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她跟隨救援的人回到營地後,當夜就開始發燒。她用盡最後的意志力,將袖子裡的書藏到床榻角落,隨後摔在塌上,徹底人事不知。
夢中像是有火燒,她全身都被放在架子上炙烤。唐師師呼吸不暢,她隱約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很危險,得趕快醒來,可是她掙扎良久,始終無法從夢中掙脫。
她這樣渾渾噩噩睡了很久,後來好像有人坐在她身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給她拉好被子。後面腳步聲就更多了,耳邊的人來來往往,有人給她餵藥,有人用棉花沾濕她的嘴唇,唐師師好受了很多,更深地睡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四面窗戶都垂著,外面聲音淅淅瀝瀝,又下雨了。
唐師師睜開眼睛緩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在哪裡。她想要坐起來,可是不動不知道,這樣一動,她才發現自己身體酸軟的厲害。
她覺得自己用盡全力,然而事實上,只是手指稍微動了動。好在她這裡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人,很快有人繞過屏風,進來查看。對方看到唐師師醒了,短暫地怔了一下,立刻擺出笑容:「你醒了。」
唐師師看著來人,眉尖擰起:「周舜華,怎麼是你?」
「我奉王爺之命,在這裡照顧你。」周舜華說著,揚聲對帳篷外的士兵喊道,「唐姑娘醒了,快去請王爺。」
唐師師又緩了一會,積攢起力氣後,用力撐著自己坐起來。周舜華見狀,上前扶著唐師師坐好,又給她端了杯茶。
唐師師嗓子沙啞,幾乎話都說不出來。她足足喝了一杯茶後,才終於覺得嗓子好受些了。唐師師環顧四周,問:「我們還在圍場?」
「是。」
「世子呢?」
趙承鈞剛剛進門,正好聽到這句話。趙承鈞停頓了短短一瞬,繼續平穩從容地走入帳篷。隔著屏風,裡面的情形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到一個女子素衣長發,虛弱地靠在床上,身形只占小小一團。
話都說不清楚,可是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趙子詢。趙承鈞都不知道該說唐師師什麼了,看著挺拎得清的一個人,結果也會為了愛情不顧一切。
趙承鈞走得快,他進來後,侍衛才想起來傳報。唐師師和周舜華聽到趙承鈞來了,一瞬間止住話。周舜華站起來給趙承鈞行禮,唐師師也想起來,被趙承鈞攔住:「別動了,好好養著吧。」
唐師師道謝,慢慢靠回塌上。趙承鈞來了,周舜華自然不敢繼續坐在榻上,她束著手站在屏風一側,將前面的空間讓出來。
趙承鈞沒有落座的意思,他揮手,後面的太醫立刻抱著箱子上前,給唐師師診脈。太醫按了一會,站起身,躬著腰說:「回稟王爺,唐姑娘燒已經退了,再喝幾貼固本培元的藥,便可痊癒。」
趙承鈞點點頭,說:「下去配藥吧。」
「是。」
等太醫走後,趙承鈞走到塌邊,伸出兩根手指。這個手勢像極了彈腦門的姿勢,唐師師下意識朝後躲,趙承鈞落了個空,垂眼瞥她:「你躲什麼?」
唐師師訕訕一笑,委婉道:「太醫剛才不是都說了,已經無礙了嗎?」
為什麼還打她?
