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喆摔倒,唐家人嚇了一跳,又是掐人中又是叫郎中。趙承鈞沒料到竟然是這個結果,他皺眉,低聲問唐師師:「為什麼會這樣?你先前沒和父親說嗎?」
唐師師嗯了一聲,完全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坦然地將一切推到趙承鈞身上:「都怪你,任誰聽到自己家被錦衣衛圍了起來,對方還問這裡是不是唐家,嚇都要嚇死了,哪顧及得了其他?你到底想找人還是想嚇人呀?」
趙承鈞擰眉,他覺得好像不是這樣,但是又找不出問題所在。好在唐明喆只是一時背過氣去,不等趙承鈞綁太醫來,他自己就醒了。唐明喆悠悠轉醒,隔著人群看到趙承鈞站在自己大女兒身邊,正低聲說話的樣子,唐明喆頓時清醒,他毫不留情撥開蘇氏,笑著看向唐師師:「師師啊,你離家六年,為父想你想的好苦。快讓為父來看看,你瘦了沒有。」
唐師師當著趙承鈞的面,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唐明喆對著唐師師伸手,想讓唐師師扶他起來,但是唐師師站在原地不動,一副聽不懂唐明喆話音的樣子。唐明喆沒辦法,只能自己站起來,依然對著唐師師笑臉有加:「師師,這位是……」
說完,唐明喆熱切地看向趙承鈞。他當然知道這是誰,以唐師師的膽量,還不敢請人來冒充王爺。就算唐師師有這個狗膽,剛才錦衣衛的態度也做不了假。
唐師師看著唐明喆的眼神就噁心,但是當著眾人的面,她忍住不耐,介紹道:「這是我的夫婿,靖王趙承鈞。」
趙承鈞淡淡對唐家眾人點頭:「方才多有冒犯,請見諒。」
唐家人一齊倒吸一口涼氣,唐燕燕不敢置信,蘇氏更是連話都不會說了。林婉兮看看唐師師,再看看她身邊英武偉岸的男子,詫異地皺眉:「師師,你不是說你嫁了一個普通人嗎?」
而且還是一個沒官沒職沒錢沒產業的老男人,結果,她帶來了一個王爺?
趙承鈞略略挑眉,低頭瞥唐師師:「普通?」
唐師師笑道:「是啊,誰說王孫貴族不是普通人。他雖然是王爺,但也和普通男人沒什麼區別。」唐師師怕趙承鈞深究這個問題,趕緊轉移話題,給他介紹唐家的其他人:「剛才王爺已經知道了,這是我的父親唐明喆。這是我的母親林氏,這位是我二妹唐燕燕,大弟唐文睿,這位是二妹夫,齊景勝。」
齊景勝……趙承鈞聽到這個名字,眸中光芒微微變化。被唐師師指到的唐家人紛紛露出拘謹緊張之色,唯獨齊景勝,安靜地,甚至帶著些敵意地看著趙承鈞。
趙承鈞心中瞭然,這就是唐師師的前任未婚夫,多年的青梅竹馬。要不是花鳥使橫插一腳,現在齊景勝就該是她的丈夫了。趙承鈞昨夜還想過儘量避免讓唐師師和齊景勝見面,沒想到今日,就撞到了。
趙承鈞一時心情複雜,看來,這就是命中注定。
趙承鈞和齊景勝對視,兩人的氣氛微妙至極。但是唐明喆沒有在乎這種微妙,他等唐師師介紹完屋裡人後,忙不迭開口,將趙承鈞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草民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實在失禮,失禮。」
趙承鈞聽到唐明喆的話,最後望了齊景勝一眼,回頭淡笑著和唐明喆回話:「不敢當。您是師師的父親,理應由我親自登門拜訪。但是今日事發突然,我不知師師在何處,恰巧在宮門口遇到了北鎮撫司的人,便托他們尋找師師。沒曾想,驚擾了岳父岳母。」
唐明喆笑的歡暢,臉上哪有剛才的嫌棄。唐師師這個死丫頭,故意吊著他玩,剛才她說丈夫沒有官職,不曾科舉,父兄不顯,他就真以為唐師師嫁了一個庸碌俗氣的老男人。誰知道,她竟然嫁給了王爺!
