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秦晉之好(六)

  滴滴答答的雨聲打著窗欞,帶來陣陣涼爽的風,一掃昨日的悶熱。

  支窗支起小半,透進濕潤的空氣,露出院裡籠罩在雨幕中的花。

  不得不說,白輕輕這人不怎麼樣,但審美很好,生的兒子也好看,就是手勁大了一些。

  李弱水趴在窗台,長發往後披散,她低頭看著埋在腹間的路之遙,只覺得心累。

  今早起來是又是熟悉的窒息感,她掙脫出來了,但起身打一半時又被拖住了腰,只好在窗邊看風景。

  她昨晚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床上,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路之遙比她晚睡很久。

  不過他睡這麼熟倒是少見。

  李弱水撐著下頜,聽著雨聲,垂眸看他,倏而吸氣收腹,從中收出一條空隙供他呼吸。

  她真的怕他窒息而亡。

  剛離開一下路之遙便動了指尖,眉頭微皺,攬著她腰的手收緊,又貼了上來。

  這次不是貼向腹部,反而隱隱有往上的趨勢。

  李弱水下意識按住他的頭,路之遙頓了一瞬,皺起的眉頭鬆開,大約是醒了。

  他摟著李弱水的腰起身,將額頭放在了她肩頭,有著平日裡少見的慵懶。

  「今日醒這麼早麼。」

  他聲音略啞,將大半的重量都交到她身上,平穩的呼吸漸漸靠近她的側頸。

  「也不算早,不是說要去挑婚服和首飾嗎,今日下雨了,還去麼?」

  路之遙沒有急著回答,他湊近後就停留在那處,薄唇只差一點便能觸上那溫熱的脖頸。

  李弱水依舊靠在窗台上撐著下頜,見他要過來了,便熟練地抬起頭,露出光潔的右頸——

  他直到她抬頭側頸後才吮上那處。

  就像是被馴服後等待指令的狗一般。

  「去不去?」

  李弱水忽略脖頸的癢意,笑著伸手戳了他的腰。

  摟在身後的手驟然收緊,路之遙顫了一下,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那裡,抬頭對著她彎起了眼眸。

  「去。明日是一定要成親的,成親之後我們便去蘇州,那裡只有我們兩人。」

  「好,只有我們就只有我們。」

  李弱水從枕下摸出一小個梳妝鏡側頭對照,果然看到了一個不小的印記。

  「得把頭髮放下來遮住了。」

  「怎麼了?」

  李弱水將鏡子放回去,有心逗他。

  「這裡好大一個紅痕。」

  路之遙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迷茫:「我沒咬,如何會有傷痕?」

  他眸子半睜,長睫垂下,眼裡確實是倒映著她的側頸,可他實際上看向的是窗台。

  「都是這樣的,所以下次不能親這裡了。」

  路之遙一向溫柔的眉眼皺了起來,仿佛碰到了什麼難題,以一敵十都沒見他這樣。

  「我喜歡你的動脈,若是……」

  話說到一半便聽到她憋笑的聲音,路之遙的眉頭鬆開,唇角也彎了起來。

  「你又騙人……」他抿唇笑了一下,隨後又道:「真的痛麼?」

  「有痕跡,但是不痛,方才是逗你的。」

  她笑吟吟地站起身,鈴響之間走到了床頭,俯身去拿衣裙。

  「況且不是你說的麼,痛就是愛,你這是愛我啊,不對嗎?」

  路之遙一事語塞,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也希望她能這麼對自己。

  但他卻不想將此加諸在她身上。

  李弱水就該是李弱水,不該變得和他一樣。

  「但若是你也喜歡這個,我……」

  他長長嘆口氣,神色溫柔又無奈,慢慢摩挲的指尖昭示了他此刻的苦惱。

  李弱水還真是出了個難題。

  他肯定是下不了手的,可他也不可能讓別人下手……只能她自己來了。

  他溫和又遺憾地將這個結論說給她,正在系襦裙的李弱水大笑不止,絛帶都松垮地垂在胸前。

  「救命,你好可愛!」

  或許是關係不同了,李弱水如今對他的濾鏡可是不小,她已經將他殘忍的模樣忘在腦後。

  甚至動手去揉了揉他的臉,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滿是笑意。

  「他們在家嗎?」

  陸飛月敲著門,可始終沒有人應答,裡面也沒有半點聲響。

  「我去看看。」

  江年轉身翻上白府的牆,可剛踏上去便被突如其來的箭逼退下去。

  陸飛月見狀,還以為白府發生了什麼變故,便再次和江年翻牆而進。

  剛一踏入,就有侍衛打扮的人衝上來,陸飛月立刻拔刀應對,可對方在見到她的刀和腰牌時便停了手。

  「原來是巡案司的人,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陸飛月愣了一下,巡視一圈後便明白了,這些都是宮裡的侍衛,大概是來守住公主的。

