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詢質問的語氣太明顯,盧雨霏被問的一怔,委屈油然而生:「世子,你這是在責備我?唐師師和王爺不清不楚,我們作為晚輩,插手她的事情本來就吃力不討好。我不想讓世子和王爺生嫌隙,才腆著臉請來了奚夫人。有奚夫人出面,王爺回來後即便不悅,也不會遷怒於世子。我這樣做,全是為了世子著想啊!」
盧雨霏說著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煎熬,撲簌撲簌掉下淚來。趙子詢沒想到他只是問了一句話,盧雨霏竟然還哭了。趙子詢內心嫌惡感更甚,他忍住不耐,說:「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不喜別人自作主張。我之前已經和你說過,少和奚家來往,你如今又叫來了奚夫人,奚家豈能不誤會?何況,無論唐師師之事如何,這都是王府的內務,你這次叫來了奚夫人,下次如果王府再發生什麼,該不該通知奚夫人?長此以往,王府還有什麼威信在?」
盧雨霏低頭擦淚,她剛才情緒上頭,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現在聽趙子詢訓斥,她才驚覺趙子詢說得對。她這次圖方便叫來了奚夫人,以後,奚夫人豈不是更有理由對王府指手畫腳?盧雨霏才意識到她這樣做是在給奚家示弱,奚雲初還沒進門就這樣,等以後奚雲初成了王妃,那還了得?
這個頭不能開,盧雨霏終於反應過來,慌忙道:「是妾身想岔了,可是我中午的時候給奚家送去了帖子,邀請奚夫人明日來王府。都一下午了,帖子肯定送過去了。這該怎麼辦?」
趙子詢見盧雨霏明白過來,語氣緩和了些,說:「明日大清早,你趕緊派人給奚夫人傳信,好生和奚夫人道個歉,讓奚夫人不必出門,這件事就翻過去了。奚家有求於王府,想來也不敢太不識抬舉。」
盧雨霏趕緊點頭,一臉欽佩道:「多謝世子。世子果然足智多謀,處事周全,妾身受教了。」
沒有男人能抵擋女人的奉承話,即便是不喜歡的女子也一樣。趙子詢臉色好看了些,他心想剛才可能對盧雨霏太嚴厲了,女子成日在內宅,能有什麼見識。他將大事的決定權都收到自己手裡,至於雞毛蒜皮小事,由著她們折騰去吧。
趙子詢說:「你明白就好,以後除了管家,不要插手別的事情。回去吧。」
「是。」盧雨霏福身,討好道,「妾身一定明日一早就給奚夫人送信,世子盡可放心。」
第二天一早,盧雨霏特意起了個大早,剛綰好頭髮就去給奚夫人寫信。奚雲初畢竟要嫁進來當王妃,盧雨霏也不敢太得罪奚家,她刪刪減減,斟酌了許久,才終於定下稿子。
盧雨霏長鬆一口氣,取了張精緻的信箋,工工整整地謄抄書信。等寫完後,盧雨霏如釋重負,她剛將信紙塞到信封里,就聽到丫鬟們跑著前來通報:「世子妃,奚夫人和奚二小姐已經來了。」
「什麼?」盧雨霏大吃一驚,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她們已經來了?」
「對啊。奚夫人說世子妃請她幫忙,她不敢大意,一開宵禁就連忙趕來了。世子妃,現在奚夫人已經進入二門,朝宜年院走來了。」
盧雨霏暗暗罵了一句,手裡的信件頓時如燙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著也不是。她將信胡亂塞到雜物下面,快步迎出去:「奚夫人在哪兒?快帶我去。」
盧雨霏沒走多久,就在宜年院外遇到了奚家母女。奚夫人看起來精神煥發,她見到盧雨霏,破天荒主動打招呼:「世子妃早!我今日心急,一大早就過來了,沒有打擾到世子和世子妃吧?」
盧雨霏不肯告訴別人趙子詢和她分房住,於是勉力笑著,說:「沒有。世子要讀書習武,向來起得早,不會打擾的。」
「那就好。」奚夫人鬆了口氣,神采飛揚道,「我還生怕打擾到你們小夫妻呢。這就好,世子出去忙,我們就能放開手處理後院的事了,等世子回來,一切都清理完了,絕不會打擾到世子。世子妃,她人在哪兒呢?」
盧雨霏有口難言,她昨日才和趙子詢保證過,今日就將事情辦砸了。盧雨霏試圖說服奚夫人:「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第一次經歷這些,情急之下慌了神,才給夫人寫信。其實我後來想想,也沒什麼為難的,我一個人足矣。」
