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詩文話落，身後的病房門打開，葉雲廷顫顫巍巍站在門口。

  葉鑫泉幾步走到葉雲廷面前扶住葉雲廷。

  葉雲廷臉上都是怒意。

  他都喘不過氣來了，可還是使出全部的力氣，一巴掌打在俞詩文的臉上。

  「閉嘴。」

  這一變故讓葉鑫泉俞詩文都變了臉色。

  葉鑫泉想不明白：「爸，你怎麼能打媽呢？」

  俞詩文捂著臉，眼裡有淚。

  她控訴的看著葉雲廷：「你打我？就是因為我說了真相，你就打我，在你心裡，是不是還忘不了言言？是不是我陪著你這些年的時間，到頭來還是抵不過言言那個賤女人？」

  葉雲廷情緒波動很大。

  他狠厲的看著俞詩文，再次低吼。

  「我讓你閉嘴你聽到沒有？」

  俞詩文低低的笑。

  她眼裡有淚，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癲狂的絕望。

  「是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都走到現在了，你病重成這樣，你那麼護著她的身世，可她對你卻那麼殘忍。雲廷，難道你還不清楚嗎？即使你拋卻所有把她當女兒，即使你從未跟她說過她身世的事情，她還是恨你啊，這樣愚蠢，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恨，你到底還要承受多久？」

  俞詩文說到這裡，她看向葉微然。

  「你以為你的身世多高貴，你以為你母親是多麼端莊優雅的人嗎？我告訴你葉微然，從來不是，你跟你哥哥，從來都不是葉家的人，你們都是父不詳的人，所以你到底有什麼理由恨雲廷呢。」

  葉雲廷不想理會俞詩文。

  在此刻的他看來，俞詩文是瘋了。

  他看向葉微然。

  「然然，快回去吧，這都快清晨了，一夜折騰你也累了。」

  葉微然沒有動作。

  從俞詩文說出那些話之後，她的表現一直都是很平靜的。

  這樣的平靜，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她說，我不是你的女兒？」

  「沒有，你是。」

  葉微然慢慢地，又重複了一遍。

  「她說，我跟哥哥都不是你的女兒，我們兄妹都是我媽跟別人生的。」

  葉雲廷表情很痛苦。

  「不是，不是那樣的，然然，她在胡說八道，你不要相信。」

  葉微然看向葉雲廷。

  許久，她笑了。

  「我恨你怨你，因為你是我的父親，我覺得我們一家人應該幸福的生活，可你卻找你別的女人還有了一個比我都大的孩子，我恨你辜負了我母親，恨你沒有給我跟哥哥應有的愛。可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是我母親，現在，她告訴我，我不是你的女兒，我不是，哥哥也不是。那我這麼久來的恨到底有什麼意義？」

  葉雲廷無奈，他身體虛弱，站立已經是問題。

  可他還是想要安撫葉微然的情緒。

  「然然，不要想那麼多，我現在已經是彌留之際，我是你的爸爸，你跟你哥都是我的孩子，你就當做沒有聽到剛才的那些話。」

  葉微然搖頭。

  她看著葉雲廷，垂在身側的雙手顫抖。

  「我若是沒有聽到這些話，我可以裝作不知道，我可以像從前一樣，恨你，對你冷淡，可是現在我聽到這些話，我沒有辦法裝作不知道。所以，告訴我，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葉雲廷低下頭來，聲音裡帶了一絲哽咽。

  「真的那麼重要嗎？」

  葉微然突然明白了。

  她笑的艱難，心裡痛到沒有知覺。

  「所以，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兒？所以，後來你對我那麼冷淡，從前那個慈愛的父親不復存在，都是因為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兒？」

  葉雲廷哭了。

  蒼老的男人站在葉微然面前，哭的悲戚。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以為，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女兒，我都可以一樣的待你，可我做不到，只要看到你，我心裡的不滿就洶湧而來，你母親瞞著我，不愛我，欺騙我，我都能接受，可我怎麼面對你我滿心疼愛的女兒，是我的妻子跟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葉微然覺得自己此刻應該哭的。

