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驕縱

  唐師師瞳孔微微放大,她本能想反駁,但是想了很久,竟然找不出理由。

  對啊,朝廷的冊封玉牒已經送過來了,從禮法上講,唐師師就是不折不扣的靖王妃。身為王妃,自然要和丈夫住在一起。

  唐師師的世界觀再一次受到衝擊,原來從未婚變成已婚,她不僅要適應稱呼的轉變,更要適應生活上的。

  她不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而是和另一個人永久地融合在一起。無論身在何方,無論生死哀榮,今生,她都無法離開趙承鈞了。

  趙承鈞見唐師師發怔,他知道她一時半會還適應不來,於是也不去逼她,而是拉著她慢慢走到屋裡,說:「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很適合搬家。我讓丫鬟把你的隨身衣服抱到燕安院,今夜,你就不必回來了。」

  唐師師又嚇了一跳:「這麼快?」

  「遲早的事。」趙承鈞語氣隨意,說道,「要不是之前顧忌名不正言不順,我早就讓你搬到我那裡了。如今冊書已經送到,天下再沒人能說閒話,你也該回到你應有的位置上了。」

  唐師師微微怔松,她在圍場的時候,也曾短暫地和趙承鈞共處一室。然而那時候兩人的帳篷分開,平時起居並不在一處,現在,她卻要和趙承鈞睡在同一間屋子裡。

  唐師師的脊背明顯緊繃起來。趙承鈞發現了,他輕輕瞥了唐師師一眼,似有所指道:「現在害怕了?之前出謀劃策的時候,不是很勇猛麼。」

  唐師師氣勢逐漸萎靡,她確實雄心壯志想當太后,但是等事情真的擺到她面前,她才發現根本沒那麼簡單。不說遠的,她僅僅想到要和趙承鈞同處一室,內心熊熊燃燒的理想之火就像被一隻手按在冰水裡,連水花都沒濺起來,就呲的一聲熄滅了。

  趙承鈞看到她的表情,輕笑一聲,聲音中似有嘲諷。唐師師咬牙,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說道:「那就搬吧,又不是多大的事。」

  「爽快。」趙承鈞立刻叫劉吉進來,對唐師師說,「你喜歡什麼,一一標出來,等一會讓他們搬到燕安院。」

  唐師師只是小小地逞了個能,之後就再也沒有下台的機會,趕鴨子上架一樣指了家具、古玩、軟塌,最後,劉吉把紅木箱子蓋好,貼上標籤,一臉笑道:「王妃,您安心去燕安院吧,這些東西有奴才看著呢,准亂不了。」

  趙承鈞悠悠然地瞥了唐師師一眼:「走吧。正好到了晚膳的時辰,燕安院已經擺好飯了。」

  唐師師皺眉,隱約覺得不對勁。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被趙承鈞攬住肩膀,半哄誘半脅迫地拉走了。

  趙承鈞帶著唐師師往主院燕安院走去。唐師師走出蒹葭院的門,有些鬱悶地回頭望了一眼。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個小巧狹窄,但溫馨精緻的院落,就徹底成為過去式了。

  唐師師並不是個戀舊的人,一通近乎逃荒般的搬家後,她也很快放下眷戀,進入到新的角色中來。人要往前看,總沉溺過去是沒有用的,唐師師積極調整心態,等她邁過燕安院的門檻時,內心也調整好了。

  燕安院的下人見了他們,紛紛跪下請安。「王妃金安」等聲音不絕於耳,唐師師視線掃過燕安院中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感受到一種別樣的氣息。

  她之前也來過燕安院,但那時候是以婢女的身份,整日琢磨趙承鈞和趙子詢的心思還來不及呢,哪有心情欣賞燕安院的擺設。如今換了心態,她才發現趙承鈞品味相當不俗,燕安院的擺設雖然少,可是樣樣畫龍點睛,恰到好處。

  太監殷勤地掀開門帘,趙承鈞讓唐師師先進,自己隨後而入。唐師師一進門,劉吉立刻在座位上墊了靠枕、軟墊,伺候唐師師落座。

  「王妃,晚膳已經備好了,您現在用還是過一會?」

  這可是燕安院,竟然問她?唐師師不由看向趙承鈞,趙承鈞目光包容,說:「你是主母,內宅之事無論大小,都由你說了算。你想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

