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兄弟倆的悲喜並不相同

  第189章 兄弟倆的悲喜並不相同

  雄州大旱,餓殍遍地,哀鴻遍野。

  入眼處,滿目黃土。

  一老一少踉踉蹌蹌的走著,缺牙老僕牽著一匹瘦骨嶙峋的小黃馬,甚至就連那小黃馬也是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的。

  原本就是黃驃透骨龍的寶馬,現在這麼一餓,幾乎只剩下個馬架子,還在苦苦支撐。

  不是徐鳳年不想騎馬,實在是條件不允許,如果徐鳳年騎上去,不用多想,那小黃馬就一個結果。

  那就是被壓得再也起不來,人和馬匹的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全憑靠著一股堅韌求生的意志撐著。

  馬尚且如此,更別提人了!

  徐鳳年現在是形銷骨立,根本看不出人樣,現在就算是把他原本在北涼的畫像拿出來辨認,恐怕也沒有人能認出來。

  當然,這裡面並不包括老黃,老黃好歹是一品武者,身體素質比尋常人要好太多。

  可是面對著災旱的地界,就算是草根也早就被挖沒了,老黃就算是想給少爺找些吃的,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兩人只是在後悔,怎麼就腦袋一抽,走岔路了?

  徐鳳年早記不清走了多久的路,也忘了已經多少天沒吃過東西,水他記得,已經快兩天沒喝了。

  要問不喝水喝什麼?

  咳咳,黃金液體!

  胃早就麻痹了,腦子也麻痹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好似踩著一片棉花,餓得不想說話。

  徐鳳年看了看那小黃馬,舌頭在滿是乾裂的嘴唇上舔了舔,卻根本擠不出一滴唾液,最後還是想著,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刻,莫要動它。

  小黃馬現在已經被徐鳳年視為儲備糧了,吃掉它只是或早或晚的問題。

  要不是小時候徐純麟敦促徐鳳年站樁,留下點底子,學了那些看似沒用的東西,恐怕徐鳳年恐怕連站都站不住了。

  ———

  雄州之大,幅員數千里,曾也是沃土豐饒,遍地錦繡風光,因緊靠著太安城,故往也算是繁華。

  然而,那是過去光景了。

  仿佛這一州子民仿佛惹了天怒,短短數年間,洪水匪患、蝗蟲旱災,在這片土地上接連肆虐了遍。

  使得往昔的富饒沃土,淪為幾乎長不出糧食的不毛之地。

  徐純麟在太安城外遇到的災民是怎麼來的?

