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笙一別渡十載,北望落華盡餘生!」凌瑀不停地默念著牌匾上的話,心中一陣悵然。夜晴雪,你這又是何必呢?凌瑀知道,自己和夜晴雪此生註定無緣,並非他想要存心辜負夜晴雪。只是從未有過歡喜,又怎談辜負呢?夜晴雪很聰明,甚至在她深陷情網之時,依舊想要以自己的智慧挽回凌瑀。凌瑀猜得出來,其實當他和珠兒進入城主府的時候,夜晴雪就已經察覺到了,而她和夜羅剎所說的那番話,恐怕不僅僅是說給自己的父親聽的。她在賭,賭自己心有眷戀。如同一位嗜賭如命的狂徒,孤注一擲。而夜羅剎雖然也不傻,但是俗話說關心則亂。夜晴雪是他唯一的女兒,聽聞女兒將要皈依佛門,夜羅剎自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可是,夜晴雪終究還是低估了凌瑀。夜晴雪被譽為上古六界年青一代中最聰慧的女子,但凌瑀同樣胸有溝壑,腹隱乾坤。如果說之前在聽到珠兒說夜晴雪因為自己而想要皈依佛門的時候,凌瑀或許會相信。但是當凌瑀來到了她的樓下,她卻依舊像是毫無察覺一般,便讓凌瑀起了疑惑之心。而且,在她閨樓的一層這兩塊牌匾也顯得有些突兀。雖然凌瑀在第一眼看到牌匾的時候,的確心中泛起了一絲波瀾,但是稍微冷靜一些,便會察覺到這是夜晴雪故意為之的。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當他們面對喜歡的人時,會用感性的思維去思考問題。但是若他們面對的並非他們鍾愛的人,那麼理性就會戰勝感性,從而站在另一個角度洞悉一切。
夜晴雪,太聰明了。她的聰慧之處就在於,夜晴雪不僅僅猜到了珠兒會前往華夏找尋自己,更猜到了凌瑀會因為心底的些許愧疚和關懷趕到朱雀界。換句話說,就算今天凌瑀沒有遇到夜羅剎規勸夜晴雪,那麼以夜晴雪的性格,也一定會通過其他的方式將想說的話在「無意」中透露給凌瑀。只不過,這是一個女孩的小心思,凌瑀雖然並不反感,但也並不贊同。能夠將感情的事都以令人細思恐極的方式表達,未免有些可怕。
凌瑀輕輕地搖了搖頭,邁步朝著二樓走去。當他來到夜晴雪的閨房門口時,看到了在房門上刻下的無數個「南笙」,凌瑀心中苦笑。他輕叩門環,開口說道:「夜姑娘,我是凌瑀,我......想跟你談談。」
聽到門外響起在自己的睡夢中聽到過無數次的聲音,夜晴雪原本雙目噙淚的眸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不過,那道笑意僅僅出現了片刻,便被她很好的掩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悽苦無助的幽怨。夜晴雪輕輕地嘆了口氣,對著門外的凌瑀淡淡地說道:「凌公子,我之前已經說過了,我凡心已了,塵緣已盡,你我已經沒有再見的必要了。往事浮華如過眼雲煙,緣起而動,緣滅而散。此生是落華沒有福氣,我不怨恨任何人。你走吧,我們的因緣已經終結。如果凌公子還拿我當做朋友,那就請你參加我的剃度大會,也算為我們的這段緣分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這一切都是落華心甘情願的,與你沒有任何關係。珠兒,替我送送公子。」
「小姐,我......」聽到閣樓上傳來夜晴雪幽怨的聲音,珠兒看了看身旁的夜羅剎,又抬頭看了看夜晴雪的房間,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雖然珠兒也很聰慧,但若相比於夜晴雪而言,她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聽到夜晴雪似無意般對珠兒所說的話,凌瑀眼神深邃,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意。他並沒有繼續扣門,而是扭頭對樓下的珠兒和夜羅剎說道:「珠兒,夜前輩,我有話要單獨對夜聖女說,所以,還請二位給我們留一些私人的空間。雖然我不敢保證一定能夠勸服夜聖女,但我一定會傾我所能。」凌瑀之所以刻意支開珠兒和夜羅剎,就是不想夜晴雪利用樓下這二人含沙射影。對凌瑀來說,珠兒二人在這裡,反而容易壞事。
見凌瑀答應勸解夜晴雪,珠兒和夜羅剎對視一眼,只好悄悄退出了小院,遠離了夜晴雪的閨樓。夜晴雪現在已經是至尊境的強者了,如果珠兒和夜羅剎留在不遠處偷聽的話,一定會被她察覺。所以,他們才選擇了相信凌瑀。但他們不知道,夜晴雪的目的就是想要留住他們。卻不料還未等夜晴雪的計劃實施,便被凌瑀輕描淡寫的打斷了。察覺到珠兒和夜羅剎離去,隱在房中的夜晴雪噤著鼻子,如負氣一般狠狠地跺了跺腳。
當珠兒和夜羅剎離開後,凌瑀再次輕叩門環,笑著說道:「夜聖女,現在珠兒和令尊都已經離開了,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了。」凌瑀知道,既然夜羅剎已經離去,那麼夜晴雪的「戲」應該不會那麼多了。
「凌公子,我想你誤會了。我剛才的話不是說給珠兒和父親聽的,而是真心實意的告訴你,你我塵緣已盡,這是我的肺腑之言。所以,不管他們是否在閣樓下,我都是這番話,凌公子,我累了,請你離開吧。」
「哦,是嗎?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可以對令尊交差了,我就說,是我勸服不了夜聖女,所以,還是讓他們支持你遁入空門吧!唉,一入佛門深似海,從此紅塵是故人。想想你以後每日面對青燈燭火,打齋禮佛,我真是替你感到惋惜呀!不過人各有志,既然皈依佛門是你的夙願,那我也不好多說什麼,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那我就先離去了,如果有緣的話,咱們天涯再見吧。」凌瑀摸著鼻翼,輕聲說道。
