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是要送關虎臣遺骸回迎祥府嗎，怎麼回來了？」

  再次見到小羽和關忠，宋長青很疑惑。

  關忠瞪眼呵斥道：「你跟了老爺一輩子，受用關家無數恩惠，現在老爺剛蒙難，你便直呼其名，真是個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宋長青冷冷道：「關家給我的『恩惠』有多少，你可以去問關虎臣、關文龍，可你敢問嗎？」

  「唉，行了，義父不一定會死，大家別焦躁......」

  小羽壓低聲音，提醒道：「周圍很多人看著呢！」

  她其實非常好奇宋長青和關家的恩怨情仇。

  他們之間肯定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故事。

  可關虎臣不說——她曾問過，他表情陰冷，語氣也很冷，讓她別亂打聽——宋長青碰到這個話題，也成了個鋸掉嘴的悶葫蘆。

  這不，環視周圍一圈，見果然有不少人疑惑看過來，宋長青又閉上嘴巴、悶不做聲。

  倒是邊上的魏武，驚疑道：「羽小姐，你說關將軍不一定會死，是什麼意思？」

  回化龍關之前，小羽跟關忠商量過。

  為了方便虎臣之後「亡者歸來」、不至於天下驚詫，可以趁「大蜀騎都尉」死訊傳開前，先給大家打個預防針。

  在烈陽侯面前，虎臣啥也不是。

  可在蜀國，「仙眼虎」也算大名鼎鼎。

  況且虎臣為鹿野衛騎都尉，照理死亡消息要登上邸報，沿路一直傳遞到雒都蜀王手裡。到了那時，虎臣之死基本天下皆知。

  結果幾天後，虎臣又沒事兒人一樣從關府里走出來，咋解釋？

  城隍爺徇私作弊，利用神權為子孫逆天改命，私下裡悄悄做，和被全天下人探究、討論，造成的影響肯定不一樣。

  關忠一臉認真地說：「老爺閉過氣去，看著沒了呼吸，心口卻還有一點熱溫。嗯，這是關家保命秘術。」

  ——所以你們別繼續追問什麼秘術。

  「現在赤煙駒已帶著老爺前往迎祥府，恰好我關府還藏有一盒從波弋國商人處購買的華蕪香。」關忠又繼續道。

  起初小羽還建議「關府藏了一粒起死回生的神丹」，被關忠拒絕了。

  起死回生的神丹太過誇張，幾乎就是仙丹。

  別說關府，雒都蜀王寶庫里，都沒有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神藥。

  小羽終究不如關忠了解這個世界。

  他立即給出十分合理的理由：華蕪香。

  華蕪香產自海外波戈國，是一種神奇的香料，浸地則土石皆香；落於朽木腐草，則重回綠意，再次開花；染香薰枯骨，則肌肉皆生。

  小羽覺得這就是「仙丹」。

  但關忠表示，他們關府真有一盒華蕪香。

  用玉石沾一點，玉石持久散發令人迷醉的香味；用枯枝沾一點，的確有回春之效，至於能否發芽開花，關府沒試過，太浪費香料。

  用染香熏傷口，確實可以加快傷勢恢復。但熏枯骨而肌肉生，真的誇張了。

  單純的華蕪香，壓根救不活虎臣。

  可華蕪香很有名，卻非常罕見，這個謊話很難揭穿。

  見識過虎臣傷勢的，沒接觸過華蕪香，擁有華蕪香的......依舊不敢斷言華蕪香就一定不能救活虎臣，因為量變可以引發質變。

  就像關府有一盒華蕪香，依舊不確定朽木發芽的傳說是否為真。

  要驗證傳說，需要消耗大量華蕪香，一盒都未必夠用。

  「原來是華蕪香，或許真的可以試試。」

  這不，聽說關府藏了一盒華蕪香，二把刀的軍醫魏武，立即散去大半疑慮。

  「即便關將軍不一定死，你們也不該回來呀！」

  魏武一邊說，還一邊拿眼去睃遠處指揮將士安營紮寨的蔡司馬。

  小羽明白他的意思，心裡卻只有鄙夷，沒半點熨帖和感激。

  之前面對一個死掉的虎臣，這貨沒半點敬意，連抬屍體都嘟嘟囔囔、半推不就的。

  現在一聽說虎臣有機會活下來，立即把忠誠度提高到80點，都敢當眾「背叛」上邦貴人了。

  「為了義父，為了大秦，為了西蜀國君和萬民，我殺了孔瓚，可孔瓚有同黨未死。」小羽坦然且淡定地說。

  魏武表情一滯，看她的眼神有點變了。

  之前略微有一點敬畏和討好，現在敬畏增加到三分，另外七分皆為警惕。

  又隨便應付兩句，他便匆匆告辭離去。

  倒是宋長青，看她的目光裡帶上些擔憂，「羽小姐，往後的日子，你恐怕要辛苦些了。

  我會每天過來喊你起床，但火鴉軍拔營早、紮營晚，一天要走幾百里，比關將軍當日從橫沙關趕往飛仙渡還要勞累。」

  「哎，我可不是嬌滴滴的閨閣大小姐。」小羽滿不在乎地說。

  ......

