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專訪(三)
「我想問一個觀眾朋友特別關心的問題,那就是這種材料能夠實用嗎?什麼時候能夠實用?」水君逸在挨個問了一些個人問題,配合問題之後,跳出了項目的開發過程,開始詢問真正觀眾關心的內容。
「這個問題你憋了好久了吧。」段老師開了個玩笑。
「也不算是,採訪嘛,總要循序漸進。」水君逸可不是什麼新嫩,年紀輕輕可是在海灣採訪了眾多重量級的人物。
「嗯,這個問題讓王旭來說吧,上次我們聊起這個內容,他把我們都聊暈了,讓他和你們也聊一下。」段老師笑著推讓。
他知道自己今天已經出風頭出得夠多了,上面想捧誰,他門清。自己在這一單撈的好處已經夠多了,不能太過。
「沒錯,讓王旭說吧,不是瞎捧啊,他是真的對這個東西有著長遠的看法。」張宏宇是真的佩服王旭,捧起來自然不遺餘力,工科生其實很好打交道,專業上打一架,誰厲害就聽誰的。
「那我就說說吧,先說能不能實用。我的答案是能,肯定能,但不是現在。」王旭點點頭,給出了一個堅定的答案。
「那時間呢?」水君逸追問。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還需要投入精力去研究,具體什麼時候能出成果,沒人知道。」王旭搖了搖頭。
水君逸默然,抬頭看了看那兩個吹噓的人,這就是你們說得把人聊暈了的方法?不會是打暈了吧。回頭把那一段剪了。
「段教授,您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和王旭一致。」老段也是人精,王旭不說,肯定是有他的考慮,既然不能說,那就最好別說。
心裡卻把上次記錄的王旭的那一大段話的重要性又提高了一層,同時側頭給自己的博士生一個警告的眼神。
「張同學呢?」
「我同意王旭的看法。」張宏宇也是個人精,一看段教授那警告的眼神,立刻心領神會。
得,這三人看來是不打算在這個方面繼續聊了,水君逸也不是傻子,肯定是有不能說的東西,不然不會鬧出這麼一出。
不過也很簡單,回去把這一段整段剪掉就行,問其他的就是。
「那咱們換一個問題,段教授,您作為華夏改革後第一批留美的人員,伱對現在的出國熱怎麼看?」水君逸換了問題的方向,專訪不能頂死在一個項目上,還需要問一些熱點問題,聊聊看法。
「出國啊,好事,窮則變,變則通。出去看看,學學,很好。我如果沒出去過,我連掃描電鏡都不會用,即便這個機會在面前,我也沒能力接住。」段教授顯然很感慨。
「那您會鼓勵您的學生出去嗎?」
「小張嗎?他已經是博士生了,出去意義不大,就算做博後,也是浪費時間。如果是本科生,研究生,我會鼓勵他們出去。」段教授斬釘截鐵地回答。
「您會勸他們回來嗎?」
「當然會,你不知道我這裡有多缺人。」
「那您不怕學生一去不返嗎?」
「有什麼可怕的,有一去不返的,也會有回來的,今天不回來,以後也會回來的。
就像老大說的,出去一百個,回來一個都是賺的。」段教授是老大的忠實崇拜者,王旭他們早就知道了。
「社會上對這個問題討論得很熱烈,很多人認為水木作為最高學府,每年大量學生出國,歸國的卻很少,您怎麼看這個問題。」水君逸問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王旭有點發呆,這個問題啊,前世在30年後也在討論這個問題。殊不知,這個問題其實在九十年代就已經討論過一輪了。只不過,這會兒參與討論的還是專業媒體,多少都還有點節操。
王旭記得,後世網上全是罵水木的,作為校友的王旭自然很是氣憤,便在班級校友群里問了一句,
「網上都在罵水木,你們怎麼看?」
「行勝於言」,這是群里唯一給出的回答,很水木,也很工科。
之後王旭也就沒再關注過任何和水木有關的討論,更沒有去網上罵戰,因為他也覺得很幼稚,甚至自己跑到群里去問都顯得很幼稚。
這時聽到了熟悉的問題,王旭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那也得出去,不出去,我們什麼都不會,不出去怎麼辦。」
「可出去的大部分的人沒回來啊。」
「沒回來也有幫助的,現在國內大部分的國際合作的研究經費,幾乎都是那些沒回來的人帶回來的。
他們確實為了更好地生活留在海外,甚至入了外籍,用現在報紙上的說法是很自私。
但他們在客觀上卻也在幫助我們,別人我不知道,我們的掃描電鏡沒有那些人根本買不回來,反正我個人沒有立場去罵他們。
更何況,你怎麼知道,他們以後不會回來?
對了,這一段你們最好處理一下,我怕影響他們在海外的生活,也影響未來購買類似的設備。」
段教授的臉上有一些悲憤,又有一些無奈,他自己是回來了。卻也有很多好友留在了海外,甚至他自己的前妻都沒回來。
他真的沒有立場去反駁,用後世的話說,你老婆都叛國了,你還能是好東西?
