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108章

  第108章

  姬無鏡撐著起身,先是下了床將燈火點燃,才走到床邊。他彎著腰,掀開顧見驪身上的被子一角,露出她只著一條薄薄茶色肚兜的上半身來。因為顧見驪身子上的皰疹每隔兩個時辰就要上一次藥,每次給她穿衣、脫衣都會磨到皰疹,更讓更難受,所以姬無鏡沒給她穿寢衣,只穿著一條小肚兜和短褻褲。

  顧見驪曾經瓷肌玉骨的雪軟身子,如今布滿皰疹,傷痕累累。不僅毫無美感,甚至有些駭人。

  姬無鏡仔細查看了顧見驪的胳膊。

  「胳膊上沒有啊,哪兒?腿還是腰背?」姬無鏡一邊說著,一邊將顧見驪身上的被子又扯開些,露出她的雙腿來。

  「不是……」顧見驪小聲說著,抬起手攥住了姬無鏡的袖口,把他雪色的袖子一點一點攥緊了手心裡。

  姬無鏡詫異地抬眼看她,見她眼睛紅紅,要哭的樣子。

  「又疼哭了?還有沒有點出息了?星漏都不會疼得哭鼻子。」姬無鏡笑話她。

  「不是……」

  姬無鏡側坐在床榻,屈著的食指刮過她的鼻樑,笑:「顧見驪,除了『不是』,還會說別的嗎?」

  顧見驪慢吞吞地說:「士可殺不可辱,寧可站著死也不要跪著生……」

  「什麼亂七八糟的?燒得說胡話了?」姬無鏡欠身,掌心貼在顧見驪的額頭,「這也不燙啊。」

  顧見驪望著姬無鏡,心想生病可真不好,連尊嚴都沒有了。

  顧見驪從姬無鏡的眼睛裡看見狼狽蒼白的自己,她不愛看見自己這個醜樣子,別開眼,小聲說:「要換褲子……」

  姬無鏡掰開顧見驪的腿,看見她白色褻褲上的落紅,還沒來得及開口,顧見驪急急道:「不許嫌我麻煩!不許亂說話!更不許故意說討人厭的話來氣我!」

  姬無鏡撩起眼皮瞧她漲紅的臉,問:「還有不許什麼?」

  顧見驪想了想,更加心虛地小聲說:「不許亂看……」

  姬無鏡輕笑,懶散道:「如果我蒙著眼睛看不見,那就只能亂摸了啊。」

  顧見驪苦著臉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央求:「不許欺負病人……」

  「這麼麻煩啊,不想管了。」姬無鏡懶洋洋地拖長腔調,打著哈欠在顧見驪身側躺下,竟是連眼睛都閉上了。

  顧見驪側過臉,望著姬無鏡近在咫尺的臉,她又伸出手輕輕去推他,也不再說話,只是輕輕推一下。

  她身上沒力氣,只是輕推姬無鏡的動作,也會扯到胳膊上的傷口,疼得很。

  姬無鏡睜開眼睛,望著顧見驪濕漉漉的眼睛,半晌,他起身,將被子重新給顧見驪蓋好,免得她著涼。他摸了摸顧見驪的頭,說:「等著,叔叔去給你燒熱水。」

  顧見驪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紅暈更濃了幾分。她胡亂地點頭,視線卻已移開,不敢去看姬無鏡。

  這個時辰所有人都睡了,自然是沒有備著熱水,得現燒。

  姬無鏡走出房間往小廚房去,驚訝地看見白日裡供太醫們研究天花的書房還撐著燈,縈著一層溫暖的黃光。雕花棱窗上映出女人纖細的身影。只能是羅慕歌。

  姬無鏡收回視線,先去了廚房生了火,讓水自己燒著,轉身去了書房。

  姬無鏡推開房門,懶散斜立在門口,道:「這麼晚。」

  羅慕歌也沒有想到這麼晚還會有人過來,聽見推門聲不由微微驚訝。她抬起頭望著站在門口的姬無鏡,輕輕點頭:「師兄這麼晚也沒睡。」

  「給她燒熱水。」姬無鏡說著,走進房中。

  羅慕歌望著姬無鏡走近,心裡生出一種惋惜的氣憤來。♧✌ 6➈SĤ𝐮x.℃σΜ 🎃♚她自小認識姬無鏡時,就知道他的冷血無情。然而,最近這幾日,她眼睜睜看著姬無鏡衣不解帶地照顧著那個孩子和顧見驪。

  原來他也是會照顧人的。

  「研究得如何了?」姬無鏡已走到桌子前,目光落在羅慕歌面前的書冊上。他目光隨意掃了一眼,見到了「蠱」字。

  羅慕歌熬夜苦讀的書並不是關於天花的。

  當姬無鏡看見書頁時,羅慕歌有一瞬間的慌亂,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她坦然地開口:「我沒有在研究怎麼醫治天花,而是在研究師兄體內的毒。」

  天花如何兇險與她何干?整個京城的人死光了又與她何干?

