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臣跟隨烈陽侯有小半年了。
年初烈陽侯率軍西渡流沙河,抵達天門鎮,虎臣第一時間表達投效之意。之後與三十六國聯軍的決戰,以及挨個征討三十六國,虎臣都在他手下當騎兵統領。
因為與烈陽侯算是熟稔,今天再次見面,虎臣既不像初次見到上邦侯爺那樣緊張,又不像外面的西蜀百姓那樣覺得新奇。
他只有一種感覺:輕鬆愜意。
無論青松道童有沒有唬他,只要與烈陽侯匯合,誰都不可能當著烈陽侯和火鴉軍的面來襲殺他。
「侯爺,前後軍將士皆已進入營寨,雲來客棧也將準備好飯食送到門口,侯爺可要立即傳膳?」
在烈陽侯到來前,他職位最高,由他安排營地巡邏與崗哨。
現在烈陽侯既來,營地內的安防事務他無權插手,只有後勤之事可以稟告。
「可以。」
烈陽侯斜靠在軟榻上看書,此時只隨意點一下頭,目光依舊落在書頁上,輕輕揮一揮手,打算讓虎臣出去。
虎臣也從地上起來,站直身子,準備轉身離開。
「關將軍,請稍等。侯爺,末將有要事向您稟告。」
就在這時,「招風耳」掀開門帘,大踏步走進來,先意味深長地看了虎臣一眼,然後直接走到烈陽侯跟前,彎腰在侯爺耳邊低語幾句。
末了,又遞過去一個巴掌大的小冊子。
虎臣認識這個「招風耳」。
火鴉軍哨探營都統「高先覺」。
他跟隨烈陽侯期間,這個高都統非常具有諜報頭子的特性——低調,不惹眼。
在火鴉軍中的存在感一直都不強,兩人甚至沒見過幾次面。
多數時候,高都統一直帶領哨探營在外打探軍情。
可有虎臣這位千里眼在,烈陽侯討論軍情時,幾乎沒特意傳喚過「哨探營都統」。
至少虎臣在火鴉軍時,烈陽侯想了解敵情直接喚他。
有千里眼在,烈陽侯壓根用不到高都統的哨探營。
現在虎臣忽然緊張起來。
因為他看到高都統耳語幾句後,烈陽侯驟然色變,還眼神銳利地看向自己。
「侯爺......」虎臣心驚膽戰又茫然無措。
烈陽侯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低頭翻開小冊子。
虎臣哪怕不開啟千里眼神通,視力也遠超凡俗。
他看不到冊子正面,但冊子紙很薄,烈陽侯上方的帳篷又開了天窗,陽光落在紙上,能從背面隱約看到密密麻麻的小字。
不等他眨眨眼睛,仔細辨影認字,烈陽侯便抬起右手,掌心火焰繚繞,猛地拍在身前的案台上。
「轟!」
結實寬大的香桃木案台四分五裂,崩飛的碎末還燃起星星火點。
「關虎臣,你好大的狗膽!」
烈陽侯眼中閃爍的火光,幾乎要撕裂虎臣的靈魂。
他肝膽俱裂,噗通跪在地上,「侯爺,末將——」
「鏘~~鏘~~~」
頭頂之上傳來一聲高亢的鳳鳴,將虎臣的話打斷,也暫時吸引走烈陽侯幾乎燃燒起來的怒目。
「青鸞信使?「
「烈陽侯,這是葛丹師煉製的三轉易骨丹,請幫忙轉交給青松道長,或者等青松道長自己過來取。」
青鸞竟口吐人言,聲音清脆,像個八九歲的人類童子。
它低下頭,用喙子在左翅根部啄了一下。
就見翅根處青光一閃,一個小白瓷瓶落下來,青鸞抬爪接住,放在烈陽侯軟榻下方。
「另外,丞相李斯得知小禽即將西行,寫了一份陰符,叫小禽轉交給侯爺。」
放下瓷瓶後,青鸞又用喙子在翅根處啄了一下。
一粒小金桔大的白色蠟丸掉落下來。
這次不等它用爪子去接,烈陽侯伸手一招,蠟丸自動飛向他掌心。
「咸陽城最近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捏碎蠟丸的時候,烈陽侯還隨口問了一句。
這本來是很尋常的問話,烈陽侯自己都沒期待什麼有用的信息。
青鸞卻支吾起來,「有大事,天崩地裂的大禍事,人皇陛下......哎,侯爺您自己看吧,李丞相肯定有在陰符上寫。」
它叫聲有些尖銳。
之後還低下鳥頭,纖長優美、覆蓋七彩羽毛的脖子也縮了縮。
「陛下怎麼了?」
烈陽侯面色微變,加快手上動作,將蠟丸中的錦帛攤開。
帛書上並無文字,而是一串長短不一的符節。
像是古裝電視劇中,從傳令兵手中截獲密函,打開直接讀,在真實世界中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古人只是科技不發達,腦子一點也不蠢。
早在商周時期,軍隊就開始用陰符傳遞機密消息。
「不,不可能!」烈陽侯是老軍伍,破解陰符信息只在一瞬間。
他往錦帛上看了一眼,面色便瞬間慘白。
抬頭看到虎臣伸長脖子、「賊溜溜」盯過的目光,他怒上加怒,抬起右手,打出一擊「焚天龍嘯」。