  唐師師放下心,試探地行使女主人權力:「現在就上吧。」

  「是。」

  侍女魚貫端著食盒進來,靜悄無聲地放在方桌上。唐師師如今胃口不好,每頓飯分量不大,桌上全是各種精緻的小碟子。趙承鈞給唐師師盛了碗豆羹,唐師師抿了兩口,突然臉色大變,將羹匙放在桌案上。

  趙承鈞眼神微沉,他臉上雖然平靜如初,可是聲音已經不知不覺緊繃起來:「怎麼了?」

  「我忘了帶狐狸。」唐師師一臉嚴肅,煞有其事道,「都怪你剛才走的太急了,小狸的臥具,還有吃飯用的鍋碗瓢盆,我都忘了帶。」

  趙承鈞眉心跳動,又生生壓下,儘量溫和地說:「懷孕期間,它最好不要靠近你。反正它也是野生的,應當適當野養,這段時間我讓人把它送到城郊莊子上,等你生下孩子後,我們再將它接回王府。」

  唐師師聽到要將狐狸送走,當即反對:「不行!它還小,怎麼能去外面?」

  「它都一歲了,放在野外,早該獨立捕獵了。」趙承鈞語氣柔和,可是其中的態度非常堅決,「過溺則殺之,它也該去鍛鍊鍛鍊了。乖,等你生下孩子,再將它接回來。」

  唐師師這段時間過得平靜消閒,無所事事,唯有趙承鈞才知道,她看似普通的一粥一飯,背後到底耗費了多少功夫。靖王府已經被害死兩任王妃了,趙承鈞真的怕了,而這次的代價他尤其無法承受。

  他不能接受唐師師出現任何差錯,她或孩子都不可以。趙承鈞連她入口的食材都要確保出自自己人之手,怎麼能忍受王府里有一個不受控制、隨時可能發狂的野生動物呢?

  之前唐師師情緒不穩定,趙承鈞怕刺激到她,沒有讓人將狐狸送走。這次趁著搬家,趙承鈞終於能拔走眼中釘,如何能讓她繼續養著?

  唐師師聽到趙承鈞的聲音,就知道狐狸要不回來了。她也知道這樣做是對狐狸好,但她情感上一時無法接受,唐師師低落了一會,悶悶道:「好吧。等孩子出生後,一定要將它接回來。」

  趙承鈞一口應下:「好。」

  唐師師得了趙承鈞親口保證,勉強收拾起心情,但接下來的飯吃得怏怏不樂,沒動幾口就不想吃了。

  趙承鈞無奈,放下碗筷,微沉了口氣說:「多大人了,還使小性子?你肚子裡還懷著孩子呢,好好吃飯。」

  唐師師懨懨靠在一邊不動,趙承鈞盛了菜,親自餵她,但唐師師才咬了兩口,就搖頭不肯吃了。

  趙承鈞沒辦法,只能讓人將東西撤下。唐師師看到驚訝:「王爺,您還基本沒吃呢,這怎麼能行?」

  「知道不行,自己還作?」趙承鈞不輕不重瞥了唐師師一眼,說,「不想吃算了,廚房一直給你備著飯,等你餓了再說。你先在這裡消消食,下人正在搬東西,過一會就你能回去歇息了。」

  唐師師多少有些愧疚,她這段時間仗著懷孕,脾氣越來越驕縱,稍有不合意就發作。趙承鈞一直忍著,陪著她胡鬧,之前唐師師沒注意,現在她才發現,原來這些天不止她過得辛苦,趙承鈞也沒少受折騰。

  基本是她有什麼,趙承鈞就陪她經歷什麼。她吃不下飯,趙承鈞也沒用多少。

  唐師師心有慚愧,眼睛滴溜溜落在趙承鈞身上。趙承鈞發現她偷看,好笑地點了下她的鼻子,道:「想說什麼就說,不要鬼鬼祟祟的。」

  唐師師笑了,她手裡握著扇子,悠悠然換了個姿勢,倚到扶手另一邊,問:「王爺,這段時間我是不是很矯情很作?」

  趙承鈞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竟然知道?」

  唐師師笑臉倏地收回,她憤憤撂下扇子,問:「那你嫌我煩了?」

  「怎麼會?」趙承鈞失笑,拿起扇子,將上面的流蘇整理好,輕輕放回唐師師手中,「我做選擇從來不後悔。大概是我前世欠了你,所以今生註定要為你鞍前馬後,任勞任怨,以償還前世的債吧。」

