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裡有個人正和兩個獄官在說話,看著馬車停下來,那人就走了過來。
「余叔。」裴雲蕖輕輕的喊了一聲。
這人儒生打扮,就是裴國公最信得過的謀士余忘川。
余忘川只是點了點頭,沒進牢房,而是點了點一間屋子,示意馬車直接停到那屋子的門口。
這屋子像是審訊室,中間支了張看上去用來打板子的桌子,不過天氣轉暖,明顯變成了這邊獄官的休憩室,上面還鋪著一層厚厚的被褥。
這裡面竹躺椅也不少,余忘川就直接挑了一張坐了下來,然後和顧留白、裴雲蕖說話。
「消息不假。」余忘川也不廢話,他也不問顧留白今日為何易容成這副樣子,只是輕聲說道,「之前懷貞公主他們給你透露的消息是對的,南詔那邊平叛的確是交給了劍南節度使李賢玉,他那八萬大軍也沒一點水分,糧草也足夠。李賢玉這個人和皮鶴拓本來就有仇,是主動請纓的。」
顧留白馬上問道,「兩個人什麼仇?」
余忘川道,「有次李賢玉路過南詔,看中了一個女的,問皮鶴拓討要,但皮鶴拓的二兒子早就喜歡那個女的,皮鶴拓沒給。兩個人就因此結下了梁子,沒事就互相找茬,寫摺子送到長安告狀。」
顧留白道,「那這李賢玉好像也不太地道啊。」
余忘川道,「地道不地道就不去管他,但李賢玉能做到劍南節度使,靠的是正兒八經的軍功,他帶兵打仗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且這麼短的時間就直接祭出八萬大軍,他平時治軍也一點都沒鬆懈。皮鶴拓號稱有五萬大軍,但實則真正能用於大軍拼殺,不會一見唐軍就跑的,最多四萬。皮鶴拓這邊軍備和修行者數量也沒優勢,現在這時節又很適合打仗,所以按照常理,皮鶴拓一點贏的可能性都沒有。皮鶴拓這人手段又殘忍,攻破雲南郡的時候,砍了三千多個唐人,太守府連條狗都沒放過,砍了就往河裡扔,所以李賢玉發兵去平亂,滿朝文武一個反對的都沒有。」
顧留白沉吟片刻,道:「今早上按我收到的最新軍情,皮鶴拓似乎一點都沒有慌亂的跡象,他已經在沿途小夷洲加築城牆,大量伐木製造軍械。」
余忘川看著顧留白道,「這些軍情是事實。」
顧留白道,「我之前仔細看過一些有關皮鶴拓的案宗,這人殺伐果斷,腦子很好用,平時不會這麼衝動,他現在一點都不慌亂,你們猜測他哪裡來的底氣?」
余忘川看著顧留白,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們現在可以肯定的是,扶風那一帶的氏族和叛軍給不了南詔支持,因為他們也知道,我們馬上就要發兵過去扶風。我們懷疑永昌節度使和麗水節度使是否存在叛亂可能。」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那邊是需要提防的,但你們可能得和這李賢玉通個信,告訴他小心吐蕃那邊可能有些問題。」
余忘川眉頭微皺,道:「吐蕃那邊安興公主已掌大局,她應該不會對南詔提供支持。」
顧留白搖了搖頭,道:「吐蕃很大,按我得知的消息,安興公主和贊卓雖已大獲全勝,但他們的得勢,反而逼得吐蕃的一些原本看不起南詔的部族不得不反過來和南詔聯合。」
余忘川眉頭皺的更深了些,「我知道了,我們會提醒李賢玉。」
「南詔皮鶴拓叛亂這時間點很特別,正好湊在吐蕃的一群喪家之犬需要出路的時候,如果只是巧合也就罷了,如果不是巧合,是背後有高人在整合,那恐怕會有很大問題。」顧留白嚴肅道,「如果李賢玉這人不急於求成,穩紮穩打也就算了,兵力和軍備的優勢在那擺著,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我聽你說他和皮鶴拓本來有仇,我倒是反而有些擔心。」
余忘川認真點了點頭,道:「這點我們也會在急報之中提醒他。」
顧留白想了想,道:「不能只是提醒,讓裴國公派兩個有分量的人過去,不能讓他行差踏錯。他一時沒有平定南詔倒是無所謂,如果他很快大敗,南詔那邊打出了威風,恐怕皮鶴拓接下來能調動的就遠不止那區區四五萬的軍隊了。到時候我們就算已經解決了鄭竹的殘部,都有可能被拖入泥潭。」
余忘川頷首道:「我會和裴國公商量。」
顧留白神情輕鬆了些,道:「你們怎麼這麼厲害,我們查的一點頭緒都沒有,你們怎麼就已經抓到了人?」
余忘川微微一笑,道:「不是我們厲害,是李氏厲害。」
顧留白和裴雲蕖頓時有些吃驚。
余忘川冷笑道,「裴國公把所有家底都掏出來,好不容易擺平了這邊的軍鎮,接下來就要帶著許多裴氏的兒郎上沙場去給李氏拼命去,結果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想刺殺裴家二小姐?李氏難道不應該將做這種事情的人找出來?要不是你當時細心,讓佛子帶她直接去玄慶法師那裡,誰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顧留白也覺得有些後怕,忍不住隨口吐槽一句,「別是隨便找了個替死鬼出來。」
