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暗蠱悄磨翼

  沒有遭遇墮落觀修士之前,在裴雲蕖這種頂級門閥子弟的心目之中,墮落觀修士固然厲害,也不過就是如同野草割不盡一樣略有些煩人,她對墮落觀修士的固有印象就是,這群人也不過就是在下水道活動的老鼠。

  但那晚刺殺齊愈的墮落觀修士就徹底改變了她的認知。

  若不是顧十五吃定了那墮落觀修士,齊愈和琴香,包括看熱鬧的她都是必死無疑。

  她直覺哪怕是彭青山和厲溪治在場都沒有用。

  那名墮落觀修士的真氣修為恐怕未必比厲溪治厲害,但真正生死搏殺起來,哪怕這墮落觀修士死了,估計他們也全部要死。

  詭異的真氣,超強的感知和身體控制能力,還有類似玄甲一樣的內甲,以及連真氣都抵禦不住的蠱蟲…

  再加上謝晚這種人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

  她只覺得自己對於墮落觀修士的認知太過淺薄。

  這次松溪書院和潛心書院將所有記錄隋朝的有關修行的書籍都梳理了一遍,其中有關墮落觀的記載,更是再次刷新了她的眼界。

  至少有三本幽州出身的將領留下的筆記之中清晰的指出,當年隋朝無名觀的修行者哪怕不依靠蠱毒等手段,只是以劍殺敵,同境界的修行者之中都是無敵。

  尤其那無名道觀的八品修行者,則是在一場大戰之中,曾以一人之力連敗三名八品修行者!

  真氣法門形成的神通,差距太大了。

  這三名將領的筆記雖然都是以各自的眼光出發,但都覺得,當年隋朝若不是有那個無名道觀拖著,那艘風雨飄搖之中的大破船,早個四五年就已經沉沒了。

  李氏囤積重兵發動的數場關鍵戰役,其中至少有兩次都是因為那無名道觀的修士而導致沒有攻克關鍵城池。

  由此推斷,墮落觀的真傳弟子的真氣法門,比他們現在這些門閥手中的真氣法門強大了不是一點半點。

  謝晚的真氣法門就已經極其的怪異,本命蠱配合真氣,不僅好像自主的活物一樣,可以大大激發他的感知和潛能,而且還能讓他的情緒處於癲狂狀態,在一種痴狂的狀態之下戰鬥或是修行。

  謝晚還只是隱道子,上面還有墮落觀的元老。

  這些元老和最後選擇出來的道子,能夠修到的法門肯定比他這隱道子的法門厲害。

  那最後真正繼承道統的墮落觀的修士,修的法門誰能抗拒得了?

  這種世間至高至強的法門,似乎沒有什麼修行者能夠拒絕得了,就像是世間沒幾個人能夠拒絕做皇帝一樣。

  ……

  安知鹿和許推背的馬車在傍晚的時候駛進了幽州城。

  之前離奇重病的華滄溟在城外親自率眾迎接。

  畢竟升調令過來之後,許推背和他的官階雖然是相同的,但許推背具監察之權,就是長安方面用來監察幽州軍方的。

  「都是顧十五的兄弟,客套話就不說了。」

  但見面之後,許推背的第一句話就徹底打消了他的顧慮。

  在此之前,華滄溟通過這邊的一些老軍,也對許推背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這人有本事,不玩虛的。

  於是他也不客套,直接問許推背剛來幽州任職,有沒有什麼需要特殊關照的地方。

  許推背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提了兩個要求,「幫我找兩個女的,省得某些人覺著我在關外憋得太久了,都整出些什麼怪癖出來。還有,幫這小子入個軍籍,他是戰孤兒,而且是五皇子舉薦到我手底下做事的,又是修行者,應該夠格。」