「世子妃這是什麼話。」奚夫人打斷盧雨霏,挑著眉說道,「你是新進門的兒媳婦,臉還嫩著呢,哪能管得好後院那些老油條。而且,她畢竟是靖王身邊的侍女,於情於理都比你高一階,你若是插手管了,便是有理也變成沒理。世子妃放心,妾身其他能耐不敢說,處理後宅那些鶯鶯燕燕卻再拿手不過。靖王好歹尊稱我一聲長輩,他的私事,我不出面,還有誰能出面?」
奚雲初攙著奚夫人的胳膊,見狀,也說道:「世子妃,我娘昨日接到你的信後,惦記了一整天,將府中內務暫時託付給二嬸,連祖母那邊的請安都告假了。我娘折騰這麼多,不就是為了給你幫忙嗎?我娘一片好心,你收下就是,不要推辭了。」
盧雨霏現在有苦說不出,奚雲初和奚夫人都這樣說了,她實在沒法說出「我這裡沒事了,你們回去吧」這等話。最後,盧雨霏只能認命般嘆氣,頹然道:「謝夫人,謝初姐兒。你們先進屋裡坐,我去給世子傳個話,馬上就來。」
盧雨霏將這裡的情況如實轉述給趙子詢,尤其強調了是奚家母女來得太早,而不是盧雨霏不作為。等傳了信後,盧雨霏就忍著忐忑進屋,陪奚家母女周旋。
奚夫人不耐煩在宜年院坐著,她一心想著去解決唐師師,替自己女兒擺平婚後的障礙。奚夫人屢次提起去見唐師師,盧雨霏岔了好幾次話,好容易等到趙子詢來。
小丫鬟給趙子詢掀開門帘,趙子詢看到裡面的人,淡淡頷首:「奚夫人。」
盧雨霏和奚雲初都站起來給趙子詢道萬福,奚夫人看到趙子詢格外熱情,說:「世子,你怎麼來了?你們小夫妻感情真好,我這才來一小會,世子就回來了。怎的,還怕我吃了世子妃嗎?」
奚夫人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而趙子詢和盧雨霏沒一個笑得出來。趙子詢淡淡掃了盧雨霏一眼,盧雨霏慌忙低頭,趙子詢忍住氣,對奚夫人說:「世子妃慮事不周,打擾了奚夫人,我在此替她給夫人賠罪。今日的事是我們王府內務,實在不敢勞煩夫人。」
「這有什麼。」奚夫人不知道是沒聽懂趙子詢的言外之意還是什麼,揮了揮手,大包大攬道,「你和世子妃就像是我自家的晚輩一樣,我疼你們還來不及,怎麼會嫌麻煩?如果不是晚姐兒走得早,我現在都該當你們的外祖母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在靖王面前還有些體面,替他處理一兩個侍女,我自認還有這個能耐。」
奚夫人執意裝聽不懂,趙子詢也不好攤開了明說。雖然奚雲初的事純屬無稽之談,但趙承鈞畢竟和奚雲晚定過親,奚夫人在資歷上確實是他們祖母輩的。趙子詢微微嘆氣,妥協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奚夫人了。」
奚夫人露出笑容,站起身說道:「自家人,不礙事。世子,趕早不趕晚,這就走吧。」
唐師師在蒹葭院坐著發呆,她這幾日每天睡得晚,醒得早,今日更是天沒亮就睜開眼。唐師師這一夜基本沒睡,她醒來後再也睡不著,索性換衣服起身,坐在窗前發怔。
今日,就是第十天了。唐師師頹唐地閉住眼睛,感到一種深深的諷刺。她自己做了那麼多準備,幾次下決心,都沒捨得動手,沒想到,最終卻落到別人手裡。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她自己喝落胎藥呢。
唐師師發呆,蒹葭院其他人也坐立不安。杜鵑不住在心裡念佛,她好幾次都想說出真相,但是又怕好心辦錯事,最後只能寄希望於劉吉。王爺神通廣大,他一定給劉公公留了後手的。
杜鵑忐忑中,院門外的鎖突然被人觸動了。鎖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杜鵑,唐師師,包括養傷的小狐狸,都一下子警醒起來。
院門慢慢打開,這次沒有上次那麼多人,可是陣仗毫不遜色。趙子詢站在最中間,旁邊跟著盧雨霏,甚至還有奚夫人和奚雲初。
唐師師木然地看著這一幕,她覺得這大概就是報應,她不做善事、貪慕虛榮的報應。她驕傲了半輩子,最終,卻要當著趙承鈞正妻的面,被人落掉胎兒。
何其諷刺。
唐師師嘴邊掛著輕飄飄的笑,她臉色白的幾乎透明,這樣笑著越發如一個瓷人般,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趙子詢走進院子,他看到唐師師的表現,不由思及她剛來封地時的模樣。那個時候的她明艷張揚,不可一世,哪像現在這樣蒼白?