  「唉，行軍打仗果然不是我這種閨閣小姐能承受的。」

  僅僅過去一天，小羽便從昂首挺胸的驕傲小母雞，變成一隻鬥敗了的禿毛老公雞。

  她是蠻夷，可她現在真心覺得中華上邦之人才是真的蠻。

  文明禮儀之思想，比蠻夷更蠻的體魄。

  虎臣從橫沙關到飛仙渡，兩三百里的路，也走了一天半。

  火鴉軍一個上午便跑了三百多里。

  那些丈五、丈六的大秦巨人，沒有戰馬，直接用兩條腿奔跑。

  他們還不是空手，或者扛大旗，或者拿長槍長刀。

  當然，火鴉軍開了掛，他們竟然以三千火鴉的軍陣模式急行軍。

  如同一條火龍，在地上蜿蜒狂飆。

  她現在脫離軍陣，哪怕有關忠購買的八匹千里駒不停輪換，依舊累得像條狗。

  不僅是她。

  關忠這會兒同樣蔫頭耷腦、衣發凌亂、滿身塵土，像是地獄裡逃出來的累死鬼。

  古代沒有水泥路，黃土大路跑起來就是塵土飛揚。

  上午的時候，小羽跟他一樣，臉上一邊流汗一邊落灰，跑了半日，臉頰、脖子多了一層厚厚的泥土面罩，扣下來少說有半斤重。

  幸好入關後，路邊多了很多村落與酒肆，她買了個帷帽戴在頭上，還是加長版，可以稱之為「斗笠帽」，黑紗不僅遮住臉，連身子和後背也遮蓋大半。

  「火鴉軍一直都是這種狂飆突進的行軍速度嗎？」

  火鴉軍終究是有機生命體，傍晚時分終於停下，停在一個名叫「雞鳴鎮」的縣城外。

  烈陽侯與火鴉軍在城外紮營，小羽和關忠住進了城中最豪華客棧。

  關忠先「噸噸噸」灌了一肚子涼茶，才抹嘴說道：「當初追殺三十六國叛軍時，比現在還快。

  甚至日夜不停，兩天一夜轉戰兩千里，直接把魯國『乘廣軍』二十萬人切割成無數片。

  魯國的乘廣軍，類似我們西蜀的鹿野衛士，都是王國最精銳的部隊。

  等二十萬乘廣軍覆滅，後面新組建的五十萬魯國大軍直接投降，卻被烈陽侯坑殺。」

  「我一直聽說大秦鐵騎踏破三十六國百萬大軍，大秦鐵騎究竟多少人馬？要切割二十萬乘廣軍，該多少人？」

  小羽沒喝涼茶，她抱著個青皮甜瓜，啃得滿臉汁水。

  「就是你如今看到的，僅剩的大秦鐵騎，全部在現在的火鴉軍中。」

  小羽驚道：「就那百十個大秦『巨勇』？」

  關忠也從籃子裡拿出個甜瓜，一邊啃一邊說道：「當初渡過流沙河時，可不止百十個，有足足兩百五十人！

  這幾個月連連征戰，也死了不少秦國勇士。

  當然，只靠兩百五十大秦勇士，肯定踏不平百萬聯軍。

  我蜀國也投入了數萬鹿野精銳。

  小姐你親自體驗過三千火鴉陣的威力。

  只數百人就能連斬人仙，數萬人的力量聚在一起，該多麼恐怖？

  我猜西方八仙之所以選飛仙渡為刺殺地點，就是因為飛仙渡地形狹窄，烈陽侯無法攜帶太多兵力，還難以擺開陣勢。」

  西方八仙的戰術，的確是儘量剪除烈陽侯羽翼。