怪不得,他就說,唐師師明明被選秀選入宮廷,怎麼會嫁到外面來?原來她沒成嬪妃,而是被賜給了藩王。
這比跟了皇上更好,誰不知道如今天下是姚家的天下,後宮是姚家的後宮。要是唐師師成為嬪妃,在姚太后和姚皇后的打壓下,何時能出頭?相反,和王爺攀上關係,那好處就現成多了。
唐明喆心裡美滋滋地想,只要能和王府攀親,就是做妾也使得,唐師師竟然還成了正妃!這簡直是天大的榮幸啊,唐明喆身為商人,嗅覺最為靈敏,他越看趙承鈞越喜不自勝,恨不得立刻和趙承鈞把酒言歡,推心置腹。
唐明喆笑著,親切問:「師師和姑爺是不是還沒用飯?正好家裡要擺膳了,你們用了飯再走吧。」
老丈人發話,趙承鈞自然沒有推辭的道理。他含笑應承:「好。多謝岳父。」
唐明喆立刻高聲發話,一迭聲催著丫鬟下人擺飯。他吩咐完後,對著趙承鈞伸手,示意他移步飯廳。
趙承鈞略後退一步,讓道:「請岳父先行。」
唐明喆在臨清是土霸王,但自從來到金陵後,他處處賠小心,挖空心思巴結門路,哪被人這樣客氣地對待過?而這還是位當朝王爺,唐明喆內心自豪感爆棚,大笑著說道:「王爺不必客氣,快請進。」
有趙承鈞在,唐家其他人誰敢領先,全戰戰兢兢等在後面。趙承鈞沒有先走,而是回身對唐師師伸手,示意唐師師先進。
唐師師和唐明喆不一樣,趙承鈞讓,她就理所應當地上前,拉著林婉兮道:「娘,我們走。」
林婉兮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唐師師拉走了。唐明喆眼睜睜看著唐師師抬頭挺胸地從他和趙承鈞身前走過,笑容慢慢僵住。唐師師這個死丫頭,她做什麼?沒見王爺還等著嗎?
唐明喆連忙去看趙承鈞,驚訝地發現趙承鈞沒有任何異色,仿佛習慣了一般,從容地跟在唐師師身後,唐明喆甚至從趙承鈞的動作中看出一絲小心來。唐明喆嘴角抽了抽,立刻恢復笑意,跟著走上去。
只見屋中出現了很神奇的一幕,唐師師拉著林婉兮一馬當先,趙承鈞和唐明喆跟著後面,最後,才綴著浩浩蕩蕩的女眷隊伍。唐燕燕特意留在最後,壓低了聲音,急切地問蘇氏:「娘,這是真的嗎?她真的嫁給了王爺?」
蘇氏也很不想相信,奈何一切跡象都奔向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樣子。蘇氏握了握女兒的手,低聲說:「不急,先看看。她憑什麼有這麼好的運氣,說不定是她嫌嫁了老男人丟人,故意找人來騙你爹呢。在飯桌上娘親打聽一二,一定能試探出她的底細。」
唐燕燕心中稍定,用力點頭:「好,全靠娘親了。」
蘇氏和唐燕燕母女二人相互安慰一會,拉著手走入飯廳。
此刻飯廳里的丫鬟戰戰兢兢,連筷子都不會擺了。唐家世代商賈,雖然在臨清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但是他們連縣衙的門都沒進過,哪裡接觸過皇子王爺這個級別?雖然趙承鈞看起來很和氣,可是,這畢竟是王爺吶!
走到飯桌後,唐明喆堅決地請趙承鈞做主位,趙承鈞無奈,再三推辭了。開什麼玩笑,於理他是客,唐明喆是主,於情他是晚輩,唐明喆是岳父,他怎麼能坐在岳父上首?
唐明喆有些飄飄然地坐上主位。他正要和趙承鈞說話,發現趙承鈞轉身,親手去扶唐師師。唐明喆看著有些吃驚,在他的認知里,男人就是家裡的天,無論妻妾,都該小心翼翼奉承著男人,仰仗丈夫的寵愛過活。商家都如此,那些高門大院規矩只會更多,但為什麼在唐師師這裡,更像是靖王供著她?