  他說的這小子,自然就是跟在他身邊的安知鹿。

  「五皇子?」

  聽到這個字眼,華滄溟覺得別說是修行者,哪怕是斷手斷腳的,好歹也能入個軍籍。

  安知鹿到這個時候才知道那封已經被泡爛了的舉薦信竟然出自五皇子之手。

  但此時,他也已經意識到,五皇子固然是超過他想像極限的貴人,但沿途經常差人過來和許推背聯絡的那個顧十五,也是超過他想像極限的人。

  「有沒有玩過女人?」

  許推背到了幽州官家給他安排的宅院,安頓下來之後,問低垂著頭在想事情的安知鹿。

  安知鹿點頭道:「玩過,使了錢去過兩次,嫌貴,後來就一直沒去。」

  許推背笑了,「今晚帶你一起?不用你出錢。」

  安知鹿搖了搖頭,「當時好上的那個姑娘被個胡商買走了。」

  「小子,那種地方玩玩就行了,別輕易暈船。」許推背哈哈大笑。

  見著安知鹿的確不心動的樣子,他也不勉強,「那你隨意,住我這邊幫我看院子也行,你有別的地方住,自顧自也行。」

  其實他一開始也沒覺著安知鹿會和自己一塊去找樂子。

  這個胡人小胖雖然叫安知鹿,但骨子裡有股狼性。

  尤其在路上傳授他修行法門開始,許推背就覺著安知鹿就像是那種一見骨頭就死命咬著,哪怕把它打死也絕對不會鬆口的餓狼。

  荒原上那種看上去肥肥壯壯的狼其實並不算可怕。

  最可怕的就是哪怕死都能給你咬下一塊肉的那種餓得皮毛骨頭的狼。

  安知鹿這種戰孤兒沒有任何的家底和人脈,手頭連多餘的銅子都沒幾個,要得到一些厲害的修行法門實在太難了。

  所以在鑽研修行上面他也是一股子狠勁。

  只是觀察了他幾個時辰,許推背就覺得這人的修行進境絕對不慢。

  是個好材料。

  只是許推背並不知曉,安知鹿的修行速度已經比平時慢了不少。

  因為他有所分心。

  修行者所追求的,自然是強大,更強大。

  只是即便許推背教導他的真氣法門比他之前修行的法門不知道強大了多少,但強如許推背,還是輕易被人逼得要跳崖假死。

  回到幽州的路上,他也從許推背的口中知道了謝晚的一些事情,而按照之前幽州城裡流傳的消息,謝晚就是墮落觀的修士。

  那日他冒著極大的風險給齊愈送劍,所以獲得了五皇子的舉薦。

  之後他躲在遠處,也瞧見了齊愈和琴香與那名墮落觀修士的戰鬥。

  齊愈有多強他當然很清楚。

  而那名叫做琴香的胡人女子更是身具各種強大法門,讓他聞所未聞。

  許推背教他的真氣法門或許很強,但琴香的那些對敵手段,卻並非許推背所能企及。

  但即便如此,齊愈和那琴香聯手,卻依舊不是那名墮落觀修士的對手。

  不管是蠱還是毒,還是什麼別的手段。

  能夠殺人,就是好手段。

  見過那名墮落觀修士的怪異模樣,見過他的一葫蘆蠱毒就能輕易的擊敗那樣的修行者之後,他很多時候做夢都夢見自己站在父親戰死的那片戰場上。

  他就是想,若是自己的父親當時手裡頭有好些個這樣的蠱毒,那他們就不會死在契丹人手裡。

  看著許推背大笑出門的背影,他腦子裡面想到了許推背站在崖邊時所說的話,「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要做就要做得徹底,要麼就連這條道都不要踏上來。」

  「真正的榮華富貴,世間第一等的風景,不會因為投機取巧試一試而落在你頭上,你要和人家賭命,就是要看看人家有沒有這樣的膽氣!你不敢做,那給你機會,你也不中。」

  沒有還成。

  沒有湊合。

  一念至此,他便不再猶豫,也隨後出了門。

  他現在跟著許推背,有著軍方監察的腰牌,在黑夜之中行走也無需擔心宵禁。

  ……

  安知鹿徑直到了若離坊的永寧修所,遠遠的看著門口站著的那些青衣小廝,他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知鹿哥!」

  一大群青衣小廝看到他的瞬間就全部跑了過來,比迎接任何貴人都還要熱情。

  「安貴呢?」

  不等這些青衣小廝開口,安知鹿已經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子,塞入了其中一個人手中,「給你們吃頓好的。」

  「安貴被一個貴人要去辦事去了,他運氣不錯。」

  那名青衣小廝也不客氣,接過錢袋子往懷裡一塞,就輕聲道:「就是知鹿哥你那日和關山客比試時,下了重注押你贏的那兩個貴人。他們大概覺得安貴伺候得不錯,那女子將他要過去做些雜事,據說今後有可能就要跟著去長安。」

