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府巍峨高聳,是座三進四合院,比蕭硯夕的外宅氣派許多。
薛氏帶掌珠去往後罩房,「以後你住這,由春蘭伺候,平日裡想去哪裡,就帶上她。」
春蘭是薛氏身邊的丫鬟,打小跟在薛氏身邊,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還會些拳腳功夫。
小丫頭身形微胖,豎著雙髻,看著有點憨,「奴婢見過小姐。」
掌珠面上不顯,內心震驚不已,這春蘭在自己夢裡出現過……
後罩房的院牆爬滿了楓藤,被秋霜染紅,煞是好看。
薛氏引掌珠登上二層,一推門,淡淡桂香撲鼻。薛氏解釋道:「前些日子,讓人摘了丹桂,做成香料包,擱在柜子里薰染衣裳。」
掌珠點點頭,「很好聞。」
薛氏拉開黃花梨木櫃,裡面疊放著各式衣裙。薛氏又拉開一旁的妝奩,金銀點翠琳琅滿目。
掌珠心裡有虧,哪敢要這麼多衣裳和首飾,她拉住薛氏,「我,我想住一樓。」
薛氏失笑,「你是小姐,不能跟丫鬟擠在一起。」
可這裡太不真實了。
薛氏拍拍她,「習慣就好了。」
「謝謝你,宋夫人。」
薛氏嗔一眼,「等明早敬了兒女茶,可不准再喊我宋夫人了。」
掌珠抿唇,她倔強不肯入宋家族譜,卻要享受宋家的禮遇,何德何能呢。
宋家雖是名門望族,但首輔府人數不多,除了家主和夫人,就剩兩位少爺,其餘都是僕人,薛氏領著掌珠一一見過面,除了二公子宋辰昭還未從國子監回府,其餘人已經認識的差不多了。
萬家燈火點亮京城夜空,亮如白晝,首輔府的膳堂內,八仙桌前圍坐四人,僕人們里里外外忙活著。
宋賢為自己倒了二兩半小酒,只因家裡多了個女娃娃。
掌珠坐在薛氏身邊,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碗,碗裡堆滿肉菜。
「小妹嘗嘗這個。」宋屹安執起公筷,給掌珠夾了一筷子墨魚仔。
掌珠道了聲謝。
宋屹安看著「白來」的妹妹,罕見地打了個趣,「我昨日做了一個夢,可以叫作有鳳來儀。」
掌珠聽得雲裡霧裡,宋屹安笑笑,「也不知,鳳凰是飛進了宮裡,還是飛進了咱們家。」
宋賢接了兒子的話,嘆道:「此鳳非彼鳳,彼鳳要有人選了。」
掌珠訥訥地夾起花生米,送入口中,在胭脂鋪時,她聽人聊起過太子妃的人選,都說太子妃非景國公府的小女兒方小嵈莫屬,因著方小嵈有鳳命,皇后娘娘十分喜歡,只是,方小嵈尚未及笄,蕭硯夕年長她十歲,婚事才沒有提上日程。
這對掌珠來說毫不相干,可一想到蕭硯夕陰晴不定的性子,掌珠就替太子妃感到不值。
*
沐浴後,掌珠穿著絲滑緞面寢裙,站在銅鏡前梳發,袖管滑落臂彎,露出一截纖臂,婉約如畫中人。
夢裡,掌珠告訴崽崽,她有家了。
崽崽與她臉貼臉,「唔...母妃不要父皇了?」
夢裡的小崽崽坐在寢宮門口,背影單薄,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
掌珠心裡難受,走過去,抬手觸碰他的頭,小崽崽消失了……掌珠驚醒,坐在床上發愣。
翌日一早,掌珠換了一身粉色對襟長裙,肢體透香、雲髻霧鬟,移著蓮步來到客堂,因沒有入族譜,敬茶一事沒有安排在祠堂。
掌珠跪在蒲團上,一一敬茶改口。
禮畢,薛氏帶掌珠去寺院上香,為家人祈福。回府時,收到一封皇家請柬,五日後,是太子二十四歲的生辰禮。
生辰禮並未在東宮舉辦,而是選在了皇家林苑,朝臣們攜著家眷前往,由詹事府官員核對來者身份。
掌珠作為首輔千金,又未出閣,自然在邀請行列。
閬苑瓊樓、林籟泉韻,各處雕欄彰顯巧匠的絕妙手藝。
通過曲徑通幽的小徑,掌珠和薛氏來到林苑中最高的樓宇,丹楹刻桷、雕欄玉砌,令人生畏。
皇后季氏在三層臨淵閣待客,禮部為女賓準備了青梅酒和各色點心。
觥籌交錯中暗流涌動,為了博得太子青睞,各府貴女無不精心打扮。
當薛氏帶著掌珠步上三層旋梯,忙於攀談的誥命夫人、競相比美的貴女們紛紛投來視線,落在掌珠身上。
掌珠哪見過這陣勢,不自覺挽緊薛氏的手臂。
薛氏拍拍她,對眾人淡淡頷首,首輔夫人的氣場如颶風過境,無人敢誹。
景國公夫人沖薛氏頷首,兩人相視一笑,笑意不必細究,細究必是一出大戲。
方小鳶挽著妹妹方小嵈,附耳說了句什麼,方小嵈詫異地看向掌珠。
方小鳶塞妹妹嘴裡一塊酥糖,「你要當心那隻小狐狸,指不定哪天就進了東宮,封個三品良娣,日後可了不得。」
方小嵈年紀雖小,但也明白其中道理,「可她是村姑...…」
「說不定太子就好這口。」方小鳶哼道,「人家現在是首輔府小姐,若首輔捏住太子軟肋,逼太子納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方小嵈漂亮的眸子忽閃,「可皇后娘娘已經跟父親談好了。」
「妹妹別忘了,太子可一直沒點頭。」
「太子不是因我還未及笄嗎?」
方小鳶推推她的腦袋,「男人的話不可全信,太子那是婉拒,若真對你動了心思,哪會等你及笄。」
論心機,方小嵈顯然比不過方小鳶。
方小嵈咬唇,再次看向掌珠,掌珠容貌穠艷,身段窈窕,是那種站在百花里,最惹眼的那朵薔薇。
到底是年紀小,沉不住氣,方小嵈跺跺腳,小臉瞬間耷拉下來。
方小鳶挑起刀眉,抱臂看向那對假母女,山雞又怎麼能變鳳凰呢?
