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九章 他就是欠揍

  玄慶法師靜靜地喝著黍米羹。

  氣氛甚是微妙。

  仿佛整個世界都和他無關。

  隔了片刻之後,顧留白才感應到他的回應,「你天天來看我,我也幫不了你啊。」

  顧留白畢竟也是懂得變通的人,他馬上就道,「那你說說為什麼幫不了我?」

  玄慶法師回應道,「你少年功成名就,命犯桃花,原本就是你的劫數,這既然是你的劫數,別人如何幫你應劫?打個比方,倘若別人大發善心,不願你受此劫難,那出手搶了裴二小姐和上官昭儀她們去做老婆,那你是不是拼了命的都要搶她們回來?你不是還要應劫,還要增加更多因果,所受的劫難豈非更重?」

  顧留白鬱悶了,「這搶人做老婆,還能叫大發善心?」

  玄慶法師安靜回應道,「是否發善心,看本意是否存善念,但善念行善事,結果也未必是好的。我與你說,我佛宗曾有一名高僧,修為不在我之下,他雲遊天下時,與一人有緣,看到了那人的劫數,那人也是命犯桃花,那高僧有所感應,知道那人與那女子糾纏,將來福報得不到應驗不說,他和那女子都會一生坎坷,吃盡塵世中苦。他發善心,想要強行改變劫數,他用盡辦法,甚至將那女子設法帶入庵堂,令其靜修佛法,不與那男子見面,但結果卻是弄巧成拙,不僅給那男女增加更多磨難,且自己也與那一對男女結仇。」

  「我可沒想你幫我應劫。」這麼一說,顧留白倒是有些心虛,萬一這老和尚腦子和正常人不一樣,把裴二小姐她們抓來鎮壓在這大雁塔,讓他見不到面,那就真的完犢子。

  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道:「那這陰陽天欲經到底怎麼回事,你總得告訴我一點。」

  玄慶法師回應道:「兩者是一回事,你在這個時候遭遇這陰陽天欲經,或許是好事。」

  顧留白一愣,「兩者是一回事是怎麼回事?」

  玄慶法師回應道:「其實我上次已經點醒過你。」

  顧留白無奈了,道:「看來是我悟性不夠,你點是點了,但我沒醒。」

  玄慶法師倒是微微一笑,道:「身處其中人自迷而已,你見過那麼多世間頂尖的修行者,他們讓你見識了那麼多真氣修行之法,你現在見了這陰陽天欲經,你還覺著它是走的世間絕大多數修行宗門的真氣修行路子?我曾與你說過,世間修行法門大致可分兩種,你覺得它是哪一種?」

  顧留白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法師你的意思是,其實它是類似神官法門?」

  玄慶法師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未回應。

  但是顧留白自己卻已經想明白了。

  這大和尚上次特意和自己說了一堆神官法門的話,原來已經是變相的提醒了自己。

  神官法門是以精魄神魂方面入手,注重精神修行而產生神通的法門。

  尋常的真氣法門,哪可能影響精神那麼深,讓端莊淑女都能夜夜發夢,夜夜和自己心儀之人巫山雲雨,且真實到甚至影響到醒來之後的心境。

  不管是上官昭儀也好,還是修行這法門並未多久的裴雲華也好,兩個人似乎都已經心中默認那夢境中的事情就是事實一般,而且夢境裡發生的事情,似乎也讓她們對自己的感情與日俱增。

  這法門刺激精神到了如此地步,這不是神官法門是什麼?

  「草草草…」

  顧留白這麼一想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

  都這麼明顯了,自己一路上只知道琢磨這真氣轉化怎麼回事,居然壓根沒往這方面想。

  玄慶法師看他自己徹底想明白了,才道:「人最難便是跳出自己原有的桎梏,你娘也好,郭北溪和梁風凝也好,他們之前對你的一切教導,給你帶來了一個世界,但你的修行,你的思維,卻不能局限於他們給你帶來的世界之中,你不往神通法門的方向去想,只是因為他們傳授給你的修行法門,你自幼接觸的修行知識,並不是有關這神官法門的。」