  「這何止是運氣好,簡直是被座金山砸中了。」

  安知鹿笑著拍了拍這名青衣小廝的肩膀,「鄭掌柜在不在?」

  這名青衣小廝笑著搖了搖頭,「今天沒見著他人,知鹿哥你有事找他麼,要找他的話,就讓小石去找他,反正今天小石他們幾個輪休,空著呢。」

  「那倒是不用,我便是和掌柜的說一聲我現在入了軍籍了,在新來的許監察手下辦事。」安知鹿解釋道:「鄭掌柜怎麼關照我們,你們心裡也清楚得很,之前我去投許將軍的時候,鄭掌柜也交代過我,不管成是不成,我好歹要給他個信。實在外面混不下去,還是回這永寧修所。」

  「知鹿哥你入了軍籍?」一群青衣小廝歡呼起來,「那是該好好的慶一慶。」

  先前接了錢袋子的那名青衣小廝更是驚喜,道:「知鹿哥你到哪辦事都牢靠,怎麼可能混不靈。」

  「先別得意忘形,日子還長著,別忘記我說過的話,我們都是手足。」安知鹿微微眯起了眼睛,沉聲道:「我現在還沒混出些名堂,等我混出些名堂,你們一個都跑不脫,到時候都要入軍籍。」

  「那我們都得準備著,先給鄭掌柜的也弄些得力的人手。」幾名青衣小廝都是歡呼雀躍。

  在他們看來,安知鹿只要開口說這事了,雖然他說還沒混出名堂,但其實按照他們的了解,估計過不了多久,這樁事就能辦成。

  「我現在住在鯉魚胡同那邊,你們有事找我就去那邊,胡同進去第五間院子。」

  安知鹿又恢復了平時那不顯山露水的模樣,微垂著頭看著那名接了錢袋子的青衣小廝,「青牛,安貴不在,你在這邊先領個頭,咱們這幫子人,做完了這三個修所的事情之後,你就安排一兩個在我那邊候著,我要有事情,就能隨時找得到人。」

  「沒問題,大不了我們湊個錢,在那附近找個小地方直接住,到時候我安排那邊始終有人就行。」

  接了錢袋子的青衣小廝叫做章青牛,他辦事也十分活絡,高高興興的答應下來之後,看見安知鹿擺了擺手就要離開,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輕聲道:「知鹿哥,昨晚上城裡面至少十幾個貴人的宅子被劫了,說是無頭菩薩廟的人幹的,但我們打聽下來卻不像,最離奇的是,那些人凌晨都把搶的東西還回去了,而後來官家一家家去問的時候,沒一個貴人承認家中被劫。」

  安知鹿臉上的神色一絲變化都沒有,只是輕聲道:「這是貴人之間的事情,那些人不敢承認,是生怕搶了他們東西的人,得了什麼證據,到時候若是說從他們家中劫得,那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章青牛點了點頭,又壓低聲音道:「除了這些貴人之外,還有些尋常人家也被劫了,別的人家沒什麼怪異,你知道香春驛的丁旺吧?那廝小氣得很,之前使喚了我們的人幫他做事,到後來允的工錢只給了七成。」

  「這人我當然記得住,到時候少不了找他麻煩。」安知鹿輕聲道:「你特意提這人,是有什麼鬼?」

  「聽簡老六說,這人前夜鬼鬼祟祟帶過一包東西去過他那相好的那裡。」

  章青牛看了一下左右除了他們這群青衣小廝之外,也沒別人注意,這才輕聲道:「前夜送走東西,昨夜就遭了劫,我們打聽的別家遭了劫,家中的那些大人物雖然都不承認,但似乎都擔驚受怕得很,但這人似乎卻反而有些得意,知鹿哥你說這人這包東西里會不會有什麼玄虛?」

  「你們先假裝不知道,什麼都不要做,等我探聽探聽再說。」安知鹿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但面上卻是波瀾不驚。

  他也沒流露出有很大興趣的樣子,擺了擺手之後便徑直回許推背的那個小院。

  剛踱回小院後不久,還在沉思之間,寂靜的巷道之中卻響起了馬蹄聲。

  馬蹄聲就在他這小院外停歇,他才走到院中,卻聽到安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知鹿哥?」

  「阿貴,你怎麼來了?」安知鹿驚喜的叫出聲來。

  「我正巧回了一趟永寧修所,就是和你前腳後腳,聽他們說你找過我,我這個時候沒事了,就趕緊過來找你。」安貴進了門,看著安知鹿,臉上全是喜氣,過年的時候他都沒這麼大的喜氣,「知鹿哥,據說你當官了,真是熬出來了啊。」