  羅慕歌臉色平靜,目光坦蕩。

  這幾日,姬無鏡每日都會過來幾趟詢問太醫們研製結果,他甚至也會親自翻看醫書上關於天花的記載。所有人,整個京城所有人都在關注著天花。可是羅慕歌只知道師兄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幾次靠著施針硬壓毒氣。她只知道若不研製出噬心散的解藥,所有的蠱也只不過是延壽罷了。

  能延長壽命又如何?終究回不到師兄全盛時。

  她想看見師兄解毒的那一日,想看見師兄再不受毒或蠱所累,恢復所有昔日的風華無際。

  顧見驪躺在床上,茫然地望著床頂的幔帳出神。今天她迷迷糊糊睡著時,隱約聽見來給她診脈的太醫間的議論——那個府中最先染上天花的丫鬟今日白天死了。

  顧見驪第一次這麼深切地感受著死亡逐步逼近的滋味兒。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枯萎腐爛。突遇危險時,她可以無畏赴死。而面對不治之症等死的感覺可真不好受。恐懼,又不甘心。

  她想父親想姐姐想家人,可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她向家人隱瞞了身染天花的事情。會不會她到死也見不到家人最後一面?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廣平伯府?她可真的討厭死廣平伯府這地方了。如果能活下去,她真想不管不顧地搬走。

  顧見驪又想起姬無鏡來,對姬無鏡越發感同身受了。他也是同樣的吧?看著自己枯萎,等著死期到來,又無能為力。

  「吱呀——」房門被推開。

  顧見驪轉過頭沒看見姬無鏡,她愣了一下,視線下移,才看見小小的姬星漏。

  「星漏?你怎麼過來了?」顧見驪驚訝問。

  姬星漏明亮的眼珠子轉來轉去,他鬆了口氣,偏又裝出渾然不在意的樣子,說:「你兩天沒去隔壁看我,我來看你死了沒有。」

  顧見驪皺眉,她開始不愛聽「死」這個字了。不過她看著姬星漏走過來,也是高興的。

  「星漏能走路了。」她輕輕翹起唇角。

  姬星漏慢吞吞地挪到顧見驪床邊,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因為他左腿上的膿皰疹很重,疼得很。

  「你哭鼻子了?好沒出息。」姬星漏翻白眼。

  他想伸手去給顧見驪擦眼淚,可一抬手,看著自己被包起來的小手,小眉頭立馬擰了起來。他雙手上的套子是前兩天顧見驪身體稍微好些時,匆匆縫製出來給他套上的,免得姬星漏忍不住撓癢。

  姬星漏曾見過大郎幾個月的兒子手上套著這個。小孩子家家才套這個的。他不高興地擰著眉說:「你趕緊好起來給我解開!你套上的就得你解!」

  剛說完,姬星漏忽然一陣眩暈,一屁股跌坐在地。

  「星漏!」顧見驪驚呼一聲。

  「你喊什麼?我好得很!」姬星漏套著套子的小手撐在地上想要爬起來,可是從隔壁走過來已經用掉了好些力氣,小屁股剛抬起臉,腿上的力度沒跟上又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跟自己生悶氣,重重悶哼了一聲,再爬!

  姬無鏡端著熱水進來看見姬星漏雙手撐著地面,撅著個屁股想要爬起來。他將盛滿熱水的木盆放在床邊,然後把姬星漏抱了起來。

  不管姬星漏在別人面前多硬氣,一到了姬無鏡的懷裡立刻安靜下來。姬無鏡也不說話,抱著他回隔壁。姬星漏趴在姬無鏡的肩上,扭頭朝顧見驪做了個鬼臉。

  顧見驪學著姬星漏的樣子,平生第一次做了個鬼臉。姬星漏看懵了。

  姬無鏡把姬星漏安置到床上去,摸了摸他的額頭,說:「不要亂跑。」

  姬星漏聽話地點頭。他問:「她怎麼比我還嚴重了?她……會不會死?」

  「聽話睡覺。」姬無鏡給他掖了被子。

  姬星漏便不說話了,聽話地閉上眼睛。他覺得顧見驪不會死的。長得漂亮的人都不會那麼早就死的。他也不會這麼早就死,因為他也長得漂亮。

  姬無鏡回到隔壁,見顧見驪偏著頭望著床側的木盆發呆。她慢吞吞地望向姬無鏡,試探著問:「可以不洗嗎?」

  姬無鏡一臉嫌棄:「顧見驪,你髒不髒?」

  顧見驪委屈扒拉地癟了嘴。

  姬無鏡在床側坐下,掀開顧見驪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脫下顧見驪腿上的褻褲,仔細著不要碰到她腿上的皰疹。

  顧見驪搭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床褥,她吸了吸鼻子,只覺得姬無鏡的目光於她而言像一種凌遲。不是沒被他見過,可是之前幾次都是匆匆一瞥罷了。哪像這次這樣丟臉了?

  姬無鏡握住顧見驪的腿,動作輕緩地將她的腿支起分開。只一眼,他目光微凝,迅速收回了視線,將放在熱水裡的帕子擰乾,給顧見驪擦洗血污。

  顧見驪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情緒,委屈還是尷尬或者丟臉,眼淚稀里嘩啦地淌下。她拿起床側的絲帕,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姬無鏡抬眼瞧她,問:「這是傳說中的掩耳盜鈴嗎?」

  顧見驪小聲啜泣:「你不要講話!」

  姬無鏡將染了血污的帕子放在盆中清洗,目光落在自己的雙手上,他的動作不由一頓。想他姬昭殺人無數,雙手染滿鮮血,這雙手有朝一日竟會給女人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