稍許,蕭硯夕在宋賢和景國公的陪同下來到三層,一襲金織蟠龍常服,從容有度,並未顯露半分不耐煩。
他走到塌前,坐在皇后身邊,拿起炕几上的琺瑯護甲,套在皇后的尾指上,隨意的動作都透著優雅矜貴。
皇后握住兒子的手,朝宋賢笑道:「恭喜宋閣老喜得一女。」
景國公憋笑,揶揄地看向宋賢。
宋賢頷首,不知如何接話,好像他老來得女,閨女一出生就及笄了似的。
皇后看向薛氏,嗔道:「低調什麼,還不帶那姑娘過來,讓本宮瞧瞧。」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掌珠身上,連漫不經心的蕭硯夕也看了過來。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套丁香紫軟煙羅裙裳,臂彎搭著一條薄紗披帛,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烏髮半綰,美如西子。
蕭硯夕收回視線,略一眨眼,忽然憶起掌心下那截曼妙的腰肢,復又看了過去。
掌珠因為緊張,摳了摳薛氏的手掌心。
薛氏摟株她肩膀,走到皇后面前,屈膝行禮,「這不是沒挨著空麼。」
皇后認真打量掌珠,眼中帶著驚艷,拍拍身側,「乖丫頭,過來坐。」
掌珠看向薛氏,薛氏點點頭,掌珠硬著頭皮坐在皇后身側,乖的不行。
皇后知她救了恆仁帝,憐惜地掐了掐她的臉蛋,十五六的姑娘皮膚就是水嫩,皇后笑著遞給她一根玉如意,什麼也沒說。
掌珠犯難,這是讓她為其捶腿,還是單純的打賞?她眨眨秋水眸,下意識看向皇后另一側的蕭硯夕。
蕭硯夕斜倚在軟枕上,沒有看她。
掌珠又看向薛氏,薛氏搖搖頭,示意她坐著就好。
掌珠放寬心,安生坐著當花瓶。
皇后笑笑,對景國公道:「小嵈呢?」
景國公朝自己夫人努努下巴,景國公夫人帶著兩個女兒走過來請安。
皇后見到方小嵈,打心眼裡喜歡,拉著她走在蕭硯夕身邊。
蕭硯夕不動聲色地向一旁挪了挪,空出寬敞的地方。
方小嵈一見蕭硯夕就緊張,手足無措,這舉動落在其他貴女眼裡,多少有些滑稽,堂堂國公之女,連台面都上不得。
也可能,貴女們在酸。
方小嵈強行壓住怦怦的心跳,扭頭甜甜喚了聲,「太子哥哥。」
蕭硯夕淡笑著點下頭,鳳眸里繚繞的霧,叫人看不懂。
方小嵈低頭翹起嘴角。
皇后端起鈞窯圓盤,盤上擺著幾塊鳳梨酥,「這是本宮自己做的,你們嘗嘗。」
能否吃上一口皇后親手做的點心,這裡面大有奧義。
貴婦嫡女們不說如狼似虎,也躍躍欲試,尤其是禮部尚書夫人,她家長女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撇開嬌貴身份,單說美貌就能讓人傾倒在石榴裙下,可皇后樣樣向著方小嵈,不給自己女兒半分機會。
尚書夫人時常找機會安排女兒與太子偶遇,可每次遇見,太子總是淡淡一瞥,沒多看美人一眼。尚書夫人不氣餒,認為男人均好色,只要女兒擁有拔尖的美貌,不信得不到太子眷顧。
皇后將圓盤遞到方家姐妹面前,方小鳶沒急著拿,讓妹妹先。
方小嵈沒有多想,拿起一塊,有點小傲嬌地咬了一口。
隨後,方小鳶拿起另一塊,還夸鳳梨酥做的入口即化。
皇后又把圓盤遞到掌珠面前,「乖丫頭嘗嘗。」
掌珠頓了一下,捻起一塊,小口吃著。
皇后放下圓盤,推了兒子一把,「行了,該幹嘛幹嘛去,你在這,姑娘家都施展不開。」
聞言,貴女們含羞帶怯地低下頭。
蕭硯夕施施然起身,拍了拍略有褶皺的衣擺,有意無意瞥了掌珠一眼。
這一眼,令掌珠渾身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