  「芝麻大的官,剛入了軍籍,給許將軍看看院子,做做雜事罷了。」安知鹿在安貴的面前倒是也有了幾分年輕人的活力,他拍了拍安貴的肩膀,笑得咧開了嘴,「邊軍的大將不如長安城裡大官的門童,要說熬出來,你才是真正的熬出了頭。我到時候要去長安辦事,說不定就得靠你了。」

  「知鹿哥你在哪都能脫穎而出。」安貴真心說道,「你得了這機會,一定會一飛沖天。」

  剛說完這句,安貴的肚子卻是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這聲音對於安貴和安知鹿這幫子戰孤兒來說就太過熟悉。

  「知鹿哥你這裡有沒有啥填肚子的?」安貴在安知鹿面前一點也沒有客套:「昨晚上忙了一夜到現在,我就是抽空吃了兩張餅子,連口熱湯都沒喝上。」

  「怎麼忙成這樣?」安知鹿一邊將安貴往屋裡招呼,許推背這院落里醃肉之類的不少,他原本蒸了一塊在灶上,還有華滄溟派人送來的摻了胡椒粉的餅子,這也夠安貴吃得美了。

  「我現在在裴家二小姐裴雲蕖的手下打雜。」安貴也做得習慣了,先給自己和安知鹿沏茶,接著才開始吃餅子和醃肉,他一邊吃喝,一邊說話,一張嘴都忙不過來,「昨晚上裴二小姐去松溪書院忙了一夜,我也是忙了一夜,幫忙趕馬車接送松溪書院和潛心書院的學生。」

  安知鹿一聽便垂下了眼瞼,極為凝重道:「阿貴,你今後一定要謹言慎行,裴二小姐是我大唐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別說她的一舉一動不知道要攪起多少風雲,便是她的行蹤,她的一句戲言,都不知道有多少有心人盯著,你以後絕對不能透露一絲半點,而且你連在她手下當差都不能輕易出口,你在她手下做事,前程自然光明,但也十分危險,一定要守口如瓶。」

  「知鹿哥,看你說的,我們在永寧修所做事這麼多年,這點眼力勁還沒有嗎?」安貴哈哈一笑,挑了一塊肥的醃肉,啃得滿嘴流油,「也就是和知鹿哥才說說,我哪怕瞞著天下所有人,難道還能瞞著知鹿哥不成。咱們這群兄弟,知鹿哥你本事大,嘴巴又比所有人都嚴,不像阿牛他們,他們那我都不敢透露一點半點。」

  「他們平時沒個正形,那也是沒有遇到正兒八經的大事。遇到這種事情,他們也有分寸。」安知鹿自己也扯了一塊混了胡椒粉的餅子慢慢的吃著,見著那塊醃肉安貴一個人吃估計都不夠,他便又起身洗了一塊醃肉去蒸在灶上,又添了些乾柴在灶膛里,這才接著和安貴說話,「今後他們跟著我們應該會做不少容易掉腦袋的事,他們的嘴巴就自然就會嚴實。」

  安貴看安知鹿一點醃肉都不碰,他眼中就有了些霧氣升騰,「知鹿哥,你就是對我們這些人好,我們心裡都明白得很。」

  「都是一起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兄弟,說這些作甚。」安知鹿笑了笑,道:「你倒是和我說說,那裴二小姐去松溪書院作甚,是要挑些人帶回長安去用麼?」

  安貴的神色倒是也凝重了起來,沉聲道:「其實也不是,我沒問,但是接送那些學生,我聽到了他們的一些交談,再加上看他們做的事情,我倒是也知道了一些大概,昨晚上的事情你大概也聽說了,其實那些賊人進那些達官貴人的府邸去劫掠的事情小,之前發生的事情大。有人在城裡動用了長安皇宮裡頭的禁衛才有的驚風箭,五皇子也在城裡頭,估計是有人栽贓嫁禍到五皇子頭上。」

  「居然敢在幽州城裡公然動用驚風箭?」安知鹿頓時就覺得章青牛雖然辦事不錯,但有時候和安貴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阿貴,你知不知道,舉薦我的就是五皇子?就是那日在永寧會所最上面一層看比劍的那個年輕豪客。」

