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蕖也就是一時被迷了心竅。
她冷靜下來的時候,還是能瞬間理清思路的。
只要抓住許推背,自然就能揪出顧十五這個混帳東西。
然而一切卻又和她預想的不一樣。
剛剛走出驛館大門不久,她和在她身前領路的厲溪治的瞳孔便不自覺的收縮起來。
一名個子很高的女子,就像是和他們偶遇一樣,從小巷中走出,就這樣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陰十娘在進城之前已經改變了身形,但現在卻又變得和冥柏坡時一樣,很高,很顯眼。
她只是穿著很普通的灰色衣衫,裝束很像這邊的回鶻女子,但那種無法言明的獨特氣質,瞬間就讓濃眉大眼的厲溪治感到了強烈的威脅。
此時裴雲蕖的身後還有三名同僚,只要這裡出事,十個呼吸之內,就會至少有五十人可以趕到,但若是陰山一窩蜂都已經布置在周圍,要對裴雲蕖不利的話…厲溪治都不敢往這方面想。
裴雲蕖眉頭微微蹙起。
就在此時,一名在夜色里都顯得髒兮兮的少年也從那條小巷子裡走了出來,看了她一眼,正在她心中生出被挑釁的感覺時,這少年對她行了一禮。
裴雲蕖沒有回禮,但她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好歹消散了。
厲溪治卻是深深皺起了眉頭。
因為這髒兮兮的少年很直接的走了過來。
「我就是顧十五。」
顧留白在厲溪治身前五六步的地方停住,然後看著裴雲蕖輕聲卻誠懇道:「有件很刺激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很刺激的事情?」裴雲蕖從未見過這種路數的少年,腦子一時有點不好用。
她裴雲蕖最喜歡刺激的事情了。
但心中雖然如此想,嘴上她卻是很自然的說了出來,「我什麼刺激的事情沒見過,不想去。」
顧留白一臉失望,用唯有近在身前的這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就知道我們這種邊塞之地的比劍沒有什麼意思。」
「比劍?」裴雲蕖吃了一驚,旋即矜持了一會,勉強道:「算了,左右也無事,順便去一下也成。」
厲溪治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去,他只覺得自己效力的這位二小姐似乎不知不覺被拿捏了。
「只是此事有些隱秘,只能極少人在場。」顧留白的目光卻是很快落在了他的身上。
「隱秘?」裴雲蕖冷哼了一聲,她原本想要訓斥顧留白,但是目光落在巷子口的陰十娘身上,她卻是不自覺的改了口,「是她要和人比劍?」
顧留白笑嘻嘻的說道,「裴二小姐冰雪聰明,果然一猜就中。」
此時的裴雲蕖心中卻已經全部都是問號。
這霜劍之主今夜要和人比劍?
在這黑沙瓦,她要和誰一戰?
不管是比劍還是純粹的虐殺,大劍師當著她的面出手,這也的確太刺激了吧?
她的腳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
厲溪治拼命用目光阻止她,她卻壓根就沒有看到,直接就走到了顧留白的身前,接著用唯有自己和顧留白才能聽見的蚊子哼哼聲問道:「確定是她要和人比劍?」
顧留白同樣竊竊私語道:「不錯。」
裴雲蕖眼睛都亮了,「和誰?」
顧留白道:「謝氏的劍師。」
「現在?」
「對,馬上就去,只是…」
「只是什麼?」
顧留白看了一眼陰十娘,道:「只是除了你和我之外,她不想別的人在場看她比劍。」
裴雲蕖傲然道:「那是自然,這黑沙瓦誰配和我一起看,更何況大劍師豈是別人想看就看的。」
顧留白道:「最好都不能讓別人知道她和那人先比了一場。」
「你是不是真當我蠢。」裴雲蕖瞬間回過神來,冷笑道:「顧十五,你是利用我幫你封鎖消息?」
顧十五正色道:「怎麼可能,你想幫我拿通關文牒我都沒要,主要是這黑沙瓦裡面,這事情對於你來說是舉手之勞,但除了你之外,哪個有這樣的本事?要是你覺得麻煩,那我就自己想辦法,不過估計要弄到明天去。」
裴雲蕖微諷的笑笑。
不過這顧十五的話倒是沒錯,要在這裡瞞過謝氏的耳目,對她而言可不是舉手之勞?