唐明喆一心關注著趙承鈞一舉一動,平時被他奉若座上賓的二女兒一家,此刻完全成了透明人。唐師師走到飯桌前,卻不坐,說:「長輩沒有落座,我們豈能坐下?」
眾人愣住,唐師師這是要做什麼?蘇氏本來熟門熟路地往女主人的位置走,唐師師不緊不慢地,砰的一聲把酒杯撞倒了。
眾人齊齊看向唐師師,唐師師臉色不變,輕飄飄說:「抱歉,手滑。」
唐師師的態度很明顯,蘇氏頓時僵硬在原地,十分尷尬。這時候王府的丫鬟識眼色,扶著林婉兮坐到次位:「夫人,您快請坐。」
正東為主位,是在場地位最高之人的座位,旁邊的位置相應便是女主人的地方。林婉兮完全懵著被放到次位上,她久未出席宴會,即便出席,也多擠兌在角落,她已經很久沒有以女主人的身份登場了。這個象徵著女主人的座位一直被蘇氏占據著,最開始幾年林婉兮還傷心生氣,後面,她連氣都不會了。
因為見得太多了,連林婉兮都習以為常。
蘇氏已經站到椅子旁邊,現在眼睜睜看著林婉兮從她面前經過,坐在了她平常的位置上,蘇氏臉都變青了。蘇氏尷尬不已,但還是笑著圓場:「妾身差點忘了,這是大夫人的座位。」
蘇氏給自己鋪了台階後,走向桌子另一邊,她正要坐下,唐師師又悠悠地說:「一個妾,有資格上桌嗎?」
場面再一次寂靜。這回蘇氏的臉色再也無法保持了,她含怒瞪了唐師師一眼,看向唐明喆時,立刻變得楚楚可憐:「老爺!」
唐師師完全不理會,她壓住裙子,慢悠悠落座。她剛才把酒杯撞翻了,唐師師閒閒伸手,轉著酒杯玩。
最後趙承鈞把她手裡的酒杯抽走,說:「你不能喝酒,把王妃的酒具撤下去吧。」
趙承鈞怕唐明喆誤會,特意回頭說:「並非我不給岳父面子,而是她最近不能喝酒。若是岳父想喝酒,我替她喝。」
唐師師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趙承鈞,眼神中的意思非常明確。在唐家,趙承鈞替唐師師喝酒?
趙承鈞想到唐師師說她是他們家祖傳的酒量,而且到她這一代已經減弱很多,自己也覺得壓力很大。但無論如何,唐師師不能沾酒。
唐明喆是商人,最懂得看眼色,他見狀知道靖王不喜歡喝酒,馬上說道:「這套酒具只是擺上來做樣子的,我們家平時不喝酒,我這些兒女也沾酒就醉。來人,把酒撤下去吧。」
沾酒就醉……趙承鈞沒有拆穿唐明喆的話,點頭道:「好,多謝岳父。」
唐明喆等人說話,蘇氏就被晾在一邊。等撤下酒具後,唐明喆一心和趙承鈞攀談,哪裡顧得上理會蘇氏。蘇氏掌權十多年來,從未受過此等難堪,唐燕燕替自己的娘打抱不平,忿忿道:「爹,我娘她……」
唐燕燕沒說完,就被唐明喆打斷。唐明喆頗有些氣急敗壞,罵道:「不識禮數的丫頭,你大姐姐說話,哪有你插話的道理?你娘在桌上坐著呢。」
蘇氏臉上血色頓失,如被人悶頭打了一棍一般。唐師師含笑,說:「既然人都來齊了,上菜吧。」
話里話外,完全把蘇氏當伺候的僕人。
蘇氏被落了個沒皮沒臉,她再也站不下去,趕緊找機會離開飯廳。她剛才還和唐燕燕說,在飯桌上試探唐師師一二,結果,蘇氏連上桌的機會都沒有。
席面擺好後,唐明喆尋了個機會,問:「王爺,您什麼時候來的京城,怎麼都不和唐家知會一聲?若是知道您來,我等必親自去城門外迎接。」
趙承鈞微微正色,說:「此事說來話長。我應太后之詔回京,路上為了安全,一直以假身份示人。我們昨日抵京,今日去六部及宗人府報備,實在無法脫身。我本打算等忙完後,陪王妃一同回娘家,沒想到,王妃比我快了一步。」
趙承鈞說著淡淡瞥向唐師師,唐師師裝看不到,專心吃麵前的菜。唐明喆應了一聲,瞭然道:「難怪師師回來後不肯說出王爺名號,原來是為了隱蔽。」
