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初一

  大年初一。

  金陵要準備盛大的元日朝賀,趙承鈞身在藩地,這份禮儀就免了。

  趙承鈞駐守邊疆,又是小皇帝的叔叔,他免就免了,唐師師等女眷卻沒有這種底氣。元日,全王府的人都要去和主母請安問好,王府正妃之位空缺,就由世子妃代替。

  唐師師去世子妃那裡問安,她去時,發現丫鬟嬤嬤等都圍在外面,門口還守著一個人。唐師師腳步漸漸變緩,盧雨霏的奶嬤嬤看到唐師師來了,立刻殷勤地招呼:「唐姑娘來了,姑娘新年大喜。」

  「嬤嬤同喜。」唐師師停在走廊一半的地方,朝屋裡看了看,問,「世子妃有客人?」

  奶嬤嬤笑容凝固了一下,轉瞬笑起來:「算不得什麼客人,唐姑娘稍等,我進去和世子妃通傳一聲。」

  唐師師抱著手爐等在走廊外,她輕聲問旁邊的丫鬟:「是什麼客人前來拜訪世子妃?」

  丫鬟似乎有口難言,但是問話的人是唐師師,她又不敢不說,只能飛快道:「是徐太太。」

  徐太太?唐師師皺眉,她對西平府的官眷有過了解,能拜訪靖王府的,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家。西平府什麼時候出了一戶姓徐的人物?

  唐師師正要問是哪個徐家,看到丫鬟的表情,唐師師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一個「徐家」來。

  世子的親生父母,徐經和徐太太。

  徐經在永熙三年的時候救趙承鈞而死,徐家只剩孤兒寡母。趙承鈞感念徐經的救命之恩,開始資助徐家,後來趙承鈞的未婚妻連著死了兩個,趙承鈞絕了成婚的心思,收養徐經的兒子為養子,改名趙子詢。

  普通人家的孩子能進王府,無論如何都算樁大好事,何況收養的人還是靖王趙承鈞。徐家自然沒有不同意的,趙子詢的生母徐太太不知道是避嫌還是徹底割捨了兒子,總之,之後幾年很少再出現在趙子詢面前。

  這是對雙方都好的事情,兩方心照不宣,趙承鈞不再提徐家,徐家也不會主動出現在趙子詢面前。雖不至於完全絕了往來,但是除非年節,兩家很少走動。

  沒想到今年初一,徐家太太竟然登門拜訪,而且一來就見了世子妃。唐師師算是明白剛才丫鬟和嬤嬤的表情是怎麼回事了,唐師師也覺得尷尬,她見勢不好,想要告退:「既然世子妃在忙,我不便打擾,等一會再來給世子妃問安。」

  唐師師都沒有說完,奶嬤嬤從正房掀帘子出來,對唐師師笑道:「唐姑娘,世子妃裡面請。」

  得,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唐師師只能硬著頭皮上前,進門後,東次間有人站起來,說:「這就是最得王爺倚重的唐姑娘了。唐姑娘,可算把你給盼來了,快裡面請。」

  唐師師暗暗嘆氣,盧雨霏踢得一手好皮球,她不想面對趙子詢的生母,就把燙手山芋甩給唐師師。

  唐師師笑道:「世子妃這話說的沒道理,世子妃是大忙人,而我成天都閒著。世子妃想見我,隨時差個丫鬟過來就行了,哪有世子妃說的那麼麻煩?」

  唐師師走入東次間的門,看到羅漢床正面坐著盧雨霏,對面是一個中年婦人,穿著富態,可是手、脖頸和指甲,卻處處透露著和她的富貴打扮不相稱的粗糙。

  貴族從來不用考慮生計,那些閨秀小姐們更是從出生起就開始保養,一雙手各個細嫩如蔥,而且多數都留著漂亮的長指甲。不會像面前這個婦女一樣,手指短粗,皮膚粗糙,指腹處甚至有繭子。

  唐師師裝沒看到,問:「這位太太是……」

  唐師師進門後,盧雨霏站起來迎接,徐太太依然坐在羅漢床上。現在被唐師師問起,她才起身做了個樣子,說:「我是徐氏,亡夫徐經,已經走了許多年了。」

  其實唐師師知道她的身份,但此刻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原來是徐太太。失敬,太太快坐。」

  唐師師讓了一句,徐太太就當真坐下了。唐師師依然保持著笑容,心裡卻在嘆氣。

  如果一切按照劇情發展,那麼等後期進宮後,趙子詢會將徐太太接進宮裡,當太后奉養。一眾后妃要討好的婆婆是這麼一位人物,無論對唐師師、周舜華,還是盧雨霏、任鈺君,恐怕都不是一件好事。

  看得出來盧雨霏也不想面對這位主,要不然不至於唐師師一來,就立刻救命般把唐師師拉進來。盧雨霏強撐著表情坐到徐太太對面,唐師師則由丫鬟搬了繡墩,虛虛坐在腳踏前。

  一時眾人都尷尬極了,屋裡沒人說話。徐太太也局促不安,她用力揪著帕子,說:「許久不見世子,沒想到,世子都娶媳婦了。世子妃太瘦了,屁股小,以後恐怕不好生養。」

  唐師師原本正在喝茶,聽到這話險些嗆出來。盧雨霏的臉黑了,她顧忌到面前是趙子詢的生母,勉強沒有翻臉,但是說話的語氣也明顯冷下來:「我出自書香世家,父母從小教我讀書明理,仁義禮信,以盼著我去夫家當一個合格的主母。妻又不是妾,肩負的是家族興衰,子嗣綿延,怎麼能以好不好生養當標準?」