趙承鈞沒理解這其中的邏輯,他繼續向前,眼看唐師師又要躲,趙承鈞輕輕瞥了她一眼,唐師師硬生生忍住。趙承鈞手指落到唐師師額頭上,探了一會,道:「確實好多了。這幾日多發汗,不要見風,不要讓她亂走。」
後面這些話是對著周舜華說的,桌子上放著一隻茶盞,正是唐師師剛剛用過的那隻。趙承鈞看到,掃了一眼,說:「把茶撤下去,以後只上燒開的水,略微加些粗鹽,每日端給她喝。」
周舜華一一記下,屈膝道:「是。」
唐師師怔松,她以為趙承鈞是來秋後算帳的,沒想到,他就只是來詢問她的病情。她看看趙承鈞,又轉頭看看周舜華,發現一些不對勁之處。
唐師師試探地問:「王爺,周姐姐在這裡……」
周舜華主動上前,回道:「營地里只有兩個女子,唐姑娘病了,不方便讓外男近身。所以,這段時間一直是我在照顧唐姑娘。」
唐師師猜測落實,她本能想笑,嘴唇翹了一下,又趕緊忍住,虛偽道:「這怎麼好意思……」
唐師師窩在塌上,而趙承鈞和周舜華都站著,比唐師師高了一截。趙承鈞占據高度優勢,只要一低頭,就能將唐師師所有細小表情收入眼底。
趙承鈞一眼就看穿了唐師師的小心思,他雖然還肅著臉,可是嘴角卻輕輕抬起。小狐狸圍在趙承鈞腳邊,膽大包天地咬著趙承鈞的衣擺。周圍的人嚇得大氣不敢喘,而趙承鈞心情好,難得沒有計較,只是輕輕踹開小狐狸,說:「你好生養病,不要亂動不該動的心思。」
最後一句隱約有些警告的意思,唐師師想都不想,乖巧道:「遵命。」
無論上面人說什麼,答應下來就好了,反正她又不聽。趙承鈞一看唐師師的臉色就知道她根本不上心,並且死不悔改。
趙承鈞念在她是個病人的份上,忍住了,只是道:「最好如此。」
說完,趙承鈞轉身往外走。到門口時,唐師師突然想到什麼,連忙問:「王爺,那您的傷呢?」
趙承鈞腳步微頓,當真有些意外。他沒有回頭,口吻淡淡道:「無礙。你不必操心,安心養你的病。」
趙承鈞的身影完全消失後,帳篷里的空氣仿佛才重新流動起來。周舜華慢慢走來,說:「王爺對你真好。」
唐師師暗地裡翻了個白眼,表面上,依然親親熱熱地和周舜華說:「王爺心善,不忍讓我病死而已。世子對周姐姐才是真真放在心尖尖上。」
周舜華淺淡一笑,不置可否。周舜華搬了個圓凳,坐在唐師師塌邊,作勢給唐師師剝果子。唐師師見到,連忙推辭道:「周姐姐,你我情同姐妹,仔細論來你的出身還更高些,怎麼能讓你做伺候人的活?」
唐師師嘴裡嚷嚷著,可是身體卻一動不動,任由周舜華剝皮。周舜華說:「無妨,王爺讓我來照顧你,這些端茶送水的事是我應該做的。」
唐師師渾身舒暢,連久病的身體也輕快起來。唐師師內心在放鞭炮,嘴上還要虛偽地客套著:「真是不好意思,這些日子周姐姐辛苦了。」
「不辛苦。」周舜華微笑,一點都看不出怨懟、不甘等色,仿佛她本該如此,「前兩天,娜仁托雅郡主隨忠順王來營地里探望王爺,郡主特意繞道來看你。那時候你還在發燒,不省人事,郡主等了一會,就先走了。」
唐師師嗯了一聲,圍場中出現了刺客,無論是趙承鈞還是安吉帖木兒都無法放心,圍獵只能中途停止。忠順王畢竟是燕朝的附庸,靖王受傷,於情於理安吉帖木兒都要來走個過場。沒想到,娜仁托雅還特意來看望唐師師。
唐師師問:「忠順王和郡主已經走了?」
「是。」周舜華說,「從王爺這裡離開後忠順王就拔營出發,現在已經走了四天了。」
唐師師聽到這個時間咋舌,問:「我昏迷了多久?」
「算上最開始的兩天,一共七天。」
唐師師喃喃:「竟然這麼久。」
周舜華沒說話,但是心裡卻想,可不是麼,命還真硬。唐師師高燒了七天,前兩天因為靖王昏迷,根本沒人搭理唐師師,唐師師發著燒,水米未進地昏了兩天,竟然還能活下來。等靖王清醒後,立刻發動最好的資源,甚至不惜千里迢迢運藥過來,可算保住了唐師師的命。
唐師師並不知道昏迷期間的事,她以為自己只是普通地發了個燒。唐師師撫著心口,長長舒氣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明我日後的福氣還長著呢。」
周舜華微笑,點頭應和:「沒錯。」
唐師師知道自己沒事,靖王沒事,趙子詢也沒事後,頓時打起了精神,燃燒起無限激情。這是原書中沒有的劇情,唐師師還能活下來,說明她是註定要當太后的人啊!唐師師信心百倍,這才有心思關注其他事情。她問:「那天的刺客是誰,抓到了嗎?」
「抓到了,是韃靼人。」周舜華說,「這些人是王爺親自審問的,更多的消息,我就不知道了。」
