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螳螂捕蟬(三)

  春風拂檻,吹過叮噹作響的珠簾,也吹淡了屋內濃厚的藥味。閱讀

  「阿嚏——」

  鄭眉吸吸鼻子,將喝完的空碗放到一旁,又吃了幾顆蜜棗。

  甜味在舌尖滾過一道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蜜棗吐了出來,喉口處依然泛著藥汁的苦味。

  她暫時不能吞咽硬物,不能大聲說話,這一切都要拜路之遙所賜。

  「小姐,為何不把他送官?實在不行,咱們告訴老爺夫人也好啊。」

  鄭眉的丫鬟幫她上藥,看著她脖頸處的紫色淤痕,實在是心有餘悸。

  昨日她收到消息去後門接鄭眉,剛去就看到她渾身濕透,披著護衛的外衣,聲音沙啞難聽,活脫脫一副被迫害的模樣。

  「那是要我的臉丟盡不成?」鄭眉壓著嗓子,只能用氣音說話

  她昨日說要送官也只是嚇唬路之遙,要是真把他送官了,那整個滄州的人不都知道她主動示好卻被扔下水的事了嗎?

  而且對於路之遙,報官有什麼厲害的,說不準連人都抓不住,還不如直切他的要害,讓他就此後悔惹了她。

  「你們查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小丫鬟一邊擦藥一邊回道。

  「他來滄州後,要麼是往咱們府上來找李弱水,要麼就是去煙柳巷的茶館聽書,沒做其他的了。」

  「這般性子,若不是太危險,倒確實是合我胃口。」

  鄭眉搖搖頭,將這個可怕的甩到腦後:「不過,他和李弱水的關係倒是不尋常。」

  鄭眉看著窗外,陷入了沉思。

  她一時間也想不到怎麼才能報復回去,畢竟路之遙雖說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但他的性情她已經領教過了,大概是油鹽不進的。

  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出口,這不是太憋屈了嗎?