  盧雨霏話語裡的不悅非常明顯,徐太太的表情僵硬下來,唐師師不想把自己牽連進去,趕緊說:「世子妃說的對,徐太太也是這個意思,只不過用詞不及世子妃文雅而已。」

  徐太太抓到台階,立刻道:「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一個媳婦別管有沒有才學,最重要的是會生養。要是生不出孩子,就算是才女轉世,娶回家也沒用。」

  盧雨霏表情依然不好,可是提到生孩子,她再多道理也說不出來。唐師師不緊不慢地掀著茶蓋,說:「世子妃才剛剛成婚,子嗣的事不必急於一時。何況,世子妃已為世子納了兩個妾,論大度,論賢惠,無人能超出世子妃了。」

  徐太太聽到盧雨霏主動給趙子詢納妾,臉色總算好看了些。徐太太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問:「世子他……還好嗎?」

  唐師師見沒人接話,主動說道:「世子外有忠臣名師教導,內有賢妻美妾照料,當然過得極好。」

  徐太太長長應了一聲,表情悵然,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徐太太突然傷感起來,眼淚說落就落:「他從我身邊離開的時候,還是這麼高的一個男孩,天天上樹爬牆,鬧騰的不行。一眨眼,他都長這麼大了。我這個當娘的什麼都沒見著,明明想的心肝疼,可是怕對他不好,連靠近王府都不敢。這些年,我就遠遠站在外面,一整日盯著大門,就盼著他出入王府時,能讓我遠遠看一眼。世子妃還沒有生兒子,等你生了就懂了,將兒子抱走,那簡直就是在心口剜了塊肉……」

  徐太太毫無預兆就哭訴起來,而且話中有些語句非常不妥。什麼叫為了世子好,就不能出現在世子面前?

  理是這麼個理,但是說出來就不行了。

  盧雨霏顯然覺得有這麼一個婆婆非常丟人,連臉色都變了。唐師師還想著日後在徐太太手下討好,不得不順著捧著:「太太不要哭了,您這些年的辛苦,王爺和世子都是知道的。王爺對世子視若親子,盡心盡責,這一點徐太太盡可放心。今日是初一,要多笑才吉利,徐太太快擦擦眼淚。」

  民間有說法,初一象徵著一年的運氣,若是第一天就哭,那麼接下來一年都會哭喪著臉。徐太太聽到果然收住了,自己拿帕子擦臉。

  屋裡眾人都鬆了口氣,一齊向唐師師投來感謝的目光。徐太太一面擦淚,一邊說:「我知道他過得好,要不然,我也撐不了這麼些年。一家人都盼著他好,我一個寡婦不方便,多虧我娘家弟弟打探了消息傳給我,我這才知道世子的動向。這麼多年了,徐家已經沒人提起世子,唯有我娘家人一直惦念著,但是前兩天,我弟在打探消息的時候犯了疏忽,中了別人圈套,如今被賭場押住了。我和弟妹幾乎哭瞎了眼睛,我想起世子小時候最愛和他舅舅親近,這才跑來王府,想要請世子想想辦法,將他舅舅救出來。」

  唐師師聽到這些甚至鬆了口氣,終於說出來意了。唐師師可完全不信「中別人圈套」這種說法,唐家自己就有賭場,賭場上的是是非非,唐師師還不懂嗎?

  唐師師不經意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賭坊也要遵守朝廷的法令,太太可知道,令弟為何會被賭坊扣押?」

  徐太太抿了抿唇,說:「欠了點賭債。但是不多,我自己的弟弟我最了解,他只是有點小賭癮,絕不會犯大事。賭場說的那些數,肯定是別人設計騙他的。」

  唐師師哦了一聲,心中瞭然。原來是賭博欠了錢,賭癮可沒有大小之分,會賭小的,最後就一定會演變大賭。

  盧雨霏聽到這裡已經忍無可忍,她是盧家的女兒,往常來往的親戚不是同階層的官家內眷,就是清貴的讀書人家,哪見過會賭的?盧雨霏耐心告罄,冷冷道:「徐太太的話我記住了,等晚上世子回來,我會和世子提的。」

  說完,盧雨霏就端起茶,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之後徐太太試著和盧雨霏說話,盧雨霏都愛答不理。

  徐太太討了個好大沒趣,她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告辭了。

  盧雨霏明顯鬆了口氣,一副巴不得她快走的樣子。盧雨霏看出來徐太太臉色不好,但是毫不關心。徐太太又不是她的婆婆,盧雨霏嫁給的是靖王府,徐家算她什麼人?

  唐師師眼力勁兒極快,見狀立刻跟著告辭。等走出宜年院大門後,徐太太拉著唐師師,試圖和唐師師尋認同:「唐姑娘,你說,世子妃是不是嫌我給她丟人了?可憐我一把鼻涕一把淚把兒子拉扯大,到頭來兒子歸了別人家,連媳婦都看不上我……」

  唐師師聽著不對勁,趕緊截話道:「世子妃口直心快,太太可能誤會了。太太,我想起來王爺交代我辦一件事,我得趕快回去復命,就不能送太太出府了。太太慢走,我先行一步。」

  唐師師說完,趕緊帶著丫鬟離開。唐師師生怕被纏上,跑的很急,自然沒看到在她離開後,周舜華從另一條路上走來了。

  唐師師等走遠後,低聲問杜鵑:「徐家到底怎麼回事?徐太太以前也來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