃縮在長長的甬道內。
莫奕嘗試著向前走了幾步,腳下的地毯油膩而單薄,踩在上面幾乎能夠感受到其下地板堅硬冰冷的觸感。
他將手電筒的燈光投射到身側的牆上,一圈明亮的光斑停留在暗綠色的壁紙上,照亮上面的不規則的黯淡格子花紋。
在距離地面稍高的牆上面有一塊形狀怪異的油污,油漬旁邊以及裡面的花紋顏色深陷進去,看上去仿佛一個未愈的傷口,又似乎是半個瞪大的眼睛。
莫奕的目光在那塊油污上停留了幾秒,然後他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端倪。
他皺起眉頭,湊近牆壁,仔細地打量著壁紙上的花紋,只見上面的構成格子邊緣的黯綠色線條,從近處看上去竟然是由密密麻麻排列著的小小蝴蝶構成的。
莫奕抿抿唇,稍稍講距離拉遠。
江元柔扭頭看向他,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
莫奕猶豫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搖搖頭:「……沒什麼。」
二人繼續向前走去,走廊中一片寂靜,只能聽到腳底與地毯表面摩擦的沙沙聲。
走廊擁擠而狹長,手電筒的燈光被前方深沉的黑暗吸收的一乾二淨,仿佛被投入了無底的深淵一般,沒有聲音,沒有光亮。
身側的牆壁上是重複而單調的花紋,隨著二人步伐的深入而緩緩地變換著,被手電筒光柱的側邊照亮,仿佛起伏的波浪一般。
身周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寂靜。
似乎是被這種壓抑的氣氛影響,江元柔和莫奕也非常安靜,沉默地並肩向前走著。
前方的走廊陡然拐了一個彎,牆角有黯淡的壁燈照亮著牆邊的一小片角落,二人拐過彎去,發現前方依舊是漫長而綿延的走廊。
莫奕心中有著隱隱的不安。
之前的兩層樓雖然危險重重,但是卻依舊是可以預測的,它們的套路都是相似的,而在第三層的時候卻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完全的,巨大改變。
幾乎令接下來會出現的東西變得不可捉摸,無法預測。
這種超出控制的感覺令他非常不舒服。
莫奕微微收緊了些許攥著手電筒的手掌,拇指根處傳來淺淺的鈍痛,仿佛是具象化的不安一般撬開他的心臟,溜進他的思緒當中。
前方的走廊又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拐了一個彎。
莫奕和江元柔對視一眼,猶豫了幾秒,然後繼續順著走廊延申的方向向前走去。
空氣中的氛圍沉鬱到了極點,幾乎令人難以呼吸。
這個走廊幽深而狹窄,牆壁上也沒有任何的門,或者是岔路,只有一條靜靜地向著更深出延申的通道,伸向更深的黑暗當中。
莫奕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決定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他壓低聲音道:
「元柔。」
江元柔扭頭看向他,蒼白的面容上露出詢問的神色。
莫奕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出來,江元柔有些疑惑地低聲問道:「……怎麼了?」
這次不是莫奕不想說,而是仿佛有某種奇異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嚨,不讓他將自己腦海中構想的話語說出口——
「在會員入會考驗的副本中,你是受考驗的一方,所以這個副本的關鍵點在你身上。
而如果你無法解決它,你就會和元白一樣,在副本中失敗,並永遠地留下來。」
江元柔的面色凝重起來,她意識到了莫奕現在的狀態不是不想說什麼,而是沒法說出來——這說明莫奕發現了什麼關鍵性的信息。
莫奕深吸一口氣,沉吟了幾秒鐘之後,斟酌著重新開口說道:
「關於這次的副本的線索,要多謝你了,之後也要多多拜託。」
江元柔定定地看了他幾秒,輕輕地點點頭,然後低低地「嗯」了一聲:「好的,不用客氣。」
莫奕調轉視線,喉嚨深處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仿佛是從胃裡有火苗順著食道直直地燒到口腔中一樣。
他知道這是他能暗示到的極限了,按照江元柔的經驗,她應該明白他在暗示某個關鍵信息,但是不知道他具體想說些什麼。
莫奕在心裡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他現在只能希望江元柔早點明白,這次的關鍵點絕對是在江元柔上次經歷的副本當中的,並且很有可能就是她無法說出口的那幾個線索之一。
二人繼續沿著走廊向前走去。
細微的步伐在寂靜的半封閉空間內響起,有規律地摩擦著地面,伴隨著眼前昏暗的走廊和單調的背景,幾乎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但是莫奕的神經則慢慢地緊繃起來。
他總覺得眼前的氣氛仿佛一柄被拉的極滿的弓,緩緩加大的力道將那弓弦繃緊成震顫的直線,仿佛下一秒便會斷裂一般。
他緩緩地吞咽了一下,乾澀的喉嚨隱隱作痛。
突然,莫奕的眼角似乎掃到了什麼——身旁牆壁上似乎有什麼……
他猛地停下了步伐,調轉視線凝神看向身邊的牆壁,只見那覆蓋著牆壁的皺縮壁紙上是暗綠色的紋路,單調地向遠方的黑暗中延伸。
而在無趣的花紋上印著一點深深的油漬,清晰的邊緣印在距離地面稍高的牆壁上,看上去仿佛一個未愈的傷口,又似乎是半個瞪大的眼睛。
莫奕愣怔了幾秒,一種巨大的戰慄感從心底升起。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生硬而單調,幾乎聽不出是屬於自己的音色:「我們在繞圈子。」
江元柔同樣一愣,然後扭頭看向他:「什麼?」
莫奕用手中手電筒的光芒照向牆壁上的那個奇怪的斑點,眼眸內沉鬱的色澤涌動著:
「之前在大約十幾分鐘之前,我看到過這個斑點,就在我們離開電梯不久之後……」
那電梯呢?會不會也?
