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和戲曲的聯繫?能夠從中吸取到什麼樣的經驗教訓?
楊謙雖然還沒能完全領悟老師說的意思,但他很快也是自個兒想到了幾個關鍵的觀點。
「你今天下午跟我說的,傳統的流行音樂。但流行音樂一直都是傳統嗎?答桉是否定的,是吧?以前的流行音樂,也是被傳統的古典音樂不齒,認為是下里巴人才唱的鄉村音樂、通俗音樂,慢慢、慢慢才演變而來的!它談不上什麼傳統,只是唱的人多了,流行的久了,才變成了傳統。」
李光民看到他低頭思索,以為他沒有頭緒,便引導著,多說了兩句。
楊謙明白了,他點了點頭,接著老師的話茬說下去:
「戲曲也是一樣,以前的戲曲並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地位。都是由江湖班子到處去表演,戲曲演員也被稱之為戲子,屬於三教九流中的下九流,備受歧視。後來也是有很多才華橫溢的戲曲藝術家參與進來,像京劇、越劇等熱門戲曲,它們都紛紛地推陳出新,快速發展,才形成了現在的傳統地位。」
楊謙一邊說著,一邊注意著老師的表情,看到他微笑頷首,才放心地繼續說下去。
「那你覺得,我們端州的這個貴兒戲,為什麼瀕臨失傳?它的問題出在了哪裡?」
李光民問道。
「喜歡看的人太少了吧其實也不只是貴兒戲,傳統的戲曲都出現了這樣的問題,京劇也一樣。現在不像以前一樣,文化娛樂生活太過貴乏了,年輕的孩子有遊戲玩,有各種各樣的視頻看,傳統戲曲得到的關注就變少了。
喜歡看的人少了,收入大打折扣,年輕人也不會願意進來學習,不會選擇研究它。缺少了新鮮血液,缺少新的劇本,缺少新的花樣,這也會讓這些傳統戲曲的發展陷入一個惡性循環。」
楊謙說著,他又擔心說得太過沉重,打擊到了老師,便又補充了幾句話。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我最近和京劇圈子裡的很多前輩交流過,他們覺得現在短視頻也是傳統戲曲破圈的一個好機會,這不,還是有一些比較優秀的年輕戲曲人,在網絡上得到了很多觀眾的認可,也成功地將戲曲帶出了新的熱度嗎?老師,我覺得,咱們貴兒戲,也不妨這樣嘗試一下。」
其實,楊謙自己心裡也沒底。
京劇能做到的影響力,貴兒戲不一定行。
「貴兒戲不行,就跟你剛才說的那樣,想看的人太少了!而且不像京劇,京劇唱出來,全國的老百姓大多都能聽得明白,貴兒戲就只有我們本地人能聽得懂,你就聽得稀里湖塗吧?」
李光民卻好像不在意一樣,還是笑呵呵地問他。
楊謙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點頭表示確實是聽不懂。
「所以說,一種藝術形式,想要存活下來,它就必須要有它的受眾,而且是有著廣大人民群體的受眾基礎!而一種藝術形式,它如果不僅僅滿足於存活,還想有更高的需求,還想像以前梅先生那個時代的京劇一樣輝煌,那就更需要有更多的受眾,有更多喜歡它的人,是吧?像你說的,這樣才能支撐得起有人願意去研究它,創新它!」
李光民說道。
楊謙連忙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
「那麼我們看現在的華語音樂,你之前跟我說,想要它發展起來,重返巔峰。你覺得它現在,是有短視頻音樂好,還是沒有短視頻音樂好?」
李光民問道。
「有短視頻音樂好!雖然我覺得短視頻音樂粗製濫造,然後很多人聽歌都不懂的分辨什麼樣的歌是好的,什麼樣的歌是不好的,只是聽了一小段旋律,覺得很好聽,就能讓它火起來。」
楊謙不假思索地說道。
他從來沒有質疑過短視頻平台存在的積極意義,別看現在華語樂壇魚龍混雜,別看現在庸俗的網紅歌手賺得盆滿缽滿,實際上,得益於短視頻平台的蓬勃發展、大家對使用音樂做視頻bgm的熱情,以及很多人願意去學唱歌、學跳舞,現在的音樂市場比起過去2010-2020這十年更加熱鬧了!
