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極度疲勞的狀態下，就很容易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做夢。
這種時候做的夢，往往以噩夢居多。
雖然莫銘不清楚那是夢還是其他更為玄奧的東西，他確實在昏厥的過程中見到了一些令他恐懼的事物。
他夢見一片火海。
天空和大地被燒成熾灼的紅色，點綴著烏雲和焦土的黑。
火星和黑煙從地面如死魂升騰而起，飛鳥和碎物自天空如流矢無力墜落。
沒有人哭喊，只有身旁火苗的畢啵聲，和不遠處高樓坍塌的轟鳴。
空氣中瀰漫著硝煙的氣息，混雜著鼻腔里的血腥，一同被吸入了肺中。
在這一片末世景色的中心，有一座漆黑的高塔。
它靜靜矗立，仿若煉獄中的巨魔。
「那是......什麼......」
莫銘向那高塔伸出手去，卻愕然發現，自己已經感覺不到右手的存在了。
火光躍動間，莫銘眼中閃過一道耀眼的光線。
他循著那束光看去，發現了一塊碎裂的玻璃。
玻璃中，倒映著他此刻狼藉的模樣。
沒有右臂，沒有右側的臉頰，豁大的傷口處已經出現焦黑的碳化層，甚至滴不出一滴紅色的鮮血。
恐懼，從莫銘的心底竄出了第一團火苗。
他顫抖的伸出左手，摸向自己尚還完整的左臉，接著，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溫熱。
隱約間，他聽見了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
「——銘。」
「阿銘——」
一滴溫熱的東西落在他的手臂上，很快又變得冰涼。
這讓徘徊在昏沉與清醒之間的莫銘，終於悠悠轉醒了過來。
睜開雙眼，視覺慢慢恢復後，映入眼中的，是眼角含淚的何辛。
她的左手，正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媽。」
莫銘從乾澀的喉嚨中緩緩擠出了一個嘶啞的單字。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莫銘努力想再說些什麼，但是異常吃力。
「啊，你等等，媽去幫你倒杯水！」何辛連忙起身，急聲道。
「阿姨，水我幫你倒來了。」
何辛身後出現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蘇詩淼。
她向甦醒的莫銘看了一眼，明亮的眸子裡也多了一份安心。
一杯水入喉後，莫銘也清醒了不少。
感受著力氣逐漸恢復過來，莫銘將自己的身體撐起，背靠著床頭的牆壁。
「這裡是？」莫銘環視了一周，發現周圍環境自己完全沒有印象。
「是六區武者醫院，你比完賽後，直接在賽場上暈了過去。」
何辛伸出手摸了摸莫銘的額頭，感受著他此刻的身體狀況。
「從小蘇把你送到醫院來，再把我接到這裡，到現在，你已經躺了兩天了。」
「武者醫院？」莫銘心中疑惑。
自己並非武者，照理應該不能接受這裡的治療才是。
稍加思索，莫銘意識到了，這八成是蘇詩淼託了家族裡的關係。
「謝謝。」莫銘直起身板，向蘇詩淼欠身致謝。
「小事，不用這麼客氣。阿姨一直很擔心你，我就先不打擾，你們慢聊。」
蘇詩淼擺擺手，又向何辛行了一禮之後，離開了病房。
關上房門後，蘇詩淼也是長出了一口氣。
她雖然也很擔心莫銘，想多留一會，但是身邊畢竟還有莫銘的母親在。
蘇詩淼心中多少會有點放不開。
「哎呀，得矜持！矜持！」
蘇詩淼拍拍自己的臉頰，暗暗道。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阿姨，一定要給她留個好印象才是！」
病房內。
「阿銘，剛剛，你是不是夢到什麼了？」何辛收回撫摸莫銘額頭的手，關切問道。
「嗯。」莫銘也不隱瞞，閉口不言，只會讓有所察覺的母親更加擔心。
「做了個，不太好的夢。」
何辛神色一黯：「是不是又是六年前的事情，你爸他......」
莫銘趕忙解釋道：「不是不是，這次不是，是個很怪的夢，我自己也說不上來，媽你就別擔心了。」
「先不談這個，媽。」