  顧留白緩緩的點了點頭,他看著滿臉淡然的玄慶法師,認真道:「按你這麼說法,那我娘不願意告訴我她的身份,也是不願意讓我陷入她的世界。」

  玄慶法師微笑起來,回應道,「你的天地,不應該是別人告訴你的天地,或是她和其他師長告訴你的天地,而是你所見的天地,你所想的天地。」

  顧留白認真的行了一禮,道:「受教了。」

  玄慶法師看了他一眼,回應道:「生殖繁衍,原本是這世上任何生靈最本能的欲望,天地間種群生存的大道,由此引發的色慾,對異性的爭奪,將最原始和本能的欲望推向極致,自然能夠最大程度的刺激精神,甚至挑戰一個人的本性,許多神官法門,原本就像是在地獄門口行走,墮落邊緣徘徊。我說你尚且幸運,是因為你所遇的人好,因為你處世尚且不深,若是你已經手握重權,一個動念就已經能夠決定無數人的生死,決定整個世間的走向,你再經歷這種劫數,那會更加難度。」

  顧留白仔細的記住了這些話,然後認真問道,「按你的意思,這神官法門本身並無善惡之說,兇險歸兇險,但是否徹底沉淪還是醞釀神通,都看修行者自身。」

  玄慶法師笑道,「法門豈有正邪,便如佛子這陰官法門,若是墮入邪道之徒得之,那隻想著儘快提升力量,便會不斷殺戮,擊殺那些他們認為可以快速提升修為的人,但佛子卻因緣化生,以慈悲修行,他雖顯得懵懂,但你說兩者都是修行,他不刻意求取力量,但他的修行進境,卻反而不是那些人所能相比。任何法門,只是與天地相處之道,不同的修行,便產生不同的效果。」

  顧留白認真的想了一會,接著討教道,「但既然你都將天下法門分為兩種,分為重真氣修行為首和重精神修行為首。那陰陽天欲經既然在你看來屬於神官法門,自然是重精神修行了。那這陰陽天欲經,是克制自己的欲望來提升自己的精神修為麼?」

  「這欲望生成時,有跡可循麼?」玄慶法師笑了,「你想見裴二小姐,想見的時候,你會發現這種想見是從哪裡來的麼?既然無跡可尋,那世間的欲望啊,就如一江春水像東流,如萬流匯海一樣,是自然的道理,又何來克制之說,只是這人有時候悲,有時候喜,任何的欲望和情緒,也總有個潮起潮落的時候,其中到底如何之變化,那我有我之法,你有你的天地,我自然不能告訴你該如何處置了。」

  「因為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天地。」顧留白站了起來,他對著玄慶法師認真行了一禮,道:「多謝大師指點。」

  玄慶法師就沒理他。

  顧留白走出門的時候,突然笑了笑,回頭看著玄慶法師,就在腦子裡想,「大師,你有沒有做過春夢?」

  玄慶法師一點沒覺得他惡趣味,反而笑了,回應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在很多人面前只是悠悠看著天地的片刻時間,或許在我的天地里,已經歷經萬劫,已經過了一生?」

  「你厲害。」

  顧留白拋下三個字,頭也不回的溜了。

  他就覺得這老和尚沒胡扯。

  這老和尚的確接近神明。

  ……

  顧留白出了大慈恩寺,就準備馬不停蹄的往宗聖宮趕。

  按著五皇子的描述,宗聖宮裡那個老道士神秘得很,肯定是個八品。

  而且至少是他爺爺那輩的修士。

  而且他父皇交代過,李氏的人都不要管那宗聖宮的事情,除非這老道死了,或者不喜歡在宗聖宮帶著了。

  否則哪怕宗聖宮哪怕爛成了一片瓦礫地,那地方也得給這老道留著。

  但是剛出了寺廟大門,還沒來得及跨上馬車,就看到一輛明顯和華貴,隔著老遠就聞到淡雅的沉香氣息的馬車停了下來,然後車門帘子往外掀開,他就看到一個美婦人在朝著自己招手。

  這大清早的,在這裡也能遇到熟人?