  大都是從雄州逃難過去的,本想著太安城再怎麼著也是天子腳下,京畿首善之地,可誰成想通通被拒之門外,眼見著斷了最後的生路。

  徐鳳年和老黃已在雄州境內趕了兩個月的官道,這一路經過的驛站隘口,皆破落荒頹,基本上百里不見人煙。

  偶有路邊見到奄奄一息的餓殍,往往就有眼冒綠光的野狗,三五成群在旁守著。

  只待餓殍咽氣,便一擁而上圍著他的屍體啃食。

  以致於到現在,徐鳳年瘦了差不多五十斤。

  之所以沒餓死在半道,無非是憑著這份幸運——惡狗啃食死人,而他和老黃,啃食過野狗。

  「老狗老狗,天下沒有,土裡埋骨,甜里尋苦,老狗老狗,天下沒有,斷了尾巴,沒了歸路!」

  老黃有一搭沒一搭的唱著,如今的二人,在這天災人禍面前,反倒真像是搖尾乞憐的老狗了。

  ———

  這一路遍地乾裂,河流枯竭。

  除了一片枯木敗草,砂石土礫,連個水窪子都見不到。

  暑氣炙烤得兩人唇角乾裂,朦朧的烈日在晃動,仿佛天地都跟著旋轉起來。

  徐鳳年強忍著暈眩,尋了一處枯樹蔭暫時棲身,老黃則是把拐棍兒往身旁一杵,手往懷裡摸了一陣。

  好半晌,掏出一塊拇指大的干肉,不用想,就知道是野狗肉。

  老黃呲著牙,笑著對徐鳳年說道:「嘿嘿,少爺,還有這麼一點!」

  「撕拉!」

  徐鳳年用僅剩的力氣和那塊干肉進行決鬥,不理會幹肉裡面夾雜的汗餿味和野狗獨有的騷味。

  牙齒勒得生疼,才從那一點點的干肉上撕咬下一點肉絲來。

  他吃力的啃咬著,任由那好似乾柴一般的肉切割喉嚨。

  而老黃則是一手底下捧著,生怕丟了丁點兒渣滓。

  徐鳳年好不容易咽下去,噎的他直咧嘴,胃裡面像是吞下一塊石頭。

  「老黃,你說這一遭,少爺我怕不是要扔在這了吧?與其渴死餓死,我還不如在北涼王府中………」

  徐鳳年沙啞的嗓子實在是說不出話來,高溫烤得他腦霧蒙蒙,腦子裡愈發出現不切實際的幻想。

  比如:

  「這會兒,要是能有口冰鎮葡萄釀喝該多好……」

  「咦?」

  「那是……」

  老黃忽的眼睛一抬,看向遠處。

  暑氣朦朧中,一縷裊裊炊煙,正在升騰。

  竟有人家?

  當他站在一丘高地上,看見視線盡頭——那一片靠山的村落,炊煙稀疏。

  老黃連忙背起徐鳳年,便朝那村落趕去,沒有絲毫遲疑,至於到了地方,有沒有善心人肯舍他一口糧食吃?

  都到了這份上,總得碰一碰運氣。

  實在不行,他「借」點東西也是可以的嘛,大名鼎鼎的劍九黃,也淪落到了偷雞摸狗的境地。

  老黃也是聰明,事先把小黃馬藏到遠處,免得到時候村里人打這馬的主意。

  ———

  「這位大嫂,我倆不是歹人,能否舍我倆碗水喝?」

  籬笆院外,徐鳳年和老黃討好地向主人家拱手。

  那婦女正倚在門口,操針線縫著衣服,聞言抬頭,露出一張曬得黢黑的頭面。

  她眼神帶點木訥,盯了徐鳳年好一會,眼中卻忽的冒出精光,露出稀疏的牙床:「那快進來坐吧!」

  說著起身朝著西廂房喊道:

  「來人哩!」

  徐鳳年和老黃受寵若驚的被請進屋內。

  這農家陳設破落,廚房拉著半截帘子,大鍋燒著,翻動著滾滾白煙,有股子腥氣。

  婦人請兩人落座,便去了廚房,不一會兒端著個水碗出來了。

  「多謝大嫂!」

  徐鳳年接過水碗,急不可耐的正要飲下,卻被老黃輕輕拉住,被其丟了個眼色過來,徐鳳年眼睛一動,卻瞧見水面上……飄著幾點油花兒。

  「………?」

  但是徐鳳年也沒有往深里想,實在是他快要渴死了,就算是有什麼貓膩,死也要做個淹死鬼,直接一飲而下。

  「小哥從哪來啊?」婦女守在一旁問。

  「嗚嗚,打北邊過來的。」徐鳳年狼吞虎咽的將一碗水喝得跟瓊漿玉液似的,一邊喝一邊答話。

  「就你們倆人?」

  「是。」

  「那感情好哩!」

  她笑嘻嘻的道:

  「俺家鍋里正造著飯,你且坐著,我去給你盛上一碗。」

  這時候老黃實在是忍不住,說話了。

  「少爺,我估摸著這家的飯菜不合您口味,咱走吧!」

  徐鳳年不管不顧道:「走?去哪?方圓幾十里就這麼一戶人家,出了這兒就沒活路。」

  老黃撓撓頭,最後不得不附在徐鳳年耳邊說道:「我的少爺欸,她這飯菜瘦肉剁餡兒,肥肉榨油,骨頭添柴,零碎餵狗,你說好吃不好吃?」

  (.)

  那不挺好的嗎?

  徐鳳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即使他有些城府心計,但畢竟見識淺薄,更多的是,徐鳳年沒有朝著那方面細想。

  老黃見狀沒了辦法,上前拽住那婦女的胳膊。

  婦女一怔,不由得轉頭看向——那已然堵在門口的丈夫和兒子。

  徐鳳年也跟著看了過去。

  那漢子的四十多歲,小的與徐鳳年相仿,也是十八九,都是眉毛稀疏,眼多血絲,正咧著缺牙的嘴沖他傻笑。

  徐鳳年低頭沉默了幾秒,好似是突然明白了什麼,書上說:目赤、眉稀,齒疏,筋黑,食人之相也!