  可實際上，她沒有一滴眼淚。

  「我以為我是葉家大小姐，以為自己是你跟母親最恩愛時候生下的孩子，這麼些年來，我恨你，怨你，可也清楚，你是我爸爸，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也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放下心裡的這些恨意，畢竟，你是我爸爸，可現在，你不是我的爸爸，我左不過是一個父不詳的人，那這麼些年來，我的恨，到底有什麼意義，你都不是我的爸爸，我又站什麼立場來恨你呢？」

  每往下說一句，葉微然心裡就像被針扎了一般。

  她問葉雲廷：「我的親生爸爸是誰？」

  這個問題，葉微然到底沒等來葉雲廷的回答。

  他病情加重，突然暈倒。

  醫院裡，一陣兵荒馬亂。

  醫護人員忙著搶救葉雲廷。

  俞詩文跟葉鑫泉在跟醫院工作人員大吵大鬧。

  要求工作人員一定要救回葉雲廷。如果就不會，他們母子也就活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都在說話，只有葉微然沉默。

  手術室門外，她靠牆蹲在地上，臉埋在雙腿之間。

  她的臉色蒼白，眼眶通紅，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這樣的狀態，沒有一個人看到。

  醫生中途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俞詩文整個人都崩潰了。

  而葉微然也不得不認清楚一個事實。

  他要死了。

  那個自己恨了多年，怨了多年，到頭來還跟自己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男人，真的要死了。

  手術室門打開。

  沒一會，醫生從裡面走出來。

  隔著不遠的距離，葉微然聽到醫生對俞詩文說。

  「抱歉，我們盡力了，請節哀順變。」

  葉微然手裡的照片滑落。

  那是她們一家四口唯一的一張全家福。

  這麼些年，她一直隨身帶著。

  看著照片上的人，葉微然終於還是落下了淚。

  她雙手捂著臉，眼淚止不住，所有的冷靜，所有的沉穩自持在這一刻都傾塌。

  俞詩文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跟醫生大鬧。

  走廊里一片混亂。

  葉微然起身，麻木的離開。

  她在想，她葉微然這一生到底算什麼呢。

  作為女兒，她不理解母親，不知道母親做了什麼，不知道她到底是誰的女兒，她的父親到底是誰？

  作為母親，她救不了知凡，溫哥華的那個夜晚，她只能看著知凡在她懷裡，一點一點沒了呼吸。

  作為妻子。

  她愛陸璟言，可卻怎麼都留不住陸璟言。

  她在想，是不是她錯了。

  或者說，是不是她的人生本就是一場錯，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悲劇呢。

  葉微然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陸璟言的。

  彼時她站在醫院大廳，而不遠處，陸璟言跟喬妍初走在一起。

  兩人淺淺交談，並未注意到她。

  葉微然從未覺得她跟陸璟言的這段感情，可以諷刺到如此地步。

  她沒有出聲，只是站在原地目送陸璟言兩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

  回到御景園後，葉微然一個人待在書房裡，從早上到晚上，期間陸璟言來過一通電話。

  一開始，她是不打算接的。

  可陸璟言像是鐵了心，非要打到她接為止。

  最後葉微然無奈之下，只好接了電話。

  電話里，陸璟言聲音低沉。

  「在家裡嗎？」

  葉微然點頭。

  「嗯。」

  「我在公司，就不回去了，有點事情要忙，我晚上再回去。」

  葉微然嗯了聲。

  不管陸璟言是在公司還是在醫院陪著喬妍初，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接他的電話，只是單純的不想他再打電話來打擾她。

  「在家裡等著我，晚上我回來接你到外面去吃飯。」

  陸璟言說到這裡，葉微然終於有了其他的反應。

  「不用了，你忙你的工作吧，我晚上要去英國，有點事情。」

  電話那邊的人頓了頓。

  「你要去英國？」

  葉微然點點頭。

  「可能要幾天才能回來，這些天暫時不要聯繫我。」

  「我陪你去。」

  陸璟言話音落下，葉微然想都沒有想直接拒絕。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好，就這樣吧，我掛電話了。」