王旭多少知道點段教授的事情,畢竟這套掃描電鏡還是挺新的,他能成功引進很是彰顯了他個人的能力。
這年月,能成功引進設備本身就是一種能力,因此王旭也多少和張學長打聽了一些段教授的故事。不過王旭卻沒聽說過他老婆的故事,畢竟張學長也就是個學生。
不過,段教授還是緊接著就講述了掃描電鏡引進的過程,畢竟面對的是華夏台的記者,相信他會處理好能不能播放的問題。
在段教授的講解中,這套電鏡的引進其實是被卡了的,光審批就花了一年,系裡和段教授都遞交了很多申訴材料都沒能通過。
後來卻是他原來的導師寫了封信,說這個東西確實是為了科研用的,有了這個背書,電鏡才得以順利引進。
而這封信,是他留在海外的前妻幫他找導師求來的。
她也是自費留學的,和段教授是同一個導師的學生,段教授回國的時候,和她很平靜地離婚了。
她則留在了美國,現在是在原來的大學做助教。
一個很平常的愛情故事,如果沒有引進的事情,簡直就和無數這樣的故事一樣水波不驚。
但中間多了這麼個設備的事情,卻讓這個故事有了那麼一點戲劇性。
王旭不知道那女的怎麼想的,為了愛情,還是為了國家,又或是僅僅為了對前夫的一點歉疚。
反正結果就是這樣,那邊繼續拿著綠卡,當著助教,做著研究,發著論文,過著舒適的生活。
而段教授這邊電鏡順利入關,而且也確實做科研用,也沒給那邊惹麻煩。反而作出了重大成果,給那邊很是長臉,甚至他的導師都在昨天,特意打電話回來祝賀了他。
嗯,沒錯,這個年代,丑國會比國內早拿到《科學》雜誌,而且早不止一天。
在這個宏大的歷史時代中,這件事真的很小,卻對材料系卻影響頗深。水木的其他電鏡都老得不行了,估計也用不了幾年了,而這一台,卻是最新款的,還能用不短的時間。
王旭聽著段教授的講述,心中毫無波瀾,這樣的事情在這個年代太多了。如果沒有意外,今年會上映一部電影《大撒把》,葛優徐帆演的,講的就是出國後離異的故事。
這樣的時代,發生這樣的故事,演繹的故事只是記錄了這個時代。
當時代發展了,故事也就只是故事了,新時代的人們不會再去理解那個故事中時代,所以又有新的故事。
就像唐人杜牧在《阿房宮賦》中說的,「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王旭想著後世的類似言辭,撇了撇嘴,沒有搶答的欲望,這個問題肯定不需要他回答。
畢竟當前的身份,他根正苗紅,完全在國內接受的教育,還超腐趕丑了,厲害的一批。
無論扔到二十年前,還是三十年後都沒人能噴他。
氣氛有些沉重,水君逸發現他剛才的問題不好,回答有些超出逾期了。本來期待的海外放棄高薪歸來,作出重大成就,打臉海外教授的橋段沒有發生。
雖然沒有海外資金的幫助,但是這個關鍵設備卻是海外買的,買得還頗為不順利,甚至還得到了逗留海外的人士的幫助,這就不好誇了啊。
而且就像段教授擔心的那樣,這樣播出去會影響以後採購設備的話就不美了。觀點掐歸掐,不能真的影響發展。
於是,水君逸決定改換了另一個當前的熱點問題,教育,畢竟這裡有個天才,還是國內教育出來的,可以嘗試一下。
「王旭同學,最近報紙上在討論國內外教育比較的問題,你了解過嗎?」水君逸還是先問了個前瞻性的問題,省的一問三不知。
「嗯,有所了解。」王旭點頭,這個問題也是九十年代初期討論極為熱烈的問題,這會兒正是什么小日子的小學生最流行的時代,各種小作文在許多報刊上被當作事實報導著。
要知道,這會兒可沒有百度谷歌,更沒有無數久居海外的人幫你闢謠。所以,報紙上寫什麼,那老百姓就信什麼,回到這個時代,王旭也沒少看見這樣的小作文。
而為什麼西方那麼先進,小日子那麼發達,教育哪裡出了問題,是討論得最熱烈的一個時代。什麼素質教育,快樂教育,興趣教育都是這會兒被介紹到國內的。
很多教育界人士,在不知道前因後果,更不了解發展歷史的情況下,本著求實的態度出國考察。
看到的都是一派先進祥和,孩子們快樂成長,回來自然大吹特吹西方教育理念的先進。
然後國內也就跟著吹,反正西方的月亮比較圓,在這個年代是共識。
看到了吧,就是這麼亂。
一會兒西風壓倒東風,一會兒東風壓倒西風。
甚至同一時間,在不同問題上居然會同時出現這兩種現象,怎一個亂字了得。
這就是九十年代,重回舊日的王旭反正是看得嘿嘿直樂。
其實也正是這種混亂,才造成了九十年代的那種活力,各種思想野蠻的激烈碰撞著,瘋狂地搶占著每一顆大腦,讓每一個人都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你不信你仔細觀察自己身邊經歷過這個時代的人,特別是學歷高的人,對海外是不是都有一種近乎擰巴的糾結。
一會兒愛得死去活來,一會兒又恨得咬牙切齒,簡直比韓劇瓊聊劇都狗血。
