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請安

  第二天趙承鈞醒來時,天光微白,鳥聲清脆,光線透過床帳,把拔步床里照的蒙蒙亮。

  趙承鈞也很意外,他竟然一覺睡到天明,而且途中沒有醒來。

  趙承鈞微微一動,旁邊的人腦袋落空,不滿地嘟囔,慢慢又靠過來。趙承鈞扶住她的腦袋,半側著身,長久凝視唐師師的側顏。

  她看起來睡得很沉,睫若鴉羽,面如芙蓉,頭髮凌亂地散在身後,在錦繡深帳中深深睡著。有一縷黑色的發貼在她頰側,距離嘴角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趙承鈞看了很久,慢慢伸手,將那縷頭髮撥開。

  烏髮,雪膚,紅唇,美人春睡,不過如此。

  整理好頭髮後,趙承鈞的手指本該立刻收回,可是等觸碰到唐師師的臉頰,他微微流連,竟然不捨得就這樣離開。唐師師這一身凝脂雪膚當真是天賜,趙承鈞至今都能回憶起那個滋味,腰如軟玉,柔若無骨,掌握在手中時,他幾乎疑心會被掐斷。

  清晨容易激動,趙承鈞連忙打住,發狠心讓自己鬆手,和衣下床。趙承鈞在軍中歷練了多年,早不再是金陵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他沒有叫人進來,而是自己動手,利落地穿好外衣。

  趙承鈞穿衣服時,床帳沒有合攏,微微灌了風進來。唐師師被涼風吹醒,她本能地往錦被裡瑟縮,口齒不清地問:「杜鵑,什麼時辰了?」

  外面沒有響起她熟悉的聲音,過了一會,帳子被掀開,趙承鈞站在床邊,用玉鉤收起床帳,說:「卯時了,差不多該起床了。」

  唐師師聽到男人的聲音嚇了一跳,後面她才想起來,從身份上講,她現在是個已婚女子。唐師師眨了眨眼睛,呆滯地望著帳頂,趙承鈞等了一會,見她干瞪著眼睛不動,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別發呆了。我去演武場,你自己穿衣洗漱。」

  趙承鈞說完往外走,他走出兩步,還是不放心,特意轉過來囑咐:「你自己慢慢走動,不要咋咋呼呼的,所有需要彎腰的事情都讓丫鬟來伺候,知道嗎?」

  唐師師陷在床上,有氣無力「嗯」了一聲。趙承鈞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沒用,他放棄繼續和唐師師說,而是去外面敲打下人。

  趙承鈞離開屋子後,唐師師小小伸了個懶腰,越發理直氣壯地窩在被子裡。她既不需要上學,也不需要掙錢,叫她起床幹什麼。

  外面傳來丫鬟的問候聲:「王妃,您要起身了嗎?」

  唐師師慵懶開口:「王爺呢?」

  「王爺去演武場了,走前吩咐奴婢伺候王妃起身。」

  唐師師哦了一聲,說:「不用伺候了,我還要睡一會。你們誰都不要叫我,等我睡醒了自然會喊你們。」

  門外丫鬟呆住,顯然沒想到這個發展。她們彼此對視,最終低下頭,輕聲道:「是。」

  唐師師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發呆,她賴了一會,聽到門外腳步聲漸息,像是丫鬟們走遠了。唐師師放了心,輕手輕腳爬起身,連鞋都沒穿,飛快跑到箱籠處。

  這個箱子中放著她的衣服,她昨日搬家時,藉口收拾衣服,將放著天書的包裹塞到衣服縫隙里,一同壓到箱子底下。唐師師昨天本想找機會給書挪地方,奈何趙承鈞一晚上都寸步不離,唐師師實在沒找到機會,只能捱到白天,另尋時機。

  箱籠上面壓了許多衣服,唐師師翻了許久,終於找到了包袱。她揪住包裹邊緣,吃力地拉出來。

  好容易拿到包袱,唐師師來不及檢查裡面的銀票,第一件事就是看天書在不在。幸好,天書還老老實實放在原本的位置,上面《舜華傳》三個字清晰如昨。

  唐師師悄悄鬆了口氣,久違地翻開書,檢查最新的進度。自從和趙承鈞發生關係後,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劇情。等後面意外懷孕,她每天憂愁自己都來不及,哪有心情關注男女主。

  算算時間,她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翻看這本書了。唐師師翻到自己上次看完的部分,掂量了一下最新章,咋舌。

  竟然更新了這麼多,周舜華都跑到莊子裡了,竟然還有劇情可寫?