趙承鈞聽到皺眉,慢慢看向唐師師。唐師師自知理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趙承鈞。
趙承鈞輕輕笑了,看著唐師師,慢悠悠問:「哦?她是怎麼說的?」
唐明喆沒多想,爽快道:「師師先前說王爺無官無職,不曾科舉,親族在外,家無恆產。嗨,這個丫頭,和小時候一樣,就會開玩笑。」
趙承鈞氣笑了:「原來,她是這樣說我的。」
怪不得唐家見了他如臨大敵,顧不得剛才唐明喆激動到昏厥,原來,毛病全在唐師師這裡。
如果有一天他折壽,那一定是被唐師師氣得。
趙承鈞控制住情緒,回頭對唐明喆笑了笑,說:「王妃說的倒也不差。我多年在西北主持軍務,不曾授官,少時試著做過會試和殿試的題目,讓禮部主考單獨給我批改,但沒有占用參試名額。我的父兄皆已過世,其餘的叔伯堂兄,除了在父皇喪儀上,再不曾見過。至於家無恆產……王妃擔憂得很對,等回去後,我這就置辦。」
唐師師無辜地眨眼睛,低聲道:「沒錯呀,和我說的一樣。」
唐師師話音沒落,桌下突然被什麼人捏了下手。唐師師吃痛地抬頭,見趙承鈞靜靜看著她,目光充滿了「回去再和你算帳」的危險感。
唐師師輕哼一聲,用力掐了回去。膽子肥了,竟然敢掐她?
唐師師的動作不小,眼見眾人已經朝這個方向看來,趙承鈞有點無奈,反手握住唐師師的手,強行中止她的挑釁舉動。唐明喆問了半天,全圍繞著趙承鈞打轉,一直安安靜靜、毫無存在感的林婉兮突然開口,問:「王爺和師師什麼時候成婚?」
趙承鈞知道林婉兮的重量和唐明喆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鄭重起來,說:「去年九月。對不住,因為一些原因,無法邀請岳父岳母前來,也沒能給岳母報信。」
去年九月就成婚了,林婉兮怔松,又問:「二小姐說昨日見到了王爺的長子。敢問王爺今年貴庚,原配王妃什麼時候過世的?」
利益薰心的父親,和一心疼愛女兒的母親,關心的事情果然完全不一樣。趙承鈞微微嘆息,正容道:「我今年二十六歲,比她大七歲。在她之前,我曾有兩位未婚妻,但都未過門而逝,她是便是原配正妃。岳母儘管放心,師師在王府不會受委屈的。」
林婉兮不由皺起眉:「可是二小姐明明說王爺的長子和師師一般大……」
「是養子。」趙承鈞很鄭重地解釋,「實不相瞞,我曾經一度不打算成婚,故而早早收養了繼承人。沒想到後面遇到了她……」
唐師師幽幽地,說:「怎麼聽起來很後悔的樣子?」
唐明喆立刻對唐師師怒目而視,連林婉兮都驚訝地看向唐師師。趙承鈞卻不以為忤,笑著道:「沒什麼後悔的,能遇到你,是我的福分。」
唐師師眼中含笑,瞥了趙承鈞一眼,輕輕哼了一聲。
坐在桌子對面的唐燕燕完全震驚了,天哪,唐師師比以前更拿喬了,要命的是,靖王竟然還由著她拿喬?他可是王爺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然當著外人的面,說遇到唐師師是他的福分?
唐燕燕不服氣,她看看唐師師的夫婿,又看看自己身邊的齊景勝,生氣極了。曾經齊景勝在她眼中是完美無缺的如意郎,現在,頓時變得庸碌不堪。
唐燕燕懷著一種陰暗的心思,挑撥道:「王爺已經有繼承人了?這樣真好,姐姐就不用著急懷孕了。姐姐做什麼事都急,生怕落在別人後面。」
唐師師淡淡接口:「確實不急著懷孕,因為我已經有孩子了。」
唐燕燕的表情尬住,試探地問:「姐姐竟然已經生完孩子了,不知道是個小外甥還是外甥女……」
「男孩。」
唐燕燕張了張嘴,徹底無話可說。已婚,已育,男孩,她感受到人生贏家全方位無死角地降維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