莫銘咧嘴一笑，把何辛的右手牽了過來。
「排位賽，我拿了第一啊！」
「冠軍獎勵是什麼我還不清楚，但是，馬校長答應我的二十萬，我贏下來了！」
莫銘將母親的手掌緊緊握在手中，眼中閃動著喜悅的目光。
「呵呵，媽知道，媽一直都相信你能做到的。」何辛感受著莫銘雙手之上厚厚的繭子，也是欣慰的笑道。
「那，媽，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呢？」莫銘憨憨一笑，輕聲問道。
何辛輕笑一聲，低聲道：「當然，只要是媽能做到的。」
隨即，何辛又低落的嘆了一口氣。
「只是，你媽我沒什麼能耐，能給你的......」
「不，這件事的話，媽你肯定能夠做到。」莫銘迅速打斷了母親的自怨自艾，將她右手手臂上的袖口溫柔的翻卷上去。
「等到我出院之後，我們一起去把這個給消掉，好麼？」
莫銘聲若蚊蠅，向何辛懇切的請求著。很難想像，現在的他，就是那個在排位賽上意氣風發的俊逸少年。
何辛眼眶一熱，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唇鼻。
「好......好、好，媽答應你......」
此刻，何辛已是泣不成聲。
莫銘笑了。
笑得很開心。
這樣才好。
媽對我的愛意，只要作為記憶留在我心裡就足夠了，而不應該成為傷疤，留在她的膚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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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後。
六月十三日。
莫銘的恢復速度快得出奇，此刻正在前台辦理出院手續。
身邊陪著他一起的，是蘇詩淼。
身為非武者接受武者醫院的治療，原則上是不被允許的。
因為在武者傷員增多、醫院床位不足的時候，非武者就會占用武者的醫療資源。
但是在床位存在餘裕的時候，像蘇家這種頗有聲望的家族是擁有一定程度的規則豁免權的。
畢竟，名門出高徒，哪怕今天雖不是武者，明天就已經拿到武者證書了也說不定。
一切，都是為了武者的培養罷了。
「好了，手續已經處理完了，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吧？」蘇詩淼遞來一張出院證明，以及檢查所需的個人證件。
「謝謝，這三天，承蒙你照顧了。」
莫銘接過東西，再次向蘇詩淼致謝道。
「對了，繳費——」
「何阿姨已經交過了，不是我交的，放心吧。」蘇詩淼笑笑，打斷了莫銘。
「哈，是這樣啊。」莫銘撓撓頭，鬆了口氣。
不過，他心裡清楚，武者醫院的治療費用可不低。
家中存款不多，母親之所以能提前將費用繳納給醫院，蘇詩淼肯定也幫了不少忙。
「嗯，對了，你現在也出院了，A班的同學們都想找個時間一起慶祝一下。
一是高考圓滿結束，二是幫你慶功，你怎麼說呢？」
蘇詩淼撩開鬢絲，束在耳後，語氣有些拘促的問道。
莫銘愣了愣，隨即笑答：「好啊，距離武者考核還有二十多天，這段時間裡我都有空。」
蘇詩淼臉上一喜，忙道：「真的？那等之後和同學們商量一下，我來安排時間地點了？」
「好，辛苦班長了。」
「......」
...
與蘇詩淼道別之後，莫銘叫了一輛快車，將母親提前送了回去，而他自己，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看著手機上的兩組消息，莫銘不僅有些頭疼。
發消息的人，一個是班導陳柯，一個是學長柳暮。
兩人中的無論哪一個，都是對自己實力知根知底的人物。
兩個人的消息內容也出奇的一致。
陳柯：「出院了，立刻來辦公室找我。」
柳暮：「出院了，發個位置給我，我來找你。」
「哎，也難怪這二位急成這個樣子。
畢竟那最後一槍，可不該是他們眼裡我該有的水平啊。」
手指敲擊鍵盤，莫銘給柳暮先發去了一條消息，說明自己現在會去陳柯的辦公室。
隨後也接著回復了陳柯，表示自己現在剛剛出院，正在往他辦公室趕過去。
......