  「那人居然就是五皇子!」安貴大吃一驚,「那這五皇子對知鹿哥你有恩,也算是自己人啊。」

  「這份恩情我們自然要放在心上。」安知鹿雙手十指交錯,慢慢活動著手指,思索道:「不過這種栽贓嫁禍手段太過粗鄙,長安的皇帝老子應該不傻。」

  安貴點了點頭,道:「那些個學生偷偷商議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只不過有兩個比較聰明的學生說,皇帝特別擅長順水推舟,他心裡頭雪亮,但面上的信和不信,就看他想不想辦誰。所以五皇子和這驚風箭有沒有關係,皇帝心中自然清楚得很,但萬一他早就看五皇子不爽,那五皇子要想保住人頭,那首先就得擺出些證據,明面上將自己先摘出去再說。」

  安知鹿有些欽羨道:「這些人讀的書多,果然是有見地的。安貴,你修行天賦一般,今後日子好過了,那你也多讀些書算了。」

  安貴點了點頭,安知鹿眉梢微挑,道:「那裴二小姐昨晚上去松溪書院,是因為五皇子這件事?」

  「應該是。」安貴道:「那些學生也似乎都在尋覓和分析一些證據,他們之中的有些頭目,還在商議能夠從哪些方面著手。」

  「那兩座書院的來頭不小的,據說是鄒老夫人一直照看著的。」安知鹿鬆了一口氣,「那看來裴二小姐和五皇子,已經得到了鄒老夫人的關照,那五皇子這次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了。」

  安貴挑了一塊肉放在安知鹿的餅上,又將安知鹿沒喝的那碗已經涼了的茶水倒掉換了熱的,然後認真問道,「知鹿哥你剛回來就去永寧修所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墮落觀。」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氣,即便這小院周圍並無他人,他還是將聲音壓得極低,「我對這墮落觀很有興趣,咱不是說要加入墮落觀,是想探究一下他們到底用什麼手段,才修得這麼強。」

  安貴一聽就知道安知鹿覬覦墮落觀的一些手段。

  對於他們這種幽州底層摸爬滾打的戰孤兒來說,雖然明知道墮落觀這群人是前朝大逆,和墮落觀扯上關係是要砍頭的,但什麼道統,什么正邪的區分,他們就不是太在乎。

  最關鍵的是他們也沒有什麼家人,出了事情最多就是自己掉腦袋,不怕連累家人,所以做事起來的顧忌就小。

  「這我或許可以幫得上忙。」安貴知道這事關腦袋,所以說話聲音也不敢肆無忌憚,「那兩所學院的學生將所有有關前朝修行者的書籍、筆記、隨筆都搬到了松溪書院,他們似乎將那些東西細細梳理了一遍。這些東西也不算什麼隱秘,就是沒有詳細的修行法門,也沒什麼權貴覺得珍貴,沒有人會去好好整理。」

  「如果方便,找兩個能幹的學生,整理出來的東西給我看看,不要只是有關墮落觀的,是所有,不然會讓人起疑心。」安知鹿沉吟道:「如果他們整理出來的東西不方便給,那問清楚那些書籍和筆記、隨筆的名稱,我們一樣樣借閱,抄錄好再花點錢讓人慢慢整理就是。」

  「這應該沒啥問題,潛心書院的學生那一晚上我接送認識了不下四五十個,哪些個人能幹,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安貴點頭。

  安知鹿垂下了頭。

  他看著放在餅上的那塊肉,頃刻間就做了決斷,「阿貴,你今晚上要是沒別的事情,就直接住我屋裡頭,到時候你幫我看看許將軍什麼時候回來的,若是他今晚住外面就最好。我出去辦個事一會就回來,這期間你就當我也在屋子裡。今後有人問起今晚上的事情,你就幫我做個證。」

  安貴直接點了點頭,「知道了,就說今晚上我來之後,你一直在這裡沒出過門就成了。」

  「你辦事機靈,我放心得很。」

  安知鹿抓起那塊肉和餅,三兩口吃完,拿了塊布擦乾淨了手,便直接出了門去。

  安貴吃完了醃肉,就著灶火脫了靴子烘了烘腳,便進了安知鹿點的屋子,和衣鑽進了被窩,因為一晚上沒睡,過不了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院子裡有些輕微的響動,安貴這批戰孤兒都是幼年形成的機警,哪怕渾身沉重得好像有座大山壓在身上,他還是一下子醒了過來,眩暈之中便聽清了那人的腳步。