  唐師師揚著修長纖細的脖頸,屈尊紆貴地瞥了旁邊一眼,沒忍住眼中轉笑,嘩的一聲打開摺扇,遮住自己唇邊的笑意。

  劉吉辦事十分麻利,沒過一會,唐師師的箱籠就搬來了。唐師師取了衣服,去淨房沐浴,趙承鈞趁閒,趕緊去書房處理白日擠壓的公務。

  唐師師出來時,看到不熟悉的擺設,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在燕安院。杜鵑跟在唐師師身後,說:「姑娘,濕頭髮容易著涼,您該絞頭髮了。」

  唐師師點頭,坐到鏡前,由著杜鵑給她擦拭頭髮,她自己細細端詳鏡子中的人。唐師師正仔細看自己的眉稍有沒有生雜毛,忽然從鏡子中看到劉吉進來了。劉吉停在屏風後打了個千,笑眯眯道:「王妃,您的東西都安置好了。」

  唐師師明白劉吉有話和她說,於是對杜鵑擺了擺手,低聲吩咐:「把東西給我吧,你去外面燒壺熱茶。」

  大夏天哪用熱茶,杜鵑了悟,放下干帕子後,輕手輕腳退下:「遵命。奴婢告退。」

  劉吉見狀,上前道:「奴才伺候王妃擦發。」

  「謝公公,頭髮已經幹了,不妨事。」唐師師將帕子放到一邊,取了把犀角梳,緩慢梳理自己的長髮,「公公找我,有什麼要緊事說嗎?」

  「談不上要緊事。」劉吉垂著手站在唐師師身後,輕聲說,「奴才伺候了王爺許多年,如今豁出老臉,提醒王妃注意幾樣事。頭一件,便是王爺睡眠淺,稍有風吹草動就醒了,之後很難睡著。奴才斗膽,請王妃夜裡注意些,若是王爺醒來,勿要讓王爺忍著,須得吩咐奴才準備安神的茶。」

  唐師師臉色微微肅穆,她明白劉吉這是提點她,他伺候趙承鈞許多年,再了解趙承鈞不過。唐師師擺正臉色,鄭重道:「多謝劉公公,我之後會小心的。」

  「再有一條,就是王爺對聲音敏感,稍有吵鬧就容易頭疼。另外,還請王妃督促著王爺吃飯,王爺自小在宮裡養成了規矩,非正點不食,除一日三餐外,其他時間不吃任何東西。有時候王爺忙起來錯過了飯點,之後也不再用膳,長此以往,恐怕對身體不好。」

  唐師師點頭,一一記下。她發現趙承鈞這個人規矩是真的多,他看起來厭惡繁文縟節,不喜周折麻煩,可事實上,他自己卻一直遵守規範,極為自律。

  唐師師想了想自己,心想大概這就是別人能絕地反殺、反敗為勝,而她卻不能的原因。唐師師在圍場的時候見識過趙承鈞睡眠淺,那時候狐狸還小,晚上餓狠了,在帳篷里吱吱叫。趙承鈞冷著臉要將狐狸扔出去,當時唐師師嫌棄趙承鈞鐵石心腸,沒想到,竟然是因為他睡眠不好。

  唐師師怔松,外面傳來響動,趙承鈞回來了。趙承鈞進屋,見劉吉站在內室,問:「你們在說什麼?」

  劉吉大半輩子都用來琢磨趙承鈞的心思,他一看趙承鈞的臉色,就知道王爺不高興了。劉吉識趣的很,正好該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他弓著腰,順勢道:「奴才把東西都搬完了,進來和王妃稟報一聲,奴才這就告退。」