趙子詢心裡生出不明不白的憐惜,他讓人關上門,將一切探尋、好奇、看熱鬧的目光攔在門外,好歹為唐師師保全最後的體面。等做完這一切後,趙子詢問:「唐師師,十天到了,你想好了嗎?」
唐師師垂眸笑了笑,低聲說:「世子連人都帶來了,我想沒想好,還重要嗎?世子不必問了,我多少還有骨氣,這個人我不想說,你再如何問都沒有結果的。」
「世子,你和她廢話什麼?」奚夫人早就看唐師師不順眼了,如今看到唐師師脆弱蒼白,但越發我見猶憐的模樣,內心的忌憚更是如荊棘一般瘋長。這個女子不能留,這個孩子不是靖王的最好,趁此絕了靖王的念想;如果是靖王的……那就更不能留了。
非但不能留,還必須永絕後患。最好能趁這一次,徹底毀了唐師師後半輩子的生育能力。
奚雲初躲在奚夫人身後,朝地面避著眼睛。論理這種場合不該奚雲初一個未出閣的閨秀看,但是奚雲初實在氣惱唐師師,她非要親眼見唐師師喝下墮胎藥,才能甘心。
奚夫人知道女兒的心結,她勸不動,也就由著小女兒去了。奚夫人兩手揣在袖中,居高臨下地看著唐師師,問:「身為女子,當貞靜守節。我曾聽世子妃說過,端午那天,你在望江樓下落不明,後面莫名其妙回到城中。你是不是在那個地方勾搭上男子,趁這段時間靖王離府,管事鬆懈,再度和情郎暗中來往?」
唐師師不想理會奚夫人,她就算做錯事情,身敗名裂被萬人唾罵,也絕不會在奚家人面前認錯。唐師師撇過臉,靜靜看著前方,側臉如玉一般冷淡白皙。
「看你的樣子,應當就是這樣了。」奚夫人裝模作樣嘆了一句,說,「未婚女子懷孕理該沉塘,但是念在你是宮廷賜下來的人,我們給你留幾分情面,只打掉胎兒就好。賀平家的,你去給她摸胎。」
奚夫人身後一個黑壯婆子應聲,站出來道:「是,太太。」
唐師師眼睜睜看著那個又黑又壯,小塔一樣的婆子朝她走近,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她的小腹上。唐師師被這樣的目光看的害怕,她不由站起來,一步步朝後退:「你做什麼?」
「姑娘,老奴給人接過生,最有經驗不過。姑娘是個整齊人,老身一定讓髒東西流的乾乾淨淨,不會影響姑娘身體。放心,你月份還不大,不會太受罪的。」
唐師師聽明白了,這個婆子竟然要活生生將她的孩子按壓流產。趙子詢也皺眉,問:「不是說好了找利索的法子麼,為何不用藥物?」
「世子,您是爺們兒,不懂後宅這些陰私事情。」奚夫人說,「不是所有的流產藥都有效,有些命硬的,灌三碗藥下去也流不了胎,反而會生下一個痴呆兒來。王爺是何等人物,怎麼能有這種玷污皇家血脈的污點在?不妨讓婆子給她引流,她的胎兒還沒有成型,無論大人小孩都能少受罪。」
趙子詢不了解這些事情,他緊緊皺著眉,不知真假。趙子詢不懂,唐師師卻懂,被人活生生將孩子壓掉,這得是多受罪的事情?奚夫人就是要弄傷唐師師的身體,讓她日後再也無法懷孕。
唐師師緊緊護住小腹,尖叫著不讓婆子靠近。她自己也想過墮胎,甚至連藥都熬好了,可是等真的走到這一步,唐師師才知道她並不想流產,她一點都不想失去她的孩子。
她沒有給他起名字,沒有給他做衣服,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來到這個世間是意外,可是既然投生到唐師師的肚子裡,就是她命中的緣法。她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傷害致死?
唐師師護著小腹,不斷扔東西到婆子身上,根本不看是什麼。婆子被唐師師砸了好幾下,忍無可忍,罵道:「姑娘,你現在配合,老奴還能給你行個方便。你要是再不識好歹,一會落胎的時候就沒有那麼輕鬆了。」
唐師師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蒹葭院的丫鬟全部被控制在外面,一屋子妖魔鬼怪,只有唐師師一個人面對。她眼淚斷線般掉落,不斷地扔東西砸到地上:「滾開,不要碰我!」
趙子詢實在心有不忍,再一次對奚夫人說:「夫人,非要用這個法子嗎?換一種吧。」
「不行。」奚夫人矢口道,「她這種狐狸精最會裝可憐,博男人憐惜。世子現在於心不忍,等一會端了藥過來,她還是不肯喝,到時候該怎麼辦?」
「可是……」趙子詢話沒有說完,外面的門被砰地一聲撞開。屋裡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趙子詢皺著眉回頭,臉色十分陰沉。
守在外面的人是他的親信,是誰這麼大的膽子,連他的人也敢不放在眼裡?
杜鵑和其他丫鬟被人捂著嘴控制在外面,看到來人,杜鵑突然激動起來,不知道哪來一陣蠻力掙脫束縛,飛快撲到前面:「王爺,您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