熱鬧是好事,大家都能有錢賺,只是賺多賺少的區別而已
「這樣想就對了!我這兩年接觸咱們協會新晉的新音樂人,從他們那裡了解到,其實他們自己是比較缺乏歸屬感的,也很渴望能夠取得進步,不只是做我們看起來比較一般的音樂。
但傳統音樂人的圈子,對他們是比較排斥的,陳茂春他們多次在會議上跟老唐抗議,說不同意吸納新音樂人進入協會,也不同意把一部分資源給他們,粵省的傳統音樂人都沒有培訓,怎麼給他們先開小灶了?」
李光民跟楊謙說了一個他並不清楚的「傳統與新興」之間的劇烈矛盾。
當然,這些事情,楊謙不知道很正常,他只是在協會裡掛個名,很少參與協會相關的事情。
而且,這些矛盾也肯定不會擺在明面上來說。
陳茂春所代表的傳統派系,明面上還是會表現出對新人的讚賞,即便不願意虛偽地讚揚,那也默不作聲,好像大家都相安無事、其樂融融一家人的樣子!
但背地裡,他們還是會抗拒新音樂人的加入,不認可他們音樂人的身份,然後像陳茂春這些位置比較高的,會在相關決議上投反對票。
同樣的,新音樂人對這些老頑固也會口服心不服,表面上尊重有加,背地裡說不定也會恥笑他們墨守成規,寫了幾十年歌,都沒他們一兩年賺得多!
這並非沒有可能,年輕人被老人打壓,自然會憋著一股勁兒,等到以後有機會了,把他們徹底踢進歷史的垃圾桶里
「陳老師也是其實沒必要一棍子打死。新音樂人之中,應該也有不少有能力有天分的音樂人,他們的創作熱情也很強烈。可能之前的路走歪了,但他們只要是願意學習的,有自己想法的,只要加以培養,加以引導,未必不能成為華語樂壇的棟樑之材。」
楊謙苦笑地搖了搖頭。
他覺得陳茂春的做法太過偏激了,雖然陳茂春和他都是南粵大學的――要不是現在老師在這,楊謙在陳茂春面前,還得喊對方一聲師兄呢
看見楊謙的觀念還算端正,李光民也是欣慰地笑了。
「就是這個道理!去年音著協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還記得嗎?」
李光民說的這個事,楊謙當然還有印象。
「記得,老師您去京城,還特地叮囑我不能摻和進去。」
楊謙點了點頭。
雖然那個事跟他沒什麼關係,也沒人找楊謙讓他發聲――可能是因為他太低調了,跟京圈的那些老音樂人沒什麼交集。
但這個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一點也不比他和戴羽妮結婚的熱度差,所以,在身邊人熱議的時候,楊謙也有所耳聞。
老師到京城出差,跟他的叮囑,也讓楊謙對這件事產生了一些興趣。
只是,這種事情,一般都很難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
後來好像雙方達成了和解,短視頻平台沒有怎麼退步,但京派的這些老音樂人,還是得到了不少的利益。
「不摻和,其實不是想讓你明哲保身。短視頻平台短期而言,確實是給我們以前的流行音樂圈子造成了衝擊,但它也是把蛋糕做大了,能不能吃到蛋糕,能吃多少,各憑本事的事情,這時候跳出來鬧,反而不好。」
李光民壓低聲音說道。
不是在家裡說話嗎?隔牆也沒有耳。楊謙不明白為什麼老師要做出說悄悄話的表情,但老師說得沒錯!
做人要有最基本的道德,不能指著鍋吃飯,還天天嚷嚷著把鍋砸了!
別看他之前也跟短視頻平台打過不少的官司,但他做的事情不是砸鍋,而是索要自己的正當權益,而且沒有占用輿論的力量扇風點火。
通過維權,讓平台的環境更好,更公平,這是好事!
當然,李光民的觀點和楊謙略有出入,他認為短視頻平台的存在是好事,長遠了看,整體音樂的環境會越來越好,所以現在吃點虧也沒關係。
「音樂要是沒有了市場,那比我們這些老音樂人不寫歌,觀眾們喜歡的老歌手不唱歌更可怕。就跟以前京劇一樣,慢慢的,很多人就不關注音樂,沒有新鮮血液投入,沒有創新,最後怎麼樣?惡性循環,徹底成為傳統!」
老師的總結,讓楊謙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道理倒不是很難想到,楊謙也清楚,只是他從來沒想過這麼糟糕的情況。
畢竟,在他看來,音樂市場還是有的,人們只要有聽覺,就會有聽歌的需求,只是感興趣的人多少,以及音樂人能從中獲利的多少的區別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楊謙一直覺得,版權意思更重要,音樂的危機來自於盜版的衝擊!