  老黃眯起眼睛,低聲問道:「我倆就是個逃荒的,能給條活路麼?」

  「那咋行?這年景碰到個活人可不容易嘞,再說了……」

  婦女稀疏的齒縫中溢出涎水,嘿嘿嘿的笑個不停:「他這年輕人的肉嚼著,那才叫嫩哩!」

  「你這老頭乾瘦塞牙,得饒把火,多燉一會兒,不過這年景有的吃就不錯了,不嫌棄,不嫌棄!」

  說話間,已亮出袖口藏著的剪刀。

  門口的父子也亮出了柴刀。

  一家三口,向著徐鳳年和老黃二人緩緩迫近。

  「唉……」

  徐鳳年合上眼皮,沒有再說什麼,仿佛認命了一般,他是怎麼也沒想到,堂堂北涼世子徐鳳年,最後竟然落得個葬身人腹的下場。

  這年景,這種事兒,一點不稀奇。

  「少爺閉眼!!!」

  老黃一聲大吼,不得不出手了。

  徐鳳年再睜眼時,畫面一換,一家三口轉眼死了倆,只剩那當家漢子重傷倒在血泊,鵪鶉似的抖個不停。

  「老黃,你還有這一手?!!」

  老黃這時靦腆一笑:「莊稼把式,莊稼把式,少爺,我早就說過,學武不吃虧,學武不上當……」

  「別,你別勸我哈,之前純麟那小子逼著我站樁已經夠難受的了,吃苦受累的,我才不學呢!」

  兩人這時候又轉過頭,看向僅剩的漢子。

  「別!別殺俺!」

  他口吐著黑紅色的血沫,胸口都凹下去一大塊,有些瘋癲的哀求道:

  「這地界連年遭災,官府年年說賑災,結果年年放空屁,地里又長不出糧食,人都活不下去嘞………」

  「官府里的老爺們喝酒吃肉,俺們挖草根,吃樹皮,後來樹皮都沒得吃,就從旱廁里撈蛆。」

  「最後逼不得已,吃爹娘!吃閨女!吃鄰居!吃過路的生人!俺們也不想吃……」

  他話音一轉,歇斯底里般的吼道:「可不吃人,俺們一家就全得餓死!」

  「不吃人,俺們一家就得讓別人吃嘍!是這世道逼著俺們做鬼,俺能有啥辦法?!」

  他試圖用他的道理,說服眼前這看似弱不禁風的缺牙老頭。

  徐鳳年卻嘆了口氣,這年景,活著已是不易,歲大飢,人相食,之前徐鳳年只是在書上見過。

  沒想到會發生在眼前。

  餓極了的人,早就不是人了,違背了人的道德,與牲畜何異?

  徐鳳年無法指責什麼,但,既做了就得認,就得承擔相應的後果。

  老黃也不是沒給過他們機會,他看了看那漢子已然死透的妻子和兒子,又看了看將死的他。

  或許一家人整整齊齊,也算不上一件壞事吧?

  黃泉鬼,勝過亂離人。

  徐鳳年背過身,老黃便操刀上前。

  「安心上路!」

  ———

  送那一家上了路。

  徐鳳年掀開帘子,來到廚房,白霧朦朧中,一個灶台柴火正旺,灶上鍋蓋嵌了一個縫兒,蒸氣從邊沿溢出。

  先前那腥氣……或者說肉香,就從這口鍋里傳出的。

  徐鳳年臉色遲疑,片刻,深吸一口氣,將鍋蓋揭開。

  胃在翻滾,說不上噁心……還是渴求。

  他強制捂住自己的嘴,連滾帶爬的衝出了這間屋子,來到西廂。

  推開門戶,入眼,遍地人骨零碎,然最醒目的,是一具被風乾了許久的,以至於都成了臘肉的屍體。

  吊在樑上,乾瘦的像把柴火,乾癟的眼窩深陷,嘴痛苦向後的咧著。

  「嘔!!!」

  徐鳳年終究還是沒忍住,把苦膽也似的汁水都從胃裡翻了出來,癱在地上,精神一陣萎靡。

  他心頭無比苦澀,仰頭看向窗外,喃喃自語道:「這北涼外邊的世道,也太難熬了些!「

  終究,徐鳳年是實在沒有力氣挖坑掩埋這些人了,老黃唯有一把火,燒了全部。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或許,在經歷過這些以後,徐鳳年才會明白,什麼是責任吧!