王旭的思維很簡單,工科生最應該記住的準則就一條,「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簡單粗暴,但卻顛撲不破。
該不該送出國,該,因為後世證明了,送出國才能帶回錢和技術。
該不該搞素質教育,不該,因為後世證明了,高考是唯一公平的晉升途徑。
「那麼你是否認為國內應該推行素質教育呢?」水君逸平靜地拋出了他的問題。
「關於素質教育我了解不多,素質教育是學習丑國吧,既然是學習,我覺得我還是比較有發言權的。
無論學什麼,是不是應該挑好的,對的學。不知道是不是對的,至少要確定是無害的吧。」王旭的語氣一如既往的緩慢而懶散,不再有開始時的那種激動。激動一會兒就得了,帝都人,懶才是本質。
「你說得對,那麼怎麼區分好的壞的,還是無害的?」水君逸顯然也被王旭的開場白勾起了興趣。
「是好是壞,很好分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看看執行的成果不就知道了。」王旭很坦然地說道。
「你是說,應該看教育出來的人?」水君逸不會回答問題,他是記者,目的只是引導對話。
「是的,比爾·蓋茨,史蒂夫·賈伯斯,拉里·埃里森,這是現在國內最受追捧的丑國科技新貴,對吧,是不是可以作為丑國教育的成功典範?」
「是的,他們都很有名,成就非凡。但幾個人的成就不能作為教育這個大背景的證據。」水君逸還是很嚴謹的。
「非常對,那麼他們的同齡人呢,是不是丑國現在的中堅力量?」王旭追問。
「嗯,可以這麼說,他們承接了前輩們留下的良好家底,現在則是他們在支撐。」水君逸稍作思考給出了回答。
「比爾·蓋茨,37歲,史蒂夫·賈伯斯和他同歲,拉里·埃里森老一點,48歲,這和咱們自己國家三四十歲年齡的人們是建設的中堅力量是相符的,對吧。」王旭循循善誘。
「嗯,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還是請你為觀眾解釋一下吧。」水君逸明白了王旭邏輯,但還是請王旭說清楚。
「所謂的素質教育,或者說快樂教育,是八十年代初,里根政府搞的教育改革的副產物,是私立教育興起之後才在公立學校里開始施行的,目的其實是解決師資不足的問題,即便現在也沒有在丑國全國普及。
不管怎樣,快樂教育在丑國執行了不到十年,現在接受這些教育的人還沒成年呢,我們怎麼能說丑國的成功是這種教育的結果呢,這顯然是背離邏輯的。
教育的成果至少要看三十年,也就是這批人都四十歲了,那才是檢驗的合適時機。
嗯,那會兒大概是2010年到2020年,大家可以猜猜,那會兒的丑國會是什麼樣。」
王旭想了想後世丑國的樣子,嗯,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然後繼續開口說道:
「現在我們看到的繁榮的丑國,那些精英分子,四十歲左右的人群,他們受初等教育的時間,其實是三十年前的教育成果,我們應該看看他們三十年前接受了什麼樣的教育,而不是去考察現在丑國的教育方式。
這是研究的基本原則,我們不能用現在的繁榮說明現在的教育制度好,這兩者沒有因果關係。
那三個人,或者說他們的同齡人們,是成就現在丑國的中堅力量,如果丑國是成功的,那麼這批人的教育就是成功的,這才是具備因果關係的。
但他們接受的是什麼教育呢?抱歉,他們接受的是傳統教育,和咱們的教育非常類似。
主課是閱讀,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地理,歷史,還有外語。
老師可以打學生,每學期要考試,要排名,課後要寫作業,要計分,甚至還要家長簽字。
這些都忙完了,才有功夫學習藝術,舞蹈之類的選修課。
沒什麼素質教育,沒什麼減負,沒什麼學生給老師打分,沒有學生愛來不來,沒有學生喜歡什麼就學什麼,都沒有,他們和我們接受的是一樣的教育方式。
唯一的不同是,他們接受這樣教育的人群比我們更廣,內容比我們更深而已。
所以,根據正常的邏輯,我們應該學這個。把我們類似的教育進行更廣,更深的精進,學習丑國三十年前的教育,而不是著急忙慌地去學習丑國都還不知道結果的教育改革。
我不是教育學家,但也知道快樂教育不是最近提出來的新理念,應該有很久的歷史了,但直到最近才在丑國大規模實施,難道不應該問問原因嗎?」
——
(段教授的故事改編自作者早年間聽到過的一個引進設備的故事)
(5000字大章,把專訪寫完,不細分了,不想弄得支離破碎的。)
(今天面試,沒更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