  「小姐,要不去外面透透氣吧,大夫說您傷寒了,要多曬太陽。」

  「也好。」

  兩人走到府內的花園中歇息,順便曬曬日光,轉眼就看到一抹鵝黃在假山那邊晃來晃去,很是顯眼。

  鄭眉僅僅看到裙角便知道這人是李弱水。

  鄭府的人多愛穿顯得穩重的顏色,就算是她大多穿的也是釉藍色,府里上下能穿這麼顯眼出挑顏色的也就她一個。

  鄭眉和小丫鬟對視一眼,輕輕移著位置,站到了假山的死角處往那裡看去。

  只見李弱水拿著一張信紙走來走去地看,神色認真,似是在思考些什麼。

  而在她附近,鄭眉毫無意外地看到了路之遙。

  他正坐在石桌旁,手裡撫弄著一長串的紅花,似是也是在沉思。

  一人雪衣,一人鵝黃,看起來像是雪山上染著一抹燦陽,登對極了。

  兩人雖然沒有交流,但氛圍和諧,鄭眉站這麼遠觀察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安寧。

  路之遙舉著手裡的紅花晃了晃,唇邊泛起笑意,偏頭向她們這邊「看」來。

  脖頸似乎又痛了起來,鄭眉下意識一顫,往後退了一步,不由得移開了視線。

  「小姐?」小丫鬟扶著她,拍拍她的背:「他只是個瞎子,別怕。」

  鄭眉深呼吸一口氣給自己壯膽,她到底抵不過心裡的好奇,再次試探性地往那處看去。

  她想看看這二人到底是怎麼相處的。

  「真有意思。」

  李弱水看著手中的信紙,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四個字,只覺得頭大。

  因為昨日鄭夫人那句「暫時不要孩子」著實把李弱水給雷到了,她打算先揪出府內給鄭言清下毒的人,趕快和離。

  下毒的事真相大白,鄭府里調來保護鄭言清的護衛會少很多,書信應該也很快能找到。

  總而言之,她打算劇透了。

  原著里那個下藥的小廝就是在鄭府待了很多年的人,她只需要將那個人揪出來就可以了。

  方法非常簡單,但有一個問題,她不記得那個小廝的名字了,只依稀記得他姓陳。

  鄭府有許多個小陳,從小養在鄭家的總共有十一個,接觸過藥的有八個,是男性的有五個。

  李弱水神情嚴肅地盯著紙上那五個名字,試圖勾起一些相關回憶,但回憶沒勾出來,反倒是勾出了一張清晰的表情包。

  一張關於馬冬梅的表情包。

  ……

  真是該記得的沒印象,不該記的隨地就能想起來。

  原著里陸飛月是恰好碰到小廝下毒,跟蹤好幾日取得證據後才揭發的。

  可她不是陸飛月,根本碰不上這樣的事。

  李弱水索性把信紙扔在石桌上,準備放鬆一下換換思路。

  她轉頭看著研究紅花的路之遙,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怎麼樣?想到怎麼吃了嗎?」

  這一串紅種在鄭府的花園中,雖然是四月,但也有不少開了花,紅艷艷地立在花盆裡。

  「吃這個有什麼意思。」路之遙閉著雙眸,笑著將花遞給了她:「不是說走夠一個時辰才能坐下麼?」

  就是不想走才來轉移話題的!

  李弱水俯身趴在桌上,驟然發出一聲清脆的噹啷聲,嚇得假山後的鄭眉二人不禁抖了一下。

  她們探出頭,往那邊看去,只一眼兩人便同時瞪圓了眼睛,嘴巴微張。

  李弱水散開的衣袖下露出兩個鐵製銬子,泛著冷冷的鐵黑色,嚴絲合縫地扣著她的手腕,一黑一白對比鮮明。

  她被風吹起的裙角下也透出一些黑,亮起一些金屬光澤。

  鄭眉捂住嘴,擋住即將出口的驚呼,她的心裡不禁有些觸動,原來李弱水平日裡竟過得這麼艱難麼?

  被人憐愛而不知的李弱水正想辦法擺脫這兩對銬子。

  鐵拷在石桌上劃出一聲刺耳的尖鳴,她拖著手湊近他,假裝沒聽到他剛才的問話。

  「這個裡面還有花蜜,很甜的,你試試。」

  她從上面摘下一小朵遞過去,輕輕點了下他的唇畔,聲音清亮:「你張嘴嘗嘗,吸一下就出來了。」

  花朵獨有的柔軟敲打著唇角,有些癢,也有些涼。

  路之遙頓了一下,隨後微微張開唇,含住了那朵花,輕輕將花蜜吮進舌尖。

  確實甜,但他對吃的沒有什麼興趣。

  見他沒有驚喜的表情,李弱水以為他沒吃到,又將花往裡面推了一些,指尖不小心點到了他的舌尖。

  李弱水猛地抽出了手,手腕被鐵拷的重量壓著下墜,狠狠地打在了石桌邊緣。

  「嘶——」

  剛剛冒頭的羞恥立刻便被這疼痛感壓了下去。

  回過神的路之遙將那朵一串紅拿出,伸手觸到了李弱水捂著的地方。

  「我幫你揉揉?」

  不,他只是想按按她的傷處,讓她痛。

  「不痛,我自己來就好。」

  聽到這話,路之遙略顯遺憾地收回手,玩著桌上的一串紅。

  李弱水看著他的神情,又想到了他以前讓自己咬他的事情,不由得問了出來。

  「你到底是喜歡讓別人痛還是讓自己痛?」

  搞清楚了,她好按需調整自己。

  路之遙眉眼一彎,將劍遞到她身前,神情比以身殉道之人還要真摯。

  「不如你親自刺我一劍看看,我不會躲的。」

  李弱水:「……」

  她要是真信了,估計明日鄭府就要辦喪宴了。

  李弱水揉著傷處,假裝呼痛,吸引他的注意,眼睛卻仔細地看著手腕上的鐵拷,正想著怎麼把它解開。

  腕上的鐵拷只是一個簡單的扁體圓環,形狀像是現代里賣的護腕,緊緊地咬著她,找不到一絲縫隙。

  李弱水不動聲色地用兩指拉著鐵拷,試圖將它們拉開,但用力到手都顫抖了也沒能成功。

  今早路之遙很輕易就將它們合起來了,怎麼解開就這麼難呢?