莫奕停下口中的話語,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
只見身後是悠長而深邃的走廊,直直地通向深沉濃郁的黑暗當中,仿佛一眼望不到邊,單調重複的壁紙呈現一種詭異的暗綠色,模糊在了一片黑暗內。
心中的那點不真實感仿佛發了芽一般從心底的沃土中頂破土層,緩緩地冒了出來。
在他的心底發出微小的低語聲,輕輕地質問著: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走廊是真實的嗎?他們真的在兜圈子嗎?那個斑點是真實的嗎?還是只是為了誤導他們,讓他們以為自己是在兜圈子?
莫奕牙關緊咬,用一隻手狠狠地握緊手腕,指尖深深地陷入自己的傷口。
疼痛如同蟲子的噬咬一般順著神經爬上心口,緩緩地鑽入大腦深處。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正常,他比江元柔要多經歷一層樓,也多經歷了幾重幻境,那個精神病院對他的影響要比對她的深入的多。
那個微小的聲音繼續發問道:
「江元柔是真實的嗎?」
莫奕的心口微微一滯,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不是他心裡的聲音說出來的話,而是從他的身邊傳來的。
輕柔的女聲。
江元柔的聲音。
他順著聲音扭頭看了過去,背後隨著他的動作而緩緩地深處冰冷的薄汗,使他仿佛從頭冷到了腳底。
身邊空無一人。
江元柔不見了。
莫奕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自己的胸腔內大聲地叫囂著,肺部和胸腔共振發出轟隆隆的呼吸聲,嗡嗡的白噪聲在寂靜無人的走廊內響起。
他獨自一人站在冰冷漆黑的幽深走廊中,手中握著手電筒,孤零零的光柱照入黑暗。
莫奕的指尖由於用力而泛白,尖銳的疼痛從腦海深處泛起。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退後幾步,將自己的後背貼到冰冷的牆壁上,仿佛要藉此恢復些許理智,又仿佛要靠牆壁給他一些新的力量。
理智猶如一隻強硬的手,在腦海中重新掌舵。
莫奕閉了閉雙眼,在腦海中整理著自己心中混亂的思維。
如果這個江元柔從一開始就是假的,那麼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負二層,如果江元柔是真實的,那麼他們一定是在進入負一層之後分散了。
在現在沒有更多的證據的情況下,莫奕沒有什麼是能夠真正確認的,尤其是這個副本故意給玩家營造的似真似假的環境內,現在他唯一能夠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直覺。
或許。
這個副本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它在把身處其中的玩家逼向瘋狂的邊緣。
一個意志不夠堅定的玩家很有可能會直接在這個副本內被逼瘋。
莫奕深深地吐息,將自己剛才過於起伏的心緒穩定下來,他的腳後跟向後又挪了半步,整個身子貼在了背後的牆壁上。
就在這時,他感受到自己身後的牆壁似乎,微微地,難以察覺地,動了一下。
莫奕一愣,睜開雙眼,站直起身子,然後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
只見由於剛才他施加的壓力,上面顯現出了一道淺淺的縫隙,仿佛是用刀在牆壁上刻下的一道深深的痕跡一般。
而那個形狀奇怪的油污正好就印在那條深色的縫隙旁。
莫奕頓了頓,伸出手按在那片牆壁上,然後緩緩地施力,只聽一聲輕微的「咔」的一聲,那道縫隙擴大了,然後向裡面滑去。
這時一扇門。
那一塊獨立的牆壁緩緩地向深處伸展,顯露出分明的輪廓,陰影與黑暗從內里擴散蔓延——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