  唐師師震驚的不得了,她懷著敬畏之心,打開新出的章節。她最開始逐字逐句地讀,後面一目十行,等到了最後,她乾脆直接翻開目錄,飛快地過劇情。

  這部分和山莊有關,每一章都在詳細描寫周舜華一日三餐吃了什麼,上午去什麼地方摘野菜,下午如何照顧牲畜動物,總之,非常流水帳。

  唐師師飛快翻書,不敢相信更新的章節全在講這些。她正專心翻找,後面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你在做什麼?」

  唐師師嚇了一跳,本能把書塞回衣箱裡,趕緊扯了兩件衣服蓋上。唐師師狀若無事般回頭,說:「我找今日要穿的衣服呢。」

  唐師師口氣從容,但是手一直在發抖,太驚險了,幸好她背對著門口,不然今天就無法收場了。不過話說回來,趙承鈞進門,為什麼完全沒有聲音?

  趙承鈞繞過屏風,慢慢走到內室。他靜靜地掃過床榻、箱籠、衣物,最後,將視線停在唐師師赤白的腳上。

  趙承鈞皺眉,聲音驟然轉冷:「你到底在找什麼東西,為什麼光腳踩在地上?」

  唐師師這時候才發覺雙腳露在空中,她立刻將腳藏起來,說:「我著急找衣服,剛剛才下來……」

  唐師師臉和手長得好看,腳同樣纖細小巧,十個腳趾圓潤可愛,指甲白里透粉。察覺到趙承鈞的視線,腳趾悄悄縮了縮,如含羞草一般藏到衣褲後。

  趙承鈞什麼也沒說,忽然快步走向唐師師。唐師師害怕,本能地擋住後面的箱子:「你做什麼?哎呀……」

  趙承鈞打橫將唐師師抱起,接觸到她沁涼的皮膚,平滑的衣服,趙承鈞眼眸微微眯起。

  剛剛才下來?如果她真是剛站到地上,為什麼皮膚上是涼的,衣服上也毫無熱度?她至少,已經在地上站了許久了吧。

  之前也有一次,他夜晚進入唐師師的帳篷,要碰一個包裹時,她忽然緊張,以致於撲過來搶。那個包裹里到底藏著什麼?她到底想掩飾什麼東西?

  趙承鈞心思百轉,但是表面上分毫未露。他將唐師師放在床榻上,收手時,趙承鈞不著聲色試了下被褥里的溫度,果然,裡面也是冰涼的。

  她在說謊。

  趙承鈞什麼都沒說,他握住唐師師的腳,發現腳心冰涼,眼神越發嚴厲:「女子忌受寒,你本就胎像不穩,還敢光腳踩在地上?」

  唐師師也有些後怕,她剛才心急,再加上怕穿鞋腳步聲大,驚動了外面的侍女,所以光腳跑到箱子邊找東西。她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回來,沒想到看書的時間遠超出她預期,一不留神,就站久了。

  唐師師往床榻里縮了縮,小腿微微使力,想將腳抽回來。結果她試了很久,腳背都紋絲不動。唐師師尷尬了,用另一隻腳輕輕碰了趙承鈞一下:「你放手。」

  趙承鈞順勢將她另一隻腳也握住,唐師師的腳生得纖細白皙,趙承鈞一隻手就能掌握。掌中的肌膚光滑白皙,趙承鈞心中似有意動,可是想到她在地面上站了不知道多久,又氣不打一處來:「你簡直胡鬧。」

