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求不得(十)

  雨撲簌簌地往下砸,被打落的許多花葉匯著汩汩流水被衝擊到廊下。閱讀

  黏膩的花瓣堆積,透明的雨水沖刷著石板,陰暗的天空沉沉地像是要壓下,再加上鞦韆上坐著的那個人——

  李弱水心裡不禁咯噔一聲,又抬頭看了看天色。

  其實仔細想想,她發誓時說的是今日傍晚回來,可勾指說的是今日一定回來。

  雖說有些摳字眼的意思,但她大概沒有違約……

  不管有沒有違約,路之遙現在的狀態都太差了,在自己的思緒回正之前,她已然走到了鞦韆旁。

  「你怎麼坐在這裡?」

  暗黃的油紙傘遮在兩人頭頂,滴滴水花從紙傘旁濺出,噼啪的聲音又急又大,在這靜謐的氛圍中顯得吵鬧起來。

  路之遙只偏頭向這處,淋濕的烏髮稍稍捲起,細密的雨滴從他眼睫上垂下,像是淚珠。

  說起來,她好像只見他哭過一次,還是他們第一次在客棧接吻的時候。

  其餘時候他大都是笑著的,包括現在,即便看起來快要哭了,卻還是笑得溫柔。

  「你回來了?」

  路之遙執著地重複著這一句話,說完便靜靜地等待她的回答。

  「我說過會回來的,還拉過勾,不回來我可就要被你追殺了。」

  李弱水聲音輕快,試圖開玩笑打破這沉靜的氛圍。

  「你知道,我不會殺你。」路之遙足尖輕點,鞦韆又開始晃悠起來。

  「我只會殺了帶你走的人……我在盪鞦韆。」

  解釋了他想說的話,這才回答了李弱水方才問的那個問題。

  鞦韆開始吱呀叫起來,路之遙腳下的花瓣早已被他碾成了花泥。

  李弱水看他靠著鞦韆的模樣,隨後彎唇一笑,伸手觸上了鞦韆繩。

  「好久沒坐了,我能一起盪嗎?」

  吱呀聲暫停,路之遙抬頭「看」她,空茫的視線沒能聚焦,但神情里卻帶上了幾分詫異。

  詫異過後,是他又重新彎起的唇,路之遙輕輕嘆口氣,似是感嘆,似是欣喜。

  「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

  李弱水懂了他的意思,轉身提著裙擺坐上了另一半地方,跟他一起在雨中搖晃。

  兩人一起,天邊烏蒙蒙的樣子都變得柔和了許多,就連這場雨也成了溫馨的情趣。

  這番場景過於熟悉,李弱水不禁笑出了聲。

  「還記得上次我們在雨中坐鞦韆還是在鄭家,那時候你還在吃鄭言清的醋呢。」

  鞦韆前後搖擺,路之遙只覺得繃緊許久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了。

  李弱水沒有走,她還在雨中陪著他,白輕輕是騙人的。

  「不要提鄭言清,好麼?」

  在此情此景,他不想回憶到某個不必要的人。

  李弱水仔細看著他,眼見他鬆了肩膀、柔了眉眼才鬆口氣,提起的心也放了回去。

  他剛才的狀態就像是站在懸崖口搖晃的人,似乎只要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將他推下去。

  「不緊張了吧?」

  李弱水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又抬袖替他擦了擦眼上滴下的雨水。

  路之遙眼睫輕顫,幾縷髮絲黏在側頸和鎖骨,纏纏繞繞成了奇異的紋路。

  烏髮、白膚、紅唇,整個人就是簡單的黑白紅三色,像是一幅點綴了朱紅的水墨畫。

  或許是雨珠濺起的滴答聲擾了心神,或許是看他這副模樣太過可憐,或許是心隨意動——

  李弱水將傘右移一些,手撐上了晃蕩的鞦韆座,隨後銜上了水墨畫中唯一一抹紅。

  吱呀聲繼續響著,黃白兩色的衣擺在地上交疊,隨著晃蕩的幅度摩擦。

  豆大的雨滴砸到傘面,引得橫亘在二人間的傘骨微微震動,撲簌簌的聲響不斷傳來,卻也遮不住那細微的喘息。

  李弱水空出的那隻手幫他擦著雨珠,隨後落到背部,她儘量控制著自己不要碰到他的腰,過一會兒又滑到他指間。

  親吻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撫慰,是兩人互相吸引時的釋放,是來自靈魂的共鳴。

  李弱水不想否認,沉浸在這場親吻中的,不是只有路之遙。

  他總是被動地等她入侵,即便這麼多次了,他依舊動作生澀,但回饋給她的感情卻比她要洶湧得多。

  這不禁讓李弱水想到了一句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她給了一條河流,路之遙便回饋了她一片大海。