  顧留白一眼認出那衣著華貴的美婦人是鄭氏門閥的吳嫣紅。

  他心裡嘀咕歸嘀咕,還是馬上滿臉堆笑的走了過去。

  「夫人,怎麼這麼巧?」

  他打招呼的時候,發現這美婦人的車廂里還有個男孩,看上去十歲不到的樣子,就躲在吳嫣紅的身後偷眼瞧自己。

  這男孩虎頭虎腦的,一看上去就有點虎。

  果不其然,這男孩和他眼神一對,馬上就氣勢洶洶的對他做了個鬼臉。

  「你這一大早的來了這寺里?」吳嫣紅也不說自己去哪,只是好奇的問了一句。

  「多謝你的凰血丹了。」顧留白對這美婦人印象也好,關鍵人家出手還大方,他笑了笑之後,老實道,「我覺得玄慶法師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樣,我就找人帶我來見見他,看看能不能學到什麼。」

  吳嫣紅馬上問道,「見著了?」

  「見著了啊。」顧留白道,「請教了些問題,玄慶法師回應得不算多,但我覺得很有用。」

  「居然真的還見了你,還給你解惑?」吳嫣紅的一雙美目里頓時充滿震驚的神色。

  「這意思是,玄慶法師平時壓根不給人面子,不太見人的?連他們這種級別的人都不成?」顧留白心中一動,頓時回過味來。

  吳嫣紅微微沉吟,便點了點身後的車廂,「你去哪?我帶你過去,順便我和你說會話。」

  顧留白猶豫了一下,覺得光是有這虎頭虎腦的男孩在,她也不可能做出點啥不合情理的事情,便點了點頭,直接上了她的馬車。

  「我去宗聖宮。」

  「去宗聖宮做什麼?」吳嫣紅一聽顧留白所說要去的地方,頓時又是一愣,「這地方狗都不去。」

  顧留白一聽她說得好玩,也頓時樂了,道:「反正我也不想做官,我去去倒是也無所謂。」

  「那是事關修行之事?」吳嫣紅想了想有關那老道的傳聞,道:「那老道的脾氣古怪得很,都不讓人進宗聖殿後面幾進的院子,之前有些人想用重金請他教人修行,他理都不理。你趕去宗聖宮,是和他已經說好了?」

  「對,說好了是今日去見他,他也沒回絕。」顧留白點頭道。

  「玄慶法師平時連皇帝都不一定肯見,這宗聖宮老道更是閉門謝客,想不到居然都願意見你,你這面子倒是真挺大。」吳嫣紅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賣我個面子?」

  顧留白一怔,「你也想進宗聖宮去瞧瞧?」

  吳嫣紅笑道,「我對那老道倒是沒多少興趣,我想問你,你肯不肯教人修行?」

  顧留白一愣,他的目光頓時落在那個還在偷偷對著他呲牙的男孩身上,「該不會是教他?」

  吳嫣紅點了點頭,認真道:「正是犬子。」

  然後她狠狠瞪了那男孩一眼,「你叫什麼名字,自己和他說。」

  這男孩似乎看不上顧留白的樣子,但是明顯很怕自己這個老娘,只能不情不願的說道,「我叫鄭冬至。」

  顧留白樂了,「冬至那天生的?」

  吳嫣紅點了點頭,回想起來就生氣的模樣,「一桌子菜都沒來得及吃,就動了胎氣,還差點難產把我給弄死了。」

  顧留白忍不住笑了,道:「現在不都是母子平安好好的,再說了,這生的時辰多好,都省得你們動腦子給他想個名字了。」

  鄭冬至莫名的看著顧留白不爽,凶道:「你別和我娘嬉皮笑臉的。」

  顧留白頓時笑出了聲來。

  有意思。

  他看著吳嫣紅,說道,「讓我做他老師,你不是開玩笑?」

  吳嫣紅認真的點了點頭,道:「沒開玩笑。」

  顧留白笑道,「郭北溪教我修行,是靠的打,我教人可是也學了他的法子,我可是要揍人的。你真讓我做他老師,你別心疼。」

  吳嫣紅的眼睛反而亮了,「他就是欠揍。」

  鄭冬至瞬間就鬱悶了,他看著吳嫣紅就叫,「娘,我不要這個老師,他一看就想打我。」

  「啪!」

  他話才說完就挨了一巴掌。

  吳嫣紅道,「拜師,不然回去就打死你。」

  鄭冬至摸著臉就極其無奈的看著不懷好意的顧留白,抖抖索索的行了一禮,「老師。」

  顧留白伸出手捏捏鄭冬至的胳膊和腿,頓時有些滿意起來,「這孩子資質不錯。」

  鄭冬至沒想到這少年居然說了好話,不由得眼睛一亮。

  但顧留白接下來的一句卻差點把他嚇哭了。

  「身子骨很壯實,一摸就禁得住打,一天看來可以多打幾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