  劉吉說完,腳底抹油一般跑了。內室只剩下唐師師和趙承鈞,唐師師身上只穿著中衣,而趙承鈞卻衣冠整齊一臉正氣,她有些尷尬,站起來道:「妾身失禮,我這就去換衣服。」

  「天都黑了,換什麼衣服。」趙承鈞將唐師師拉住,手指碰到唐師師頭髮,微微皺眉,「頭髮怎麼是濕的?」

  兩人站的近,趙承鈞身上的壓迫感更重了。唐師師現在頭髮披散,僅著中衣,身上還帶著濕氣,站在一個肩寬腿長的成年男子身邊,真是說不出的威脅感。

  唐師師想要抽回手,而趙承鈞卻不讓。他拉著她坐到羅漢床上,取了塊干帕子,慢慢給唐師師擰頭髮:「頭髮沒擦乾就敢亂跑,也不怕著涼。」

  唐師師默默攏了攏自己衣領,撇嘴道:「是,我知道了,以後不能亂跑,免得傷到了王爺的子嗣。」

  趙承鈞動作不停,抬頭涼涼瞥向唐師師:「小沒良心,我這話是為了誰好?」

  唐師師輕嗤,一點都不信這種話。他如今對她如此耐心,全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罷了,當初只有她一個人時,他可不是這個態度。

  唐師師這樣一想,越發理直氣壯地挺直腰杆,任由堂堂王爺給她擦頭髮。過了一會,唐師師坐累了,乾脆靠在趙承鈞身上,閉著眼享受。

  趙承鈞兩隻手繞在唐師師身後擦拭頭髮,只要稍微收緊手臂,就能將唐師師抱個滿懷。現在唐師師還靠在他身上,趙承鈞感受到完全不同於他的柔弱軀體,身體微微緊繃,連聲音也變了:「坐好。」

  唐師師心裡說了聲就不,她仗著趙承鈞不敢伸手拉她,有恃無恐地拿趙承鈞當靠枕。趙承鈞暗暗在心裡嘆氣,他上輩子是真的欠了她吧。

  活脫脫自己給自己找罪受。而且可以預見,至少還要遭罪六個月。

  唐師師壓根不知道趙承鈞的心理活動,她靠了一會,突然說:「我餓了。」

  趙承鈞本來在忍耐,聽到這話,差點氣笑:「我還以為你不會餓呢。既然知道餓,剛才還不好好吃飯?」

  「誰讓你剛才惹我生氣。」唐師師杏眼圓溜溜的,理直氣壯地睨趙承鈞。孕婦的脾氣來無影去無蹤,連食慾也是如此,唐師師說完後,餓的簡直無法忍耐:「我想吃又酸又辣的東西。」

  這是什麼詭異的口味,趙承鈞什麼也沒說,立刻吩咐下人:「叫廚房來,給王妃備飯。」

  廚房大晚上的被折騰起來,匆忙準備「又酸又辣」,還不會刺激王妃嬌貴的腸胃的食物。等菜端上來後,唐師師咬了一口,果然酸辣味非常重,特別刺激味覺。

  唐師師正要繼續吃,忽然靈機一動,想起趙承鈞來。唐師師用碗盛了一小勺,送到趙承鈞面前,說:「王爺,你晚上也沒怎麼吃,趁現在用一點吧。」

  趙承鈞想都不想就搖頭:「不必。晚膳應當清淡,而且,現在也過了吃飯的時間了。」

  唐師師這個人偏喜歡勉強別人,她放下碗,一臉驕矜地說道:「王爺,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胡鬧。」趙承鈞沉了臉,輕聲呵斥,「你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唐師師輕哼:「那看誰心疼嘍。」

  趙承鈞真的被氣到了,他沉下臉,說:「看來這段時間我對你太過驕縱,竟縱的你不知天高地厚,敢拿這種事情來威脅我。不吃便不吃,我看你能鬧到何時。」

  趙承鈞冷著臉不說話,唐師師也放下碗筷,轉身去室內梳頭髮了。室內侍奉的下人汗都要掉下來了,一時氣氛惴惴,誰都不敢大聲呼吸。

  下人悄悄看趙承鈞,眼看王爺臉色越來越冷,氣息越來越暴躁。過了一會,王爺面無表情,冷聲道:「出去。」

  侍從們不敢耽擱,立刻垂頭退下。等人都走後,趙承鈞用力揉了揉眉心,無奈說:「行了,出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