  李弱水忍不住放開他笑了出來,連帶著和他十指相扣的手也一起顫抖起來。

  路之遙舔舔更顯殷紅的唇瓣,稍顯不滿,但聽到她的笑聲時還是忍不住柔了神色。

  「你笑什麼?」

  他的聲音帶著一些晦澀,還有幾分無奈。

  「沒笑什麼。」

  李弱水打著傘,笑眯眯地看著路之遙,儘管他的眸子不能和她對視,她還是認真地看著他。

  「就覺得你很好,特別好。」

  這話不亞於「你很好看」,對路之遙很是受用。

  他將額頭垂下的濕發撥開,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如畫的眉毛,還想讓她繼續誇讚自己的容貌。

  「你這麼好,當然要有最好的禮物。」

  李弱水左手和他十指相扣,將傘夾在脖頸間,騰出右手去拿那個木盒。

  「你打開,猜猜裡面是什麼。」

  掌心被塞進一個巴掌大的盒子,上面沒多少雕刻,只是一個簡單的木盒。

  路之遙將它放在兩人中間,單手打開,摸索著裡面的東西,隨後將它拿了出來。

  叮鈴鈴——

  悅耳的鈴音伴著雨聲響起,冰涼的細鏈輕輕落在指上,許多個圓滾滾的鈴鐺被風吹起,又垂落下來。

  這熟悉的聲音將他帶回某個奇異的夢境,夢中有荔枝香、有鈴音響,還有她踩在腿上的親昵。

  「這是腳鏈。」

  手中微涼的銀鏈變得滾燙,燙得他收緊了指尖,燙得他抿起唇,垂下的眼睫微顫。

  李弱水瞪大眼,眼裡滿是驚奇:「你怎麼知道?一般人不都是猜手鍊嗎?」

  路之遙的語氣毫不遲疑,仿佛他見過這東西一樣篤定。

  李弱水表面嘆口氣,腳尖卻輕快地在地上晃動,推著鞦韆晃蕩。

  「還以為你會猜是手鍊,然後我就可以給你一個驚喜了。」

  「方才我開玩笑的,我猜是手鍊。」

  他笑著改了口,手上卻握緊這根腳鏈,其上的鈴鐺叮噹作響,像是風鈴拂動,清脆又溫和。

  李弱水:「……」

  倒也不必這麼附和她。

  「這個就是我的法子。你一直在我身邊,又用腳鏈牽住我,不就等於關小黑屋了嗎?」

  李弱水的話聽起來很輕鬆,但她內心還是有些忐忑,因為這種說法聽起來像是投機取巧。

  「我讓師傅做的鎖,一旦扣上就再也取不下了……你不想要這個嗎?」

  他當然想。

  路之遙摩挲著銀鏈,他只是很難表述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心臟要跳出來一般。

  他時常在夜晚回味那個夢,他總有一個疑問,夢中的「路之遙」為何這麼幸運?

  為何那人能為她圈上一道鎖鏈,他卻連一個吻都難以求到。

  他要的不多,即便是她將他當狗系上鏈條都好,只要是能將他和她連起來的東西,什麼都行。

  現在他也有了。

  「……可以麼?」

  李弱水看著他,嘆了口氣,她伸手擦了擦他額發上滴下的水珠。

  「可以。」

  她的鎖鏈在腳上,可路之遙的鎖鏈在心裡。

  李弱水又一次動搖了,她側頭看著天邊的雲雨,不由得長長嘆息一聲。

  她都把自己賠進去了,攻略進度還沒到四分之三。

  這個HE系統,不會是不能送她回家所以才胡扯攻略的吧?