  才會與原著中不同,做出改變。

  歸隱江湖?

  呵,哪有那麼容易?

  ———

  與徐鳳年挑戰人生認知的遊歷不同。

  徐純麟此時一襲青衫,劍客打扮,浪子不羈,渾身上下一股酒氣。

  原本的小黑也從驢變成了原本的駿馬模樣,徐純麟騎著馬,用離陽王朝的龍氣入酒,釀了一葫千秋難求的佳釀。

  這酒——香醇霸冽!

  一口下去,如吞烈陽入腹,落在肚中,卻陽極生陰,化作一股清涼之氣直衝神庭紫府,滋養元神。

  徐純麟的身後,跟著一老一少,兩人皆是僕從打扮。

  老人自不必多說,那年輕的不是別人,正是徐純麟在那太安城擒獲的年輕宦官。

  本來徐純麟是想著送給本尊的,但是誰知道本尊嫌棄沒要,徐純麟不得已只好自己留下來,再怎麼說也曾是個天人大長生不是?

  就當養個打手!

  雖然現在因為離了龍氣,境界有所跌落,但是放在雪中世界,照樣可以橫著走。

  此時齊練華則是有些好奇的看著那年輕宦官,嘖嘖稱奇,不知自家外孫是使了什麼手段,竟然讓這高手如此俯首帖耳。

  再看那年輕宦官,其容貌略微發生改變,愈發向著雌雄莫辨的方向發展,肌膚白皙如玉,赤足而行,踏過泥濘,玉足上卻沒有半點塵埃。

  一身的陰陽之氣仿佛混同為一,重新登臨天人大長生的境界,破而後立,甚至還隱隱有所精進。

  有時候,甚至連齊練華都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男是女。

  齊練華不由得從身後打量著徐純麟,眼神怪異,自家外孫應該沒有什麼特殊癖好吧?

  在馬上的徐純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裡一陣發寒,掃視四周,總感覺有人盯上自己一般。

  要說這年輕宦官的變化由來,還得從頭說起。

  平素這年輕宦官以龍氣為食,延長自身生命生機壽數,使得自身純陽純陰達到極致圓滿,才有了那天人大長生的境界。

  現在離了太安城,龍氣如無根浮萍,為了平衡這年輕宦官體內陰陽,徐純麟也是想了一些辦法,可效果都不是很好。

  最後不得已,徐純麟硬著頭皮,向本尊求下來了一門天人化生法!

  天人化生法:天人化生,萬物滋長,造化者,陰陽之樞機,諸氣之變化也,天人有繁育生機,生殘補缺之能。

  法陰陽之道,身具兩儀而混同成太極之體,勘破天人之妙,可得清淨妙微天人之身!

  修至大成者,有火、金、青、赤、白、黃、黑等七種身色光明,所經之處又有天樂奏響,天花亂墜,天香瀰漫。

  身軀亦非皮肉、筋脈、脂血、髓骨等凡俗污穢之軀,可隨意變化出諸般色相,盡顯天人清淨之妙。

  天人乃未分雌雄之人,只能與同為天人的同類繁衍,或感天地之炁受孕,才可孕育出後代,是天奴內侍的不二人選。

  在得到此法後,僅僅才幾天功夫,年輕宦官便已經練得登堂入室,由於天人皆是美人,現如今已經有些禍國殃民的意思了。

  一雙清澈的雙眸點綴在玉盤似的臉蛋上,髮髻隨意挽起,多餘的黑髮隨意披肩,笑起來別有一番勾人的風情。

  就算是徐純麟平時看了,都得一陣牙酸!

  「瑪德,自己是不是造了個不正經的玩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