  唐師師急了,說道:「我再胡鬧,你也不能握著我的腳不放呀?快放開!」

  唐師師抬腿抽腳,沒想到這樣重心不穩,唐師師手臂沒支好,整個人朝後倒去。趙承鈞嚇了一跳,連忙伸手護住她的後腦。

  「稟告王爺……」劉吉的聲音出現在屏風後,隨即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一樣暫停。劉吉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裡面的情形,直到趙承鈞回頭瞥來一眼,劉吉才如夢初醒,趕緊垂著眼睛後退:「奴才失禮,王爺恕罪。」

  此刻趙承鈞一手攬著唐師師脖頸,另一隻手還握著她的右腳,兩個人的姿勢看起來非常奇異,但絕對不是正常說話的姿勢。劉吉退出去後,唐師師也反應過來了,憤怒地踹了趙承鈞一腳:「你放開!」

  趙承鈞沒躲,順勢放開她。唐師師獲得自由後,趕緊往裡滾了一圈,用被子蓋住腳,像防範變態一樣看他。

  趙承鈞有口難言,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決意不去解釋。這種事情,越解釋才越黑。

  趙承鈞恢復了端莊嚴肅的坐姿,不緊不慢地問:「外面發生了何事?」

  劉吉避在屏風後,垂著眼睛說:「回王爺,世子和世子妃來請安了。」

  趙承鈞和唐師師都微微一愣,趙承鈞眼眸動了動,露出恍然之色:「差點忘了,今日是旬日。」

  朝廷官員每隔十日休沐,趙子詢也每隔十日來請安。今天,就是趙子詢請安的日子。

  唐師師一聽毛都炸了,連忙問:「他們要來請安?什麼時候?」

  「世子和世子妃已經在屋外候著了。」

  唐師師眼前一黑,偏趙承鈞還事不關己,幽幽說風涼話:「你現在的樣子,不方便接見晚輩吧。」

  唐師師本來就急,聽到這話氣得掐了他一把:「還不是怪你!快去給我拿衣服。」

  趙承鈞心想分明是她自己不知道看什麼,耽誤了時間,怎麼就怪他了呢?但是永遠不要嘗試和唐師師講道理,趙承鈞默默起身,去箱子裡給唐師師拿衣服。

  「哪一件?」

  「隨便。」唐師師從沒有經歷過這種別人站在屋外,而她卻沒有穿衣服的窘境,她趕緊給自己套上錦襪,一抬頭見趙承鈞拿了件暗色的衣服回來,氣得直冒火,「誰讓你拿這件?」

  「明明是你說的隨便。」

  ……

  趙子詢和盧雨霏等在屋外。這是燕安院,兩人都不敢大意。晨昏定省是禮節,趙承鈞要求他們請安的頻率並不高,可是每次到來,趙子詢和盧雨霏都要打起全副精神。

  往常趙承鈞的作息非常穩定,他們前來請安的時辰基本也固定。沒想到這次,他們來了許久,劉吉竟然說不能進。

  這……趙子詢垂眸,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安安靜靜地站在台階下。盧雨霏就沒有那麼好的定力了,她想到昨日唐師師搬到燕安院,今天靖王的作息就遲了,這其中因果……簡直沒法想。

  盧雨霏在階下站了許久,久到她簡直懷疑唐師師在下馬威。好容易裡面出來一個太監,垂著手給兩人作揖:「世子,世子妃,裡面請。」

  兩人都悄悄鬆了口氣,趙子詢點頭,溫和道:「多謝公公。」

  趙子詢夫婦兩人走入明堂,見唐師師坐在上首,身上穿著織錦妝花綾襖,下穿大紅如意闌馬面裙,一雙雲頭履從裙裾中翹出來,邊緣綴著一圈細珍珠。

  唐師師換了婦人髮髻,但是髮髻盤的非常潦草,只是匆匆挽起頭髮,用簪子箍緊,以顯示不同於少女的已婚身份。

  唐師師身邊,坐著一身親王常服的趙承鈞。

  趙子詢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規規矩矩行禮:「兒臣參見父親。給父親請安,給王妃請安。」