  無論旗門遁陣，還是洪水沖營，都不是直接針對烈陽侯本人，而是殺傷火鴉軍將士。

  火鴉軍中將士越少，理論上烈陽侯戰力越弱。

  最後八仙明明慘敗，見到烈陽侯單人獨騎，隱藏的刺客還是沒忍住，出了手，送了命。

  這也是烈陽侯的氣量。

  他嫌八仙只夠開胃，故意以身為餌，誘大魚入網。

  「請問羽小姐在嗎？下官雞鳴縣令王仁貴，前來拜會關羽小姐、關忠老先生。」

  關忠的甜瓜啃了一半，小羽剛打算拿起第三個甜瓜，門外忽有密集腳步聲靠近，然後就是一個中年人的熱情呼喊。

  「縣令找我們做什麼？忠叔，是尋你的吧？」

  小羽很驚訝。

  關家是世家豪族，可她一個便宜義女，關忠一個二老爺的管家，值得堂堂縣尊親自登門拜訪？

  「小姐你先別出去，我去看看。」

  羽小姐雖只是個便宜義女，終究是關家小姐。

  世家小姐哪能在對方目的不明朗時，輕易出去會見外男？

  呃，羽小姐今天策馬狂奔了一整天，路上的行人都看到了。

  即便縣尊親至，關忠也先慢條斯理把甜瓜啃完，又擦手洗臉，折騰了盞茶功夫，才打開前院大門，連連道歉，「讓王縣尊久等了，小人滿身風塵，不擦洗乾淨，不好出來接待貴人。」

  「叨擾羽小姐和關總管，是王某的不是。」

  「不叨擾，不叨擾，小人初入縣城，本該去府上拜會老大人，是小人失禮了。」

  關忠嘴上很客套，還自稱「小人」，神態動作卻從容不迫、落落大方，反而王縣令略有拘謹。

  在門口扯淡幾句，關忠便引王縣令入堂，讓他做了上座，還奉上茶水與瓜果，又扯淡幾句，才進入正題。

  王縣令道：「王某是來邀請羽小姐和關總管去縣衙居住的。且王某早讓雅苑樓的大廚，準備了上等酒席。」

  關忠有些驚訝，關家招牌雖好用，但遠沒到這種程度。

  畢竟他不是虎臣本人。

  至於羽小姐......

  哪怕是關家正牌子天鳳大小姐，最多在遇到麻煩後找當地縣令，縣令稍微幫扶一下，絕不會主動上門拜見，還提前準備好客房與酒席。

  「王大人，我和小姐皆無官身，何至於如此勞煩大人！」關忠離開座位，向王縣令行拜禮。

  無論王縣令有什麼目的，別人給出高規格的禮待，他就得表示感激，並回禮。

  王縣令也不笨，笑道：「羽小姐斬殺獵旗仙孔瓚，還廢了『波月散人』周朗，幫上邦烈陽侯大破西方八仙，如今已名動天下，值得所有人敬仰禮拜。

  況且孔瓚與周朗皆為我大蜀之仇寇。

  今羽小姐斬之、廢之，是為蜀國立下不世之功，王某為蜀官，豈能不殷勤接待？」

  關忠沒半點受寵若驚，反而內心冰涼，喃喃道：「這才過去一天，羽小姐殺孔瓚的事，已經天下皆知？」

  側室吃瓜的小羽，也心裡咯噔一下：哪個混蛋在拿本小姐當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