想到謝晚那驕傲且蠢的樣子,她就決定順手將這件事做了。
「謝氏那個人在哪?」她也懶得廢話,衝著顧留白問道。
顧留白道:「青竹客舍。」」
「厲溪治,你過來。」裴雲蕖將身後不遠處的厲溪治喊了過來,點了點陰十娘,壓低聲音道:「她今晚要和謝氏的劍師在青竹客舍打一場,除了我們在場觀看這一戰的人之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消息,你能不能做到?」
「青竹客舍?」
厲溪治想了想,認真道:「應該能夠做到,青竹客舍就在黑沙瓦糧倉那邊,周圍除了糧倉守軍之外,倒是沒有什麼人會來往。只是要讓一點消息都傳不出去,恐怕要費些手腳,索性要將周圍三條街巷全部封禁。」
裴雲蕖就生怕厲溪治說做不到,聽到厲溪治這麼說,頓時面上有光,「那快去辦,辦好有賞。」
厲溪治咽了口唾沫,有些艱難道:「那保險起見,我們其它事情暫緩?」
裴雲蕖知道他的意思是人手不足,她馬上點頭,道:「那是自然,你這點破事,還要我幫你拿主意?」
顧留白小心翼翼道:「那你先隨我們過去?」
裴雲蕖倨傲的頷首道:「帶路。」
「老厲,二小姐和此人很熟嗎?」
數個呼吸之後,快步走到厲溪治身邊的那三名心腹都是滿頭冷汗。
竟然直接跟著顧留白和那霜劍主人走了,若是出了意外,那他們這幾個人腦袋再硬也保不住。
厲溪治也是滿臉冷汗。
這顧留白明明和裴雲蕖沒有見過面,但他的這些做派,簡直和他們一樣熟悉裴雲蕖的性情,竟然三言兩語就像拐帶無知少女一樣,讓裴雲蕖就和他們混一起了。
裴雲蕖雖然的確挺瘋挺有些不為人道的獨特趣味,但她行事一向謹慎,很有分寸。
她什麼身份?
這髒兮兮的少年什麼身份?
關鍵她見了這少年竟然好像也沒什麼生疏感。
這怎麼做到的?
陰十娘的心境一直很平靜。
顧留白說要這麼做的時候,她也覺得這似乎辦不到。
但顧留白卻很耐心的和她講道理,首先他從一些軍情裡面知道裴雲蕖這個人很逆反。
你說這樣不行,她非行給你看。
其次她的身份讓人忽略了她的年齡。
她其實才比顧留白大一歲。
但和絕大多數門閥子弟不同,她過去幾年有一半時間野在外面。
玩性特別大。
但在家中很受寵,所以裴家的幾個長輩對她的態度一直是隨她去玩。
她這次是第一次到關外來,雖說是處理裴家和邊軍的一些事情,但實際上裴家那些長輩就是讓她來玩一玩,開開眼界而已。
既然是到這種亂地來玩,那就是越刺激,越不合理越好玩。
大劍師之間的戰鬥…這麼好玩的事情,她絕對拒絕不了。
因為長安洛陽那些像她這個年紀的權貴子弟,根本沒有機會看大劍師戰!
像她這樣的人,都無法容忍謝晚在這邊表現得比她好,怎麼可能會放過這種回去就能吹噓的機會。
更何況他之前還拒絕了她主動提出的辦通關文牒…連裴家的那些長輩都哄著她,平時有誰敢拒絕她?
恐怕在她看來,不幫顧留白解決一個更難解決的問題,她簡直是沒有面子。
事實證明,裴雲蕖被顧留白拿捏得死死的。
陰十娘同時也發現了顧留白兩個特質。
一是他似乎有輕易看透人心的能力,二是他的手法往往是先滿足人內心之中的渴望,然後順勢再做些事情。
就像是很多事情,其實原本別人就很想去嘗試,他只是幫忙推一下而已。
現在的裴雲蕖幫他做事,明明要承擔很多風險,卻顯然開心得很。
「刺激!」
裴雲蕖腳下生風,玉臉紅撲撲的。
她心中十分得意,「顧十五你這個混帳東西,你那點小伎倆還騙得了我?主要是我想看大劍師戰!李奴兒和我姐她們要是知道我能親眼看到霜劍之主和謝氏挑選出來的厲害人物比劍,一定羨慕得口水都要流下來。」
什麼運籌帷幄,分析軍情。
哪裡有這種實打實的刀兵相見來得有趣!
就是那許推背死胖子居然對那具女屍並沒有什麼想法,真的是沒有意思!
裴雲蕖的人馬已經儘可能快的行動起來。
厲溪治為首的幾個心腹太過了解裴雲蕖的性情,若是在裴雲蕖走到青竹客舍之前還不處置妥當,要讓她多等一會的話,那賞金就別想了,沒準回去就要給他們小鞋穿。
最先倒霉的是那兩個太史局的官員。
這兩個太史局官員硬是想要貼著裴雲蕖,聽說裴雲蕖出門逛,兩個官員就趕緊出門想要跟在身邊。
結果這兩個官員一隻腳剛跨出門檻,就齊齊被人掌擊脖子打暈,丟進了他們剛剛弄好的營帳里。
青竹客舍里,一名身穿緋色袍服的老者靜坐在厚厚的皮毛墊子上,他的身前,放著一個黃色的木劍匣。
劍在匣中,但伴隨著他的呼吸吐納,他渾身的氣機,卻似乎已和劍匣之中的劍融為一體。
他的精氣神,也已經蓄養到了巔峰。
突然之間,他有所感應,劍匣中的劍就像是發現了同類,振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