  「知鹿哥?」

  安貴瞬間聽出了他的腳步聲,便又鬆了一口氣。

  「我回來了,事情辦得還算順利。」安知鹿的聲音響起,「你接著睡就是。」

  「好。」

  安貴睏乏得要死,現在安知鹿已然回來,他也不用提心弔膽,回答了一個字之後,便又徹底睡死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醒了過來,終於有些神清氣爽。

  外面的院子裡,安知鹿卻是已經在活動身體,吐納修行。

  一股菜蔬羹的新鮮香氣,已經直衝他的鼻腔。

  「快吃吧,裴二小姐哪怕不差遣你,你沒事也早早的去她那邊候著去。他們這種人用得著你的地方越多,你得的好處就越多。」安知鹿見他出來,也只是朝著伙房點了點,繼續進行著修行。

  「曉得了。」

  安貴進去端了好大一個碗,喝著熱乎乎的菜羹,發現裡面剁了許多細細的腿肉,他心中就頓時一暖。

  早去肯定是要早去的,只是若是得空,那一定要將安知鹿交代的事情好好辦妥。

  「阿貴,許將軍到現在不回來,說不定到時候直接去軍營了。到時候哪怕阿牛他們問起你來,你也說我在這邊一夜都沒有出去。那些貴人查起事情來厲害得很。」等到安貴出門,安知鹿又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好。」

  安貴只知道安知鹿肯定出去做了什麼事情,但具體什麼事情,安知鹿既然不主動告訴他,他也不想去打聽,只是答應了下來。

  安知鹿又練了半個時辰,吃過熱菜羹,洗漱了一番之後,才晃出了門,到了許推背任職的衙門裡頭。

  幽州軍方這些人都欺生,但曉得許推背的厲害,對安知鹿倒是客氣,一名姓南的校尉主動來攀談了一會,說華滄溟已經做過了安排,許推背今日裡會直接去華府上做客,安知鹿要是有事可以代為通傳,無事的話可以在這邊晃晃,也可以出去轉轉。

  這意思就是你這小子愛幹嘛幹嘛,別盯著我們打小報告就成。

  安知鹿在坊市之中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和這些人打交道,於是他便極為恭敬的對著這名校尉道:「南將軍,我準備出去轉轉,幫許將軍的家中備些常用的物件,只是我剛剛入籍,還未領餉,手頭上連多餘的銅子都沒有,不知南將軍能否賒我幾個,等下月我一定還上。」

  「你這廝倒好,來了第一天不孝敬孝敬我們,倒是反而勒索起我們來了。」這南姓校尉罵歸罵,眉眼倒是掛著笑,很爽快的掏出一錠銀子塞給了安知鹿。

  「下個月我請將軍喝酒。」安知鹿笑嘻嘻的收了。

  這銀子一借一還,再多些添頭,和這些個軍方的人就熟了。

  ……

  安知鹿定定心心的在市場裡買了些許推背可能用得著的東西,又買了兩壺酒和新鮮的菜蔬,這才回了許推背的院子。

  等到帶上院門,放下這些東西,他的心臟才劇烈的跳動起來。

  他到了院邊的柴火堆旁,從裡面提出一個包裹。

  此時灶火里的炭火還未熄滅,他迅速添了些乾柴,放了一鍋水進去,等到灶火旺了,他迅速將包裹外面的那層布和裡面一身帶血的黑衣全部丟進去燒了乾淨,連一絲絲衣角和布料殘片,都極為耐心的用燒火棍挑到了火中。

  翻了許久都沒看到殘餘之物,他又添了些乾柴,這才將包裹里還未細看的東西都收攏起來,飛快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包裹裡頭最大的一個物件是一個紫色的長方形木盒子,大小估計放個人頭沒問題。

  其餘幾個物件一個是腰牌,一個是個鹿皮錢袋子,還有一個銀絲編織的香囊,一個琉璃小瓶子。

  安知鹿先將那個紫色的木盒子塞在自己的被窩裡頭,然後從腰牌開始,一件件查看起來。

  這腰牌沉甸甸的,是某種銅製,一面光滑,一面背面上有些暗紋,沒有任何的字跡。

  他翻來翻去看了好幾遍,看不出什麼名堂,便先收在了先行準備好的一個皮囊里。

  那個銀絲編織的香囊一看就華貴,內里裝著的東西像是香料,但湊到鼻尖上都聞不出任何的氣味。

  琉璃小瓶子裡也是空空如也,只是這琉璃是一種少見的暗綠色,而且內壁上閃著淡淡的幽光,有許多細小的坑窪。

  這三件東西看不出什麼用場,安知鹿也不氣餒,又小心翼翼的將紫色木盒子拿了出來。

  觀察了片刻,發現這紫色木盒只是有個暗扣,他猶豫了一下,又走了出去,返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根細長的竹枝。