  「我們來找李弱水。」

  江年站在陸飛月身前,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直走右轉,不要靠近左邊臥房。」

  說完這句話,他們又回到了原位站崗,不再管他們的去向。

  江年和陸飛月互看一眼,隨後又都往右邊院子走去。

  那裡的院門緊閉,似是不歡迎外來者的探訪,但門縫處探出一顆小嫩芽,綠油油地帶著生機。

  陸飛月敲了一會兒,裡面傳出清亮的聲音,帶著笑意,將這雨都帶得歡快起來。

  「來啦!」

  踏出的水花聲漸近,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門縫處的嫩芽隨著顫了顫,露出穿著青色襦裙的李弱水——

  以及不遠處屋檐下站著的路之遙。

  雖說他看不見,難以用眼神制裁,但他光是笑著站在那處就已經帶了不少壓迫感。

  江年看著他,不禁在心裡嘀咕,以前都沒這種感覺,但現在怎麼總覺得他的笑不對味。

  陸飛月看著李弱水二人的裝扮,有些疑惑。

  「你們是要去出去嗎?」

  「是啊。」李弱水笑得開心:「我們明日要成親了,今天的打算出去挑首飾和衣裳。」

  天空中適時地擦出小聲的雷響,可這遠遠比不過陸飛月二人心中的震驚之聲。

  尤其是江年。

  他和陸飛月還沒牽上手,這兩人居然就要成親了?!

  他到底錯過了什麼步驟,現在去和李弱水進修還來得及嗎?

  陸飛月一改往日冷艷,此刻反而有些呆愣,她訥訥地看向李弱水。

  「成親向來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

  「我現在沒有父母,他也沒有,我們決定就好。」

  李弱水說得很輕鬆,似是對這關係很滿意,也很期待。

  陸飛月還想再說什麼,江年眼見路之遙走過來了,便立刻捂住她的嘴,將她往後帶了帶。

  「不走麼?」

  「走啊,陸姐姐,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眼見陸飛月二人不約而同地點頭,李弱水笑了下,隨後將傘分給路之遙一半,遮住這不算大的雨。