  盧雨霏也跟著行禮:「王爺、王妃安好。」

  趙承鈞沒說話,唐師師看著趙子詢夫婦,又回頭看向趙承鈞,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用口型問:「我?」

  趙承鈞淡淡點頭,唐師師得到了肯定,這才知道趙承鈞是故意不說話,而是將權力交給她,以在眾人面前確定她的地位。唐師師受寵若驚,學著趙承鈞以往那種寵辱不驚的口吻,說:「世子、世子妃辛苦了,兩位請起。」

  趙承鈞坐在一邊,眼中微微含笑。唐師師還是太年輕了,學的並不像,如果是趙承鈞,他才不會對趙子詢用敬稱,他最多只會說兩個字,起吧。

  她還小,剛剛當上王妃,沒有習慣這個身份所代表的特權。身為靖王妃,除了姚太后,她已經無需對任何人說「請」了。

  「謝王妃。」趙子詢緩慢站起身,眼睛依然看著地面。在他的視野中,只能看到一方紅裙四垂及地,一雙縴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在裙面的映襯下,手腕顯得異常纖細。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懷孕四個月的人,甚至不像一個已經嫁人的女子。其實直到現在,趙子詢對趙承鈞娶妻都沒什麼實感,更沒法想像唐師師是他名義上的母親。

  盧雨霏心情同樣一言難盡,真是唏噓,不久之前,盧雨霏還一邊可憐這些以色侍人的美人,一邊把她們當做棋子,肆意擺弄。盧雨霏甚至考慮過讓唐師師當趙子詢的妾,以分薄周舜華的寵愛,只是顧及到唐師師是靖王的侍女,納給趙子詢名聲不好聽,才遺憾作罷。誰能想到一眨眼,唐師師一舉翻身成主子,還變成了盧雨霏的頂頭上司。

  一個不是親生,而是隔了一層的嫡母婆婆,對盧雨霏來說,可不是生殺予奪的活祖宗麼。

  盧雨霏唯有慶幸她沒有對唐師師提過納妾,要不然,曾經的侍妾成了她的婆母,光盧雨霏自己就過不了這個坎。

  以往趙子詢來給趙承鈞請安的時候話就少,如今多了一個唐師師,氣氛更是完全凝滯。趙子詢沉默了好一會,才找到話題,問:「之前聽說王妃身體不適,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唐師師還在想她什麼時候身體不適,趙承鈞就接過話,說:「她脾胃不太好,這段時間一直反反覆覆,需要靜養。你們若沒有其他事,不必來找她。」

  唐師師回頭,默默看著趙承鈞。所以,她現在還多了個毛病,脾胃不適?

  趙承鈞真的極其不願意讓她接觸人。開始唐師師以為趙承鈞看不上她的出身,想把她當禁臠藏起來,可是後來他非常痛快地將她立為王妃,卻依然不放她見人。

  為什麼呢?

  趙子詢應下。他說完後,四人又沉默了。

  這種場景實在太尷尬,即便盧雨霏不想面對唐師師,此刻也不得不站出來圓場:「王妃有孕在身,極為辛苦,我等做小輩的幫不了忙已經極為自責,豈敢來打擾王妃靜養?等回去後兒媳一定嚴格約束下人,之前若有不周之處,衝撞了王妃,請王妃海涵。」

  盧雨霏後半句隱晦地對之前的事情道歉,唐師師心裡輕嗤一聲,差點打死她的狐狸,毀掉她的胎兒,現在靠一句不明不白的「衝撞了王妃」就想矇混過關?世界上哪有那麼輕鬆的事情。

  唐師師以前想進後宮,沒辦法對正妻及未來的皇后做什麼。誰能想到,唐師師會一夜間從選手變成評委呢。

  人生際遇,真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