「知道你可能會這麼想,所以這人不是給你留著了麼?」余忘川道,「我之前已經見過了,就等你再去看看了。」
在圍殺崔老怪的那日,顧留白在和玄慶法師的對話之中,推測出有人真的想要刺殺裴雲蕖。
很奇怪的是,即便他動用手頭上一切能夠動用的力量,卻都查不出頭緒,直到今天早上余忘川派人來告知,主謀找到了。
這是一座專門關押重犯的牢房,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座牢房關押著的犯人都不會活到明年。
幽暗的通道兩側的牢房裡,許多曾經桀驁不馴的犯人此時見到一絲光亮和聽到腳步聲都像是受驚的老鼠一樣蜷縮在最陰暗的角落,口中還發出抑制不住的含糊不清的聲音。
一名笑眯眯的獄卒領著顧留白和裴雲蕖進入了一間很乾淨的牢房。
這名獄卒讓顧留白忍不住想起陳屠。
在這種暗牢里還能一直流露著這種賓至如歸般的笑容的人,一般都很變態。
坐在乾淨竹蓆上的犯人身上沒有動刑的痕跡,但是他的面色分外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看著這名笑眯眯的獄卒時,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樣的經歷,整個人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往上提起,他的屁股也不由得夾緊,雙手也止不住的發抖起來。
笑眯眯的獄卒看著這名犯人笑得更加開心了,然後他轉頭看著顧留白和裴雲蕖恭敬的說道,「兩位在這裡審著,我先出去,若是感覺這人不太老實,或者覺得不舒服了,你們就拍拍牢門發出點聲響就行了,我馬上過來。」
顧留白笑著說了聲好,然後看著這名三十餘歲的男子,說道,「我知道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但你現在得好好和我再說一遍。這一遍說的不好,前面說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三十餘歲的男子長得略微有些矮小,看上去文質彬彬,就是個書生。
顧留白這幾句話一說完,他額頭上已經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我叫阿倍筑紫,是跟著琉球使團來的長安,但我不是琉球人,是日本人。」
「我來長安,是學習《禮記》《周禮》《禮儀》《詩經》《左傳》這些儒家經典的。我在長安已經呆了有七年,現在在左春坊司經校書門下,五年前我認識了一個胡人,叫做常山,他只是個販賣皮毛的商人,但是學問非常淵博,尤其在這些儒家經典上的造詣甚至超過我在長安拜的一些老師,我驚為天人,因此和他結為好友。他這些年也對我照顧有加,因為他有許多商隊需要從邊關到長安,需要不少修行者,所以他通過我也從日本和琉球招攬過來不少武士、修士。」
「白天打雷的前一天,常山突然找我,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長安,但他說有些緊急的事情要我幫忙,讓我找了幾個之前幫他幹過活的修行者。」
「他和我說別讓我問什麼事情,省得把我牽扯進去,等我被抓進來之後,我才知道他要那幾個修行者是準備伏擊裴二小姐的。」
「我和裴二小姐沒有仇,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想要伏擊裴二小姐,在我以往對他的認知之中,他就是一個突厥和唐人的混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要做這樣的事情。」
「我敢保證我說的全部都是真的,不然我死後下拔舌地獄。」
聽著眼前這個在長安求學的日本人說完這些,顧留白平靜的輕聲問道,「他和城中的高官有沒有關係特別好的?他的修為如何?」
阿倍筑紫顯然已經被問過很多遍這樣的問題,他就像是一個快溺死的人一樣無助的看著顧留白,道:「我不知道,這些我真的都不知道。」
顧留白道,「那你知不知道他這次從哪過來,和你見過面之後去了哪裡?」
阿倍筑紫看著顧留白,道:「我和他閒談中得知,他是從幽州過來,但他接下來去哪我並不知道。」
顧留白微微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會,道:「你說的這些不足以讓你活命,你要想活命,得擠些有用的東西出來才行。」
阿倍筑紫面色越發蒼白,他的頭髮全部都濕了,汗水一滴滴的沿著發尖滴落,突然之間他想到個事情,顫聲道,「他來長安好像是要做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我聽他的口氣,似乎是受人所託,和某個人接頭,但是卻始終找不到那人,所以他顯得非常的沮喪,甚至還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