  「你是不是在跟我生氣？」

  葉微然淡淡的回：「沒有，你想多了，再見。」

  她從前會生氣，會惱怒，會反感，那個時候是在意的。

  可現在，很多事情想清楚，心裡也有了決定

  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情緒了。

  ……

  在御景園一天，一直到傍晚，陳瑤來別墅門口接她。

  在去機場的路上，葉微然視線落在車窗外。

  陳瑤知道葉雲廷去世的消息，心裡自然是對葉微然很心疼。

  她反覆的問葉微然。

  「葉總，你真的沒事嗎？」

  葉微然搖搖頭。

  「我沒事。」

  「陳瑤，我讓你安排葬禮的事情怎麼樣了？」

  「安排妥當了。」

  陳瑤說完又頓了頓才問葉微然。

  「葉總，葬禮定在三天後，你真的不參加嗎？」

  葉微然低頭，視線落在手心。

  她想到當時在病房裡，葉雲廷試圖接近她，可她拒絕了。

  一直到他走了，她都沒有握一下他的手。

  葉微然閉上雙眸，她聲音有些飄忽。

  「陳瑤，我怎麼去見他呢，不見了吧。」

  她對他說了那麼多狠毒的話，他心裡肯定也希望，他不要出現在他的葬禮上吧。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

  陳瑤想安慰，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麼表達才是最好的。

  「葉總去英國要去幾天呢？」

  「三五天吧，陳瑤，我這次去找小姑姑，有很多話要說，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希望有人打擾。」

  「葉總的意思是？」

  「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的行程安排，我去的這幾天，你多跟顧延聊聊，直接跟他表達我們的意思，告訴他，我們很欣賞他的能力，也希望他能夠答應入駐葉氏集團，若是他有鬆口的跡象就接著往下聊，若是實在沒有，那就找其他的人吧，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葉總真的要回溫哥華嗎的？」

  「對。」

  葉微然沒有任何的猶豫就回答。

  「那你跟陸先生呢？」

  「已經想好了。我在御景園的東西都收拾好送去南湖，我去英國之後，你幫我把離婚協議書交給陸璟言，那上面，我已經簽了字，你告訴他，我什麼都不要，淨身出戶，希望他儘快簽字，我從英國回來，我們就去民政局把剩下的手續辦了。」

  陳瑤沒有想到，葉微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好了。

  「葉總，你跟陸先生這一路走來，有許多許多的不容易，真要這樣放棄嗎？」

  葉微然垂眸，聲音平靜。

  「這段感情，我真的努力了，可最後還是這樣的結局，陳瑤，我不遺憾。但我總是我，不能因為愛，委曲求全，他不愛我，我強留他，強留這段婚姻沒有任何意義，此刻分開也是最好的，雖然不能一早看清，但我想，及時止損也是很好的。」

  及時止損這樣的話，從葉微然這裡聽到，陳瑤也忍不住嘆息。

  「陸先生對葉總做還是有些感情的，不然又怎麼會維繫這段婚姻一直到現在呢？」

  葉微然淺淺的笑。

  「因為這點感情，我變得患得患失，每天只想，怎麼拴住他，這樣的婚姻，我寧可不要。」

  陳瑤還想說什麼，葉微然卻抬起手來。

  「好了，這個話題到這裡足夠了，我已經想好，離婚，離開鄴城，其他的，多說無益。」

  陳瑤只得嘆息一聲，不再多說什麼。

  ……

  英國。

  一別墅內，葉微然，葉新寧，二人對面而坐。

  這裡是沈家，沈臨的家，也是葉新寧跟沈臨結婚後，一直居住的地方。

  葉微然手裡端著一杯水，葉新寧擔心的看向她。

  「還好嗎？」

  葉微然勉強的笑了笑。

  「沒事，小姑姑不用擔心。」

  葉新寧靜了靜，說。

  「你爸爸的事情我知道了，沒有想到，他的病情來的這麼兇猛，竟然這麼快就離開了。關於你們兄妹的身世，我也很驚訝，你們竟然不是葉家人。」

  葉微然苦澀的笑了笑。

  「是啊，我在心裡怨你他那麼多年，可到頭來，什麼都不是，我甚至都沒有一個恨他的理由。」

  葉新寧安撫的拍了拍葉微然的手。

  「我不是葉家人，跟小姑姑那點唯一的血緣關係好像也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