  兩人往前去了,從未如此接觸的陸飛月二人倒是紅了臉,立刻分開,各自打著傘往前走,神色慌亂。

  皇城靠近南方,一到這個時節就愛下雨。

  雨淅淅瀝瀝地落下,在石板路上打出朵朵水花,隨後積聚成小水窪倒映著部分天色。

  灰灰的雲絲在水窪中飄過,不久後倒映出四個人影。

  兩兩一對,一前一後,一同走向水窪旁的成衣店。

  這家店在皇城頗負盛名,技術高超,大半的繡娘都在這裡做工。

  老闆是個眼光獨到的女子,她打著算盤,眼見四人入店,她上下打量一下,自己動身走向了李弱水。

  「姑娘想買衣裙?」

  李弱水頓了一步,隨後點點頭,她抬眼打量了一下這裡的裝潢,隨後道。

  「我們先看看。」

  實話實說,她上次獎勵的百兩銀子已經花了不少,再在這裡買東西怕是有些吃不消。

  老闆點點頭,沒有過多糾纏:「那我不多打擾了,有事再叫我。」

  李弱水轉眼看向唯一的皇城土著人,陸飛月。

  「陸姐姐,這裡的衣裙怎麼樣?」

  陸飛月抱著刀,環視一圈,神色嚴肅:「我從沒來這裡買過衣裳,但聽說是好的。」

  人不要消費超過自己能力範圍的東西,這不叫慫,這叫理智。

  所以李弱水打算以再看看的名義退場。

  「有婚服麼?」

  路之遙往前走一步,輕輕揚起一個笑,這樣溫柔的笑容又將老闆給騙了過來。

  「有的,原來二位是要成親,我們這裡什麼婚服都有。」

  老闆看看路之遙的眼睛,隨後將視線落到李弱水的身上。

  「姑娘,來挑一件你喜歡的樣式吧。」

  李弱水笑了一下,將路之遙拉到一旁,拍拍他的肩,準備給他普及一下如何開源節流省錢。

  路之遙微微俯身去聽她的話語,陸飛月幾人只能看到了他的側顏,以及如蝶翼的睫羽。

  他聽李弱水嘀咕幾句後,睫羽微顫,唇畔的笑抑制不住地揚起,似乎是開心極了。

  「有的,你放心選,這是聘禮,自是該由我出。」

  似是聽到李弱水不相信的語氣詞,說完這話後,他便從懷裡拿出一個拇指大小印章。

  「我的錢都在錢莊裡,用這個就能取到。」

  印章也是白玉做的,底下刻的不是名字,而是一些走向奇怪的繁雜花紋。

  「我不會寫字,便用花紋代替了。」

  印章的小孔中穿過他控制她時用的銀絲,將它做成了吊墜的樣子。

  「這個也是聘禮,但現在不能給你,得和聘書一起給。」

  他彎眸笑了笑,隨後將她往前推了一些。

  「選你喜歡的便好。」

  「真的?那我去了。」

  路之遙彎唇而笑,可他眼前一片虛無,只能聽到她離開的鈴音。

  他從不覺得自己的眼睛看不見有什麼不好,畢竟他是天盲,從出生時就看不見。

  別人所謂的色彩與樣式對他來說是奇怪,虛無對他而言才是正常。

  他從不在意,也從不自擾,不過倒是有些好奇血的紅色是什麼樣子,不過也只是好奇。

  但在此刻,他竟有些說不出的遺憾,竟也有想要撥開這層虛無的衝動。

  說書人常說婚服是穿起來最美的衣裳,像血一般紅,這炙熱的顏色如同兩人糾纏的愛。

  會有多美呢?

  他好像對美並沒有什麼概念。

  路之遙靜靜站在那處,手指摩挲著劍柄上的木偶,細細掃過她的眉眼。

  鈴音不斷作響,他聽到李弱水走來走去的腳步聲,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聽聲音該是很開心,她其實也期待和自己締結這個一直在一起的契約罷?

  「那我去試一下這套。」

  話音落下,鈴音細細密密地響起,隨後停在不遠處。

  老闆欲言又止地看著李弱水拿的婚服,看看一旁笑如春風的路之遙,她還是閉上了嘴。

  那套婚服是被挑剩許久的,她為何要選那套?

  江年和陸飛月也看向了放置婚服的地方,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後不自在地站到路之遙附近。

  店裡還有其他客人,另一處試衣的布簾掀開,走出一個女子。

  或許是襦裙不合身,裙角竟只到她小腿處,吸引了不少店裡客人的目光。

  另一個男的趕緊上來將她推了進去,聲音不小。

  「短到這裡還穿出來,你什麼心思……」

  江年皺皺眉,對他那粗魯的動作很是不喜,瞪了他一眼後轉回身。

  「路兄,若是李弱水也裙子穿到小腿,你會如何?」

  路之遙離他遠了一步,隨後溫和地回道。

  「只要她喜歡,穿什麼都好。」

  江年有些驚訝,他還以為路之遙是那種獨占欲很強的人,畢竟來的路上都有意無意地隔開他們。

  「別人總盯著她看呢?」

  「這和她有什麼關係。」路之遙側頭面向他,笑容溫和:「將想看之人的眼睛挖了便好。」

  「……不愧是路兄,一語中的。」

  店裡突然響起叮噹聲,不算吵鬧,但也絕不安靜。

  布簾被撩開,走出銀光閃閃的李弱水。

  她身上穿的婚服很漂亮,但唯一的缺點便是那到處都墜著的鈴鐺。

  這鈴鐺如同黃豆大小,一顆顆地墜在裙角和上襦袖口,都不用動,風一吹便嘩啦作響。

  這對別人來說有些吵鬧,但對路之遙來說,是他虛無中的一種指引。

  別人以顏色在人群中分辨新娘,他用耳朵似乎也能找到。

  「路之遙,快看看這件,好漂亮。」

  嘩啦啦作響的人跑到自己身前,仿佛打破了現實與虛空的交界,讓他看到了什麼。

  「嗯,很好看。」

  李弱水笑彎了眼,沒理店裡其他人的目光,很是滿意地看了自己的婚服,隨後拍板。

  「就要這件了。運氣真好,一下就找到了。」

  老闆自然高興這件婚服終於賣出去了,忙不迭地帶李弱水去量尺寸,看哪裡需要改。

  陸飛月愣了一會兒後也明白了李弱水的意思,之前想要勸阻她的心思也緩了下來。

  店裡的人神色各異,唯有路之遙一個人面帶笑容,握著木偶的手緊了又緊。

  他何嘗不是運氣好,能在這樣的人生中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