這些已經足夠,唐師師也不關心內部細節,她只關心她的劇情。唐師師又問:「世子呢?當日王爺以為世子落崖,親自到崖下找,卻不慎中了埋伏。世子到底落崖了嗎?他是怎麼被找到的?」
這些事情周舜華也經歷過,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細節。周舜華垂著眼睛,道:「我們被刺客追殺,後來世子殺出一條血路,帶著我藏在樹縫中,逃過一劫。山崖邊我們並沒有去過。」
唐師師慢慢哦了一聲,果然,山崖邊的痕跡是偽造的,她就說,那麼高的山崖,怎麼可能掉下去還毫髮無損?想到這裡,唐師師終於憶起一件事:「我記得你為世子擋了一刀,你是不是,還帶著傷?」
周舜華撫上肩膀,說:「無礙,皮肉傷,不嚴重。」
唐師師有些不好意思了,女主為世子擋了刀,受了傷,回營後還沒休息,就被趙承鈞拉來照顧她。不得不說,趙承鈞這個人是真的不干人事。
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唐師師說:「辛苦周姐姐了,我差點忘了你身上還有傷。只可惜我當時昏迷,不知道外面情況,要是我得知,肯定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換言之,這是趙承鈞下的命令,要恨去恨趙承鈞,反正和她唐師師無關。
周舜華笑道:「唐姑娘這是說什麼話,我皮糙肉厚,哪能和唐姑娘相提並論?別說當時唐姑娘病重,就算是平時,我來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周舜華的話似乎有些不對勁,唐師師一時沒想出來哪裡不對勁,她暫時按下不提,不經意地挑撥道:「周姐姐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卻要負著傷照顧別人,我看著都於心不忍,要是被世子知道,該多麼心疼。」
周舜華笑容微斂,眼中閃過落寞。她低頭,飛快掩過眼中的神色,說:「不敢當。唐姑娘花容月貌,又被王爺看重,我不過一介婢女,能照顧唐姑娘是福氣,哪敢攀扯世子?」
唐師師終於明白剛才的不對勁之處是什麼了,周舜華話里話外都將她放在王爺的女人這個位置上,周舜華作為世子的婢女,當然要百依百順,處處忍讓。唐師師想明白後,內心感情頗有些複雜。
唐師師沒想到,她得到女主的奉承,並不是以正妻對侍妾,或者皇后對妃嬪的身份,而是以長輩。這個切入點有些奇怪,唐師師想要解釋她和靖王沒有關係,但是又不想長周舜華的威風,最後含糊道:「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巧合而已。」
唐師師舒舒服服養了好幾天病,一醒來就假裝迫不得已地使喚周舜華。周舜華不愧是宮鬥了二十年,硬生生忍到皇后之位的人,耐性一等一的好,無論唐師師怎麼作妖,周舜華都毫不生氣,逆來順受,忍氣吞聲,活像被惡婆婆磋磨的小媳婦。
唐師師被自己這個聯想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她百無聊賴躺了好幾天,發現毫無出發的跡象。唐師師終於忍不住了,一次,趁人不注意,她悄悄摸摸往門外走。途中沒有人攔她,結果不等她放下心,剛一掀開帘子,就被外面的侍衛攔住:「唐姑娘,王爺讓您在營地里養病,不能外出。」
唐師師泄氣,她就知道靖王不會放過她。唐師師問:「我不出去,我就是透透氣。對了,既然圍場裡不安全,為什麼忠順王都走了,我們卻還不出發?王爺在等什麼?」
侍衛一板一眼,道:「等唐姑娘病好。」
唐師師驚訝,她以為這是開玩笑,結果士兵臉色正經,毫無說笑的意思。他們這裡說話間,主帳聽到動靜,帳門掀開了。
趙承鈞緩慢走出來,負手問:「怎麼了?」
唐師師只好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一遍:「王爺,忠順王都走了,我們什麼時候走?」
趙承鈞打量著唐師師,忽然走上前,探向唐師師額頭。唐師師忍著沒躲,周圍執勤的士兵看到,默默別開眼睛。
趙承鈞問:「病好了?」
唐師師不敢動,僵硬地點頭:「好了。」
趙承鈞收回手,隨口道:「那就走吧。傳令下去,回西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