  李弱水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人,她深吸口氣,再次咬著牙用力,喉間忍不住發出了使勁的哼聲。

  身旁之人輕笑一聲,指尖敲著石桌,笑盈盈地等著她努力的結果。

  鐵拷內的扣環似乎動了一下,但那一下過後再也沒有動靜了。

  李弱水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也不再遮掩,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這個怎麼拉不開?」

  路之遙俯身過去,在鄭眉以為李弱水要遭殃時,路之遙動手打開了她腕間的鐵拷。

  鄭眉:「……」

  昨天那個一語不合將她扔水裡的人哪去了。

  「這個是鍛鍊你手勁的,等你能拉開的那日,就用不著這個了。」

  解釋完後,沒給李弱水緩衝的時間,鐵黑色的銬子再次咬上了她的手腕,仿佛只是展示一下而已

  李弱水:「……」

  她只是短暫地輕鬆了一下。

  路之遙將劍遞給她,像給學生發糖的好老師。

  「練基礎的劍招,我教過你的。」

  鄭眉看到這裡不禁握緊了拳頭,只覺得路之遙不可理喻,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手拉開手銬,那腳怎麼辦?」

  鄭眉憤怒的神色一滯,她看到李弱水將腳搭在了石凳上,露出那對沉重難看的腳銬。

  鵝黃的裙角滑下,露出白皙的腳腕,一黃一白之間夾雜一抹冷黑色。

  她晃了一下,腳銬相撞,叮地響了一聲:「難道腳也要練到把腳銬拉開?」

  李弱水沒有生氣,也沒有在意這個腳銬,反而以打趣的態度應他,像是山間清泉,不僅清爽,還不帶一絲冷意。

  路之遙彎唇一笑,眉眼柔和,他抬手觸到了她的裙角,順著往下摸到了腳銬,只輕輕用力,腳銬便應聲而開。

  兩人都知道腳銬是用手解開的,但那句話明顯讓路之遙開心了。

  只要他開心,那麼要求什麼都可以,這是李弱水刻在大腦里的一句話。

  李弱水動動腳腕,拖著酸軟的手臂拿起薄劍,無力地舞著劍招。

  雖然不清楚原因是什麼,但練劍這個舉動絕對可以增加他的好感,累是累了點,但值得。

  攻略方面,雖然偶有翻車,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是拿捏到位的。

  李弱水口頭用力,聽起來像是努力舞劍,但手臂只抬起了半寸,劍尖指地,劍身有氣無力地劃著名圈。

  划水,她一向行的。

  「我聽得到。」

  路之遙輕嘆一聲,走到她身後握住了她的上臂,將她的手抬到與地面平行。

  隨後笑著點了點她喉口的位置:「痛苦的呻吟該是自然發出的,裝又如何裝得出來。」

  李弱水舉著酸軟的手臂練劍,果然發出了真正痛苦的聲音,聽得路之遙唇角都抑制不住地揚了起來。

  他站在她身後,細細聽著風聲,偶爾動一下幫她調整動作。

  有的人殺了能讓他快樂,有的人折磨著能讓他開心,李弱水大抵就是後者罷。

  鄭眉看著兩人,腦子裡閃過許多,最後將視線定在李弱水的腳腕上。

  不知為何,她有種特別的感覺,即便那對腳銬仍舊戴在李弱水腿上,她也會想辦法解開,這個根本禁錮不住她。

  看起來被控制的人是李弱水,但他們之間的主動權似乎一直在李弱水那裡。

  鄭眉無意識地抓著裙角,看著舞劍的兩人,眉頭微微挑起。

  她似乎知道怎麼報復路之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