「昂~嗷嗚~~~」丹田內的真氣噴涌而出,化為紅艷艷的烈焰龍柱。
火柱有成年人的洗澡桶那麼粗,把虎臣碾壓著推出營帳。
「呼,呼,呼~~」
殺了人,泄了火,烈陽侯稍微恢復幾分理智,能殺人的冷酷眼眸死盯著青鸞,嗓音沙啞道:「青鸞使者,李斯有沒有騙本侯?」
「如果是陛下五天前駕崩於柔妃寢宮的消息,那李丞相沒騙侯爺,也沒必要騙,因為此時此事咸陽城人盡皆知,趙太后還暫時臨朝攝政。」青鸞道。
「陛下可是人皇,服用過萬壽丹,如今壽數還沒超過三百,距離『五百小限』都有兩百多年,怎會這麼早就....還是在臨幸妃子時服丹過量,猝然駕崩?!這太荒謬了,我不相信。」烈陽侯捏緊拳頭,低聲吼叫。
「小禽不知,小禽只是信使。侯爺若無信箋傳回咸陽,小禽這就離開了。」
「啊,老爺!」關忠的哀嚎遠遠傳來。
「義父~~~」還有稍弱的女孩聲音夾雜其中。
「高先覺,將火熄滅,重新把本侯的大帳修補好。」
「遵命!」
高先覺縱然有弄死關虎臣的心思,可親眼見到侯爺前所未有的失態,還聽到了要人命的大消息,一樣心驚膽戰,早五體伏地,身子縮在角落,深恐自己遭受池魚之殃,成為侯爺瀉火的靶子。
換在其它時候,他還不至如此謹小慎微。
畢竟烈陽侯向來賞罰分明,從不無故發作將士。
可虎臣之死,與他有關,他特意選這個時候遞交「虎臣罪狀「,若侯爺深究......
現在聽到烈陽侯的命令,他猶如死裡逃生一般,身子驟然松垮下來,蠕動著退後幾步,才站起身極速離帳,喊人滅火。
烈陽侯對營帳外的騷亂哭喊不管不顧。
他走到文案前,拿筆在另一張空白錦帛上畫長短不一的符節。
......
「原來關將軍的劫難應在烈陽侯身上,難怪,難怪......」
看著虎臣扭曲變形的屍體,青松道童只稍微露出驚詫之色,便撫掌輕笑,連連點頭,「這就說得通了,得罪了烈陽侯卻不自知,必死無疑啊!」
小羽轉過身,拉著他的袖袍,叫道:「請老祖師施展仙法,大慈大悲,救苦救難!」
聽到她叫,哀叫得臉都變形的關忠,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回過頭,對著青松連連磕頭,「道長慈悲,求道長救救老爺。」
青松道童輕輕抽回袖子,淡淡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節哀吧。」
「老祖師~~~」小羽拖長嗓音,喊得格外淒涼。
青松道童不為所動,扯開步子,朝軍營大門走去。
小羽跟在他身後,關忠跟在她身後。
營地內的將士有認識青松的,立即為他打開營門,小羽順勢鑽進去,快步沖向虎臣殘骸。
「哎,你是誰,不要亂闖......」
有丈五巨漢舉長矛阻攔,被青松叫住,道:「關虎臣是她的義父,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放她給關將軍收屍吧。」
火鴉軍將士遂不再阻攔。
「義父,咦......」
小羽在腦海里聚集兩輩子的悲傷回憶,終於擠出兩滴豆大的淚水,嚎叫也喊出來一半,卻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
關虎臣看似渾身燒焦,其實只部分軀體被燒傷。
此時他依舊被熊熊烈焰包裹,可仔細看,他的火鼠袍披風擋住了大多數火焰。
還有他那條「蛇焰鞭」。
此時像是活了過來,重新變成一條火蛇,在他鎧甲內鑽來鑽去,吞噬猩紅的烈火真氣。
嗯,關虎臣並非被凡火點燃,將他點燃的是「火龍柱」,而「火龍柱」是烈陽侯用火鴉勁打出來的烈焰真氣。
現在蛇焰鞭竟主動幫虎臣清理體內的異種真氣。
「忠叔,義父還能搶救。」小羽拉著關忠手臂,激動叫道。
「什麼,老爺還沒死,還能搶救?」關忠也激動了。
「別這麼大聲。」
小羽雖然激動叫喊,卻壓低了聲音,關忠卻放開了嗓門。
這不,營地內不少將士都望了過來。
小羽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找到蜀國鐵騎營的位置,招手道:「鹿野衛鐵騎營,全體都有,立即過來清理關將軍的遺骸!」
兩百多鐵甲騎士,面面相覷,猶豫不決。
「魏武,你過來!」關忠怒吼。
軍醫魏武頭皮發麻,低著頭,乾巴巴道:「我們去吧,至少替關將軍收屍。」
有一句話叫法不責眾,可這會兒他已經被關忠點名。
若他毫無反應,無論關老鴨最終是死是活,他都會成為關家的出氣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