  拿了這根竹枝之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不保險,又取了一面平時自己用得最順手的盾牌過來擋在面前,這才小心翼翼的拿那根竹枝去挑紫色木盒的暗扣。

  啪嗒一聲,紫色木盒的暗扣很輕易的被挑開。

  並沒有什麼危險發生。

  但安知鹿依舊微蹙著眉頭,沒有絲毫大意。

  他更為小心的用竹枝緩緩挑開盒蓋。

  只是掀起了一條縫隙,內里就突然響起了嗡嗡的鳴聲,如同蟲豸在飛舞。

  「難道是蠱蟲?」

  安知鹿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他微微眯起眼睛,傾聽片刻,確定那的確是個活物,但似乎被約束在盒中飛不出來。

  他極其緩慢的一點點挑開那盒蓋,等看清內里的東西,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盒子裡面分成九個格子,一共放置著九個琉璃瓶。

  這九個琉璃瓶都是透明的,帶著些微的青苔色。

  中間有一個琉璃瓶子相較其它八個琉璃瓶是略大,有嬰兒拳頭大小,孔蓋也是琉璃,但有幾個氣孔。

  這個瓶子裡頭,明顯有一隻指甲大小的蠱蟲。

  這蠱蟲長得十分可怖,血紅的一團,甲片和猩紅的軟肉交錯在身上,完全不像自然形成。

  它看上去圓滾滾的一團像是甲蟲,但卻沒有什麼明顯的頭顱,一端有四五個黑點,他起初以為那是不是眼睛,但等略微靠近一些去看,卻發現這幾個黑點之中隱隱約約有肉須進進出出。

  那嗡嗡的聲音,是這甲蟲腹部的甲片在摩擦,它似乎很想用甲片刮擦或是震裂那琉璃瓶跑出來,但這琉璃瓶通體極其堅厚,它在其中似乎又困了許久,沒什麼活力,那甲片摩擦了一震之後,似乎習慣了外面的光線進入木盒,便漸漸不動,只是有氣無力般趴著,偶爾微微聳動一下。

  另外那八個琉璃瓶子裡面裝著的都是各色粉末,有的看上去像是植物碾磨成的粉末,有的像是某種晶石磨成的,碎屑都在閃閃發光。

  安知鹿看了好大一會,看不出這盒子有什麼其它的玄妙,不免有些失望,覺得這東西反倒像個燙手芋艿。

  他昨夜冒著好大風險取到了這包東西,通過逼問那婦人得到的一些線索,他便懷疑這包東西就是之前刺殺齊愈的那個墮落觀修士所留。

  現在這盒子裡有個詭異至極的蠱蟲,他覺得這猜測基本上就已經板上釘釘了。

  但他圖謀的是墮落觀的修行法門或是對敵手段,哪怕是修煉蠱毒的法門也行。

  但現在這些東西一樣沒有,有這一個蠱蟲也不知道能派什麼用場,或者怎麼去煉,怎麼去使喚。

  這個東西要是留在手裡,萬一它什麼時候突然又發出怪聲,這被人察覺卻是根本解釋不清了。

  一念至此,他便覺得穩妥起見,必須將這個木盒子處理掉,哪怕挖個深坑先埋著都成。

  但當他蓋上木盒子的剎那,他的身體卻是陡然一震。

  這紫色的木盒蓋上之後嚴絲合縫,似乎連一條細微的縫隙都沒有。

  那困著這個蠱蟲的玻璃瓶子的瓶蓋上面有好些個小孔,那些孔並非是給這猙獰詭異的蠱蟲透氣所用,而是給它投食所用的麼?

  那些看上去像是藥粉一樣的東西,是不是用來餵養它的?

  這蠱蟲悶在這種盒子裡都死不了,那這種東西應該不是凡物。

  挖個坑埋了,它可能也未必會被悶死,但地下濕氣進去,它若是被水泡著了,會不會死?