「但聽老師您這麼說,我忽然明白了,音樂市場其實是外憂內患,沒人聽了,大家沒有新歌聽不愛關注了,華語樂壇也會萎靡不振,像現在的京劇行業一樣,雖然還是有很多人在堅持,但想要翻身非常困難。」
楊謙苦笑地說道。
「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我們不能說現在短視頻音樂不行,新音樂人不行,就拒絕和他們交流,拒絕他們融入,互相交融。你要是雙方決裂開了,人家新音樂人做自己的音樂,你們以前的音樂人就抱著以前的歌不放,那別人肯定能取代你,成為新一代觀眾喜歡的音樂類型。那時候他們才是流行音樂,我們叫什麼?我們叫老歌,叫傳統音樂!所以還是得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相包容,齊頭並進才行!我們做的都是音樂這一行,好一點差一點,以後慢慢學,肯定會好起來的嘛!」
李光民跟楊謙說這些,其實也是擔心楊謙學陳茂春那些人,格局不夠大。
不過,楊謙不知道老師的想法,他只是聽著老師的話,不停地點頭,深以為然。
「一起繁榮,百花齊放,才能實現華語樂壇新的春天!」
楊謙說道。
「對,其實做音樂也是這個道理!我不是因為市裡的委託,要對貴兒戲做一個研究,寫一篇文章,估計也不會看這些碟片。但看了之後也是覺得難以理解,難以接受。所以我就想,藝術究竟應該是什麼樣的?音樂究竟應該是什麼樣的?一定是寫得花里胡哨,唱起來很難的才是好的音樂嗎?」
李光民敲著椅子把手,說得有些激動了。
「不是,難聽難唱的,肯定不是好的音樂,不管它有多好的立意,用了多少技巧!」
楊謙斬釘截鐵地說道。
「是的,好的音樂,一定是老百姓喜歡的,大家都愛唱的,傳唱的廣的,才能成為經典!」
李光民欣慰地笑道。
這話,好像有點耳熟?
楊謙略微思索,就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句話。
「老師,我記得以前在書上看過。列夫?托爾斯泰有一句名言:『凡最偉大的音樂、最有價值的傑作,一定廣泛地被民眾所理解,普遍地受民眾的讚賞。』(注1)您說的這些,跟托爾斯泰說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謙笑道。
「是嗎?我還能跟托爾斯泰想法一致了?我還擔心我說的這些,會不會太過於絕對。」
李光民也樂了。
「不絕對,好的音樂,在音樂的水平上,和受觀眾的歡迎程度上是沒有衝突的。像那些傳世至今,還被很多人喜歡的古典音樂一樣,他們也都是大師的作品,但在高雅的同時,能做到通俗,我覺得非常不容易,經典就應該這樣不容易!
用通俗的話來說,uu看書能夠廣泛地被老百姓們喜歡的,那肯定是有它成功道理的,而即能被老百姓們喜歡,還能長長久久地被喜歡的,那就一定能成為經典!現在的短視頻音樂受眾廣,但生命力弱,能存在人們腦海里的記憶很短暫,其實也是差在了創作的水平上。
咱們中國以前有一個成語叫『曲高和寡』,來自於戰國時期的宋玉《對楚王問》,他雖然說曲高和寡,但未免有一點自我辯解的意思。所以,我覺得好的音樂,不能是曲高和寡,它更應該是曲高和眾。」
楊謙說道。
「曲高和眾,曲高和眾,這個詞說得好!」
李光民琢磨一下,不由地讚嘆起來。
楊謙能理解這些,能夠不偏不倚地對待新興的短視頻音樂,那他就放心了!
(注1:這一句托爾斯泰的名言,摘自於豐子愷先生的散文《曲高和眾》――小寒是在豐子愷先生《緣緣堂新筆》這一本書里看的。但托爾斯泰在哪本書或者在哪篇文章里說過,小寒就沒找到來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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