  攻略人難,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回家,還容易被攻略對象侵擾心神,在這兩難的境地里掙扎。

  「準備好了嗎?」

  李弱水看向沐浴完穿好衣袍的路之遙,他正端正坐在床邊等她過去。

  他只簡單穿了一件睡覺用的袍子,烏髮後散,領口打開,露出鎖骨及鎖骨上的那粒小痣。

  李弱水深呼吸一口氣,將剛換上的襦裙又脫下,白色紗裙堆在腳邊,只剩小衣,她的面上帶著些許羞澀。

  「你一定要輕一點。」

  路之遙點點頭,從旁拿出那套銀針,坐到一旁給她騰了位置。

  「放心……或許到時會有些興奮,但不會傷了你。」

  自從知道解蠱要扎針後,李弱水便仿佛失去了最初的快樂。

  活了這麼多年,她從沒有扎過針。

  李弱水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趴到了床上,曲線漂亮,肌膚光潔,在燭火下透著瑩潤的光。

  但即便場景曖昧到能擦出火花,對於路之遙來說也沒有任何區別。

  他的世界依舊一片虛無,就連黑色都沒有。

  感受到她躺下的動靜,路之遙伸出食指落到了她微微凹進的脊柱處。

  「每個人的身形不同,要找到你的穴位只有先熟悉一遍,可以麼?」

  「可以。」李弱水大大地鬆了口氣,為延遲的苦難而慶幸。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以脊柱為起點,往下至腰是氣海……」

  指尖順著脊柱劃下,其帶來的癢意無異於數隻螞蟻在骨上爬,但她卻不能撓,只能動動肩膀緩解。

  太罪過了,路之遙什麼都不懂,她卻在腦子裡以他為主角胡思亂想。

  李弱水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在解蠱,不要將一些奇怪的東西帶到這裡來。

  她深呼吸了一下,想要轉頭看向外面轉移注意力。

  但床幔層層疊疊垂下,阻擋了她的視線,將他們圍在這方小天地中。

  手指還在後面游移,直到李弱水熟悉這股癢意後,路之遙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

  李弱水轉頭看他,卻罕見地看到他在發呆。

  「好癢。」

  他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聽得李弱水莫名其妙。

  「被劃的是我,你癢什麼?」

  路之遙搖搖頭,唇邊帶著常見的笑意,卻錘了錘心口。

  「不知道,總覺得心裡癢極了,卻又撓不到……等一下,你也給我扎針如何?」

  將內心的涌動理解為興致來了,想要她給予的痛苦中的快樂。

  李弱水:「……我拒絕。」

  「真遺憾啊。」路之遙彎起唇,這才將注意力轉到施針上。

  穴位已然找好,路之遙隨後拿過針包,從裡面取出銀針。

  他俯身在她身側,垂下的烏髮像是又給她加了一道幕簾。

  「要開始了,痛了就咬我,不要忍著。」

  話音剛落,他的左手便到了她嘴邊,修長的手指光是看起來就很好咬。

  銀針扎進他一開始觸過的位置,剛進入穴位時還好,但隨著銀針數量的增加,疼痛感直線上升。

  「嘶……」

  李弱水倒吸口氣,將頭埋進被子中,張嘴咬了上去。

  「咬我。」

  蒼白的手指放到她唇邊,輕輕地按壓著她的唇瓣。

  李弱水被迫放過被子,張嘴咬上了路之遙的手。

  來自她的疼痛霎時從指尖傳來,帶來無比的歡愉,路之遙不禁停了施針的手,感受著她傳來的一切。

  不管是不是本意,他不僅痛了,還是在共享李弱水的痛苦,就像是和她化為一體了一般。

  這個認知讓他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在這綿長的愉悅之中,路之遙艱難地完成了治療的任務。

  他俯身趴到李弱水身旁,竟然已是薄汗沾濕額發、微微喘息的歡愉狀態。

  這真的很難讓人不誤會。

  為什麼被扎針的是她,但是路之遙卻似乎經受了從磨難到快樂的複雜心路歷程。

  李弱水被雙頰微紅的他扶著坐在床邊,不敢動彈,只能直直地挺著背。

  「要將蠱蟲逼出,須得坐著。」

  他坐在地板上,身上衣衫更加松垮,一縷長發從脖頸探入其中,半隱半露地成為一片白中的黑色。

  路之遙從枕下摸出那個木盒,再次將腳鏈拿了出來。

  「先戴上這個罷。」

  他握住李弱水的小腿,慢慢向下摸到腳踝,神色認真地將叮鈴作響的腳鏈鎖了上去。

  心中像是有什麼徹底落地,路之遙將額頭抵在她膝上,喟嘆一聲。

  「既然你做到了,那我便應約,不將你鎖起來了。」

  李弱水垂眸看著腿邊的他,心緒複雜。

  明明受制的是她,被鎖的也是她,但此時最弱的是這個半跪在她腿邊的人。

  屋外雨聲陣陣,沖刷著一切,屋內燈光昏黃,將他們籠罩在朦朧中。

  遠遠望去,他就像一個匍匐在佛前的信徒,虔誠地祈禱著他的佛給予一些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