「你......凌瑀!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我為了你丟掉了矜持,丟掉了臉面,甚至連朱雀界的聖女我都可以不做,卻不曾想到頭來你只是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把我打發了。你是來勸我的嗎?你是來氣我的吧!」聽到凌瑀說完之後,逐漸遠離的腳步聲,夜晴雪終於繃不住了。她猛然跳下軟塌,衝到門前,將房門打開。夜晴雪不顧一切的衝出房外,對即將走下閣樓的凌瑀委屈地說道。當夜晴雪嬌叱之時,眸中噙滿淚水。
夜晴雪沒有想到,凌瑀竟然這麼聰明,而且這麼不懂得憐香惜玉。她覺得,既然對方答應了自己的父親,就應該好心規勸自己,而自己也可以順勢袒露心扉,得到凌瑀的真心。但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凌瑀如此不解風情。這哪是鋼鐵直男啊,這簡直就是金剛石直男!夜晴雪果然如凌瑀猜測的一樣,她是在演戲,是想通過自己的皈依讓凌瑀產生愧疚,而後,她便可以循序漸進,步步為營,成功的得到凌瑀的喜歡。當然了,她也並非完全是在撒謊,前幾日,在她和諸葛妙璃前往金空神寺的時候,也的確獲益良多。夜晴雪的確是一名聰慧的女子,但是她的心腸並不壞。尤其是如今的華夏大陸狼煙遍地,她也的確憐憫人間的疾苦。
聽到夜晴雪略帶哭腔的嗔怨,凌瑀終於停下了腳步,他扭頭正視夜晴雪的雙眸,開口說道:「夜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呢?其實世間的緣分並非單靠喜歡便能在一起的。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已經心有所屬,所以註定只能辜負你的鐘情。之前我在混沌之海的時候就說過,槿萱就是槿萱,華夏九州,四海列國,星海漫漫,千秋萬代,就只有一個槿萱。你出身名門,容顏傾世,顯赫無雙。你樣樣都好,樣樣都比她強,但是,你只有一個缺點,你,不是她!感情這種東西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姻緣天定,人力難測。而且,你信誓旦旦地說想要皈依佛門,可是你對佛門真的了解嗎?你體會過人間疾苦嗎?你心懷憐憫,想要濟世救人,但是我想問問你,你究竟是想濟世,還是想救人?我承認,佛門萬道乃是這片宇宙中最為浩大威嚴的道統,可是你真的適合佛門嗎?你今天這麼做,是因為你的一時興起,心懷雜念,還是真的想要虔誠禮佛,遁入空門?」
「濟世......和救人不是一回事嗎?不管我今天所做的一切目的是為了什麼,但我並沒有冒犯佛門,我的出發點是沒有錯的呀!」聽到凌瑀的聲聲質問,夜晴雪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望向凌瑀,疑惑道。
「你錯了,濟世在百姓中指的是醫門,醫門修者懸壺濟世,手執岐黃之術,救烽火亂世。而救人,也不一定非要遁入空門,世間愁苦無數,不乏有行俠仗義之人,護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可以說,無論濟世還是救人,都不見得非要遁入佛門啊!換個角度,我們再說修行界。我雖然消失了很久,但也聽說了華夏的驚變,如今華夏五域皆被賊人竊取機緣,他們為凶為惡,毒禍四海。你以為自己單單遁入空門就能拯救這個世道嗎?不是這樣的!這片大陸並非單憑你我二人之力就能改變的,我們需要的是找到亂世的根源,從而將其拔除。所以,其實你之所以想要遁入空門,無非只有兩點原因。其一,你被衍悲大師的慈悲所感化,也對萬民生出憐憫,所以才想遁入空門。其二,恐怕就是你的私心了。你算到珠兒見你心灰意冷之後定會前往華夏尋我,也知道我必會來到朱雀界,所以想以此得到我的勸慰。但是你仔細想一下,你喜歡的到底是什麼?」
「我......我喜歡的是你呀!」聽到凌瑀的話,夜晴雪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她喜歡的真的是凌瑀嗎?她和凌瑀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也沒有過多的交集,那麼,她究竟喜歡對方什麼呢?
「那你喜歡的是我,還是南笙呢?」凌瑀看到夜晴雪眼底的一抹猶豫,搖了搖頭,繼續問道。在這一刻,凌瑀也終於知道了夜晴雪心中的想法。愛是不需要思考的,而在剛剛,對方眼底的遲疑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我不知道。」聽到凌瑀的詢問,夜晴雪一時語塞,她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似的,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搖著頭,喃喃低語道。她想說自己喜歡的人就是凌瑀,可是當她回想與凌瑀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時,腦海中浮現出的卻都是南笙的面容。於是,夜晴雪也終於明白,她喜歡的並非是那個桀驁不馴的凌瑀,而是那個失去了記憶,在蒼山秀水圖中對她照顧的無微不至的南笙啊!她喜歡的是彼時的他,而非眼前的這個人。
看到淚水不由自主地順著夜晴雪的臉頰滑落,凌瑀走上前來,將夜晴雪攙起,心中泛起一絲不忍。他拍了拍夜晴雪的肩膀,輕聲安慰道:「你是個好姑娘,值得擁有完美的感情,只是,應該在你世界中出現的那個人,那個陪你共度一生的人,其實,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