  他轉念一想,心中卻是突然有了個可以暫且安置它的好去處。

  當下他用兩塊粗布將這紫木盒子包了一包,又取了個裝菜用的背簍往裡一裝,將裝了其餘東西的皮囊也放在裡面,接著又蓋了許多雜物,這才裝作又去採買的樣子,出了門。

  途經某條巷弄的時候,那條巷弄口子擠滿了人,似乎在往裡張望看熱鬧。

  巷子裡面不斷響起官差的叫罵聲。

  安知鹿並沒有停下來去看個究竟,只是不緊不慢的走開了。

  ……

  幽州城裡的巡捕和典史這幾日忙得連聲叫喚。

  到處都有鬧事的,而且幾乎都是修行者在鬧事。

  兩名負責全城緝捕的官員這兩日一直在問幽州軍方要修行者。

  「我們人手也不夠啊,這他娘的這段時間出現的厲害修行者比我一輩子見的修行者還多。就算把雲中郡漁陽郡那邊的修行者全部調過來也不夠使喚啊。」

  「就算沒有修行者,你們也辛苦些,多弄些披甲士在外面巡邏,多走動走動也是好的。大不了過些天我們多請你們手下的弟兄喝酒。」

  一名官員纏著的軍方將領正是先前借錢給安知鹿的南丞宗校尉。

  「你這廝,忒不會做人,跑這裡來扯這些。」南校尉知道這人肯定是故意跑這裡來說話的,「你們想著許監察在這邊,給我們施壓是不是,都是自己兄弟伙,你們還這麼下作,我們的難處你們難道不知道?」

  「再難也不能老是出人命案子啊。昨晚又出了兩條人命!你們不怕我們怕。」這名纏著南丞宗的官員恨不得跪地上抱他的腿。

  「又出了兩條人命?」南丞宗一愣。

  「香春驛的那個老丁,昨晚上被人捅死了。」

  這名官員臉色極為難看道:「就剛剛,梨花巷那邊的水井裡有一具女屍,仵作仔細查過了,先奸後殺,而且奸了不只一次,不只一個地方。」

  南丞宗一愣,「不只一個地方是什麼意思?」

  那名官員寒聲道:「仵作說賊人那玩意甚偉,女的不僅下體腫脹,受姦淫時間長,而且肛都撕裂了。」

  南丞宗眉頭大皺。

  那名官員接著道:「仵作說此人癮極大,或許應是平時十分好色之徒,前前後後至少姦淫了那女的一個時辰。我想著要排查,恐怕需要從全城的賣笑場子裡著手,那些個歡場女子一個個問,看看平時接待的客人裡面,有沒有這種人。但我們哪裡來的人手?我他娘的也不知道這人為何這麼變態,姦殺了人之後還要丟到很多人吃水的水井裡,這下消息已經傳開了,滿城風雨,這人要是找不出來,人心惶惶,今後哪家的女子能睡得安穩,哪家的女子敢在外行走?」

  「披甲士和玄甲是真沒有。」

  南丞宗面色也難看起來,輕聲道:「城裡頭的這些披甲士都被幾家瓜分完了,生怕接下來的晚上,還有什麼修行者進院子劫掠。一會我想辦法差一百個腿腳利索的城門衛給你調遣。要是遇到修行者千萬別想著拼命,就直接投降或是躺地下裝死,聽我一句勸,最近晚上敢在外面搞事情的修行者要麼大有來頭,要麼自身的本事實在了得,絕對惹不起。還有,叫你們的人別來這裡鬧,接下來幾天人手還不夠用,私下和我說,反正查事情不一定要用武人。」

  ……

  安知鹿沿著街道往北走,一個青衣小廝一路小跑到了他的身邊。

  「小杜,你幫我告訴青牛,接下來讓他使喚所有人,全力幫我查一查和墮落觀有關的事情,反正不管是和墮落觀有關的消息,還是有關的書籍,記載。對前朝知曉事情比較多的老人,都幫我找找。」

  他頭也不轉,只是輕聲快速的說道,「你和青牛說,墮落觀的修士不知道在搞什麼陰謀,他之前說的那兩個人,估計和墮落觀的修士有些牽連,昨晚上都被滅了口了,你和他說,這是掉腦袋的事情,一等一的兇險事,接下來他和你們行事的時候,查東西的時候,千萬要小心,不要讓人發現你們在查墮落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