二十分鐘後，陳柯私人辦公室。
面對柳暮和陳柯兩人劈頭蓋臉的詢問，莫銘只得苦笑。
意識空間的事情他自己也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暫時還不想暴露出來。
「陳班，柳學長，我當時真的只是靈光乍現而已。
你們是知道我的，依我的水平，肯定沒辦法每一槍都能發揮得和那一招一樣。」
柳暮和陳柯雙雙啞然。
兩人知道，莫銘所言非虛。若他是刻意隱藏實力，先不說這麼做的動機，以柳暮和陳柯的實力，自然不可能完全察覺不到。
「難道真是TXD的槍神附體？你開賽前去拜誰了？」
面對柳暮的吐槽，莫銘也只能無奈笑笑。
陳柯比起柳暮，畢竟差著輩分，此刻的表現，終歸還是淡定一些。
「那你現在，那一招還能用的出來嗎？就是那招，『追光』？」
陳柯開口問道。
莫銘搖了搖頭：「不清楚，我剛出院呢，還沒試過，您就把我叫這來了。」
其實，這兩天他也一直在好奇，自己是不是還能像在賽場上再次用出那一式殺招。
只是每當他在腦海中去回想那五萬次的體悟時，卻發現很多細節已經記不清了。
而且，當自己再去查看面板時，面板上顯示特殊能力的狀態已經從「已覺醒」再次變回了「未覺醒。」
嘗試著進入了意識空間後，再出來時卻發現，現實世界中的時間一樣發生了流動，與這三年來的狀況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能力未覺醒的時候，那個意識空間對莫銘來說依舊只是一個擺設，不能為他的修行提供任何便利，也不能為他的鍛鍊節省出任何的時間。
所以，除了面板上「特殊能力」一項之後的「？？？？」這四個問號變為了「意識模擬」四個字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和6月10號之前完全一樣。
那時在意識空間內的美好幻想並沒有成為現實，一切，依舊如初。
訕訕一笑之後，莫銘又開口說：
「不過，估計是沒辦法再用出來了。
畢竟當時真的只是靈光一現，很多東西在那之後就很快忘掉了。」
聞言，陳柯繼續詢問道：「那要不就在這裡試試？身體可還行？」
「嗯，沒問題。」莫銘點頭答應下來。
自己這兩天已經躍躍欲試很久了。
「柳暮，把槍借他。」陳柯向柳暮示意。
他剛從武館趕來，武器裝備此時都帶在身上。
「喏，輕點的就這把了，和你平時用的應該差不多。」
武器重量需隨著身體素質的提升而不斷更新，柳暮現在最常用的那把，對莫銘來說肯定過重了。
而這把，是在與莫銘對練的時候使用的一把訓練槍。
接槍在手，莫銘習慣性的舞了一圈，試了試手感，明顯感覺到這把的質量遠在自己那把之上。
「別看了，要還的。」柳暮摳摳耳朵，小氣道。
「......」
莫銘和陳柯一陣無語。
來到辦公室內部的一塊空地上，莫銘閉上雙眼，開始靜心感受。
可是任憑如何回想，他關於那在意識空間裡的記憶仍是一片模糊。
「看來，想要完美復刻當時的那一槍已經不太可能。
只能先試一招看看了。」
一念已決，莫銘猛然睜眼，憑著零零散散的記憶，盡己所能的將「追光式」全力施展了出來。
「喝！」
槍隨眼出，從起勢到收勢，用時並不不長，還算迅疾。
柳暮舔舔嘴唇，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嗯......比起排位賽前的熟練程度，倒是提升了不少。
我記得，開賽前你這一式『追光』，應該是還沒拿得出手的狀態吧？」
莫銘點點頭。
「不過......」陳柯接著說道。「比起賽場上的那一次，這槍差得可遠了去了。」
「這一槍，我已經是盡心盡力了。」莫銘笑著答道。
「哎，行吧，自從人類進入大基因時代開始，稀奇古怪的事件總是不少。
弄不清楚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既然贏了，就是好事。」
陳柯扶了一把鼻樑上的眼鏡，擺手說道。
「對了，那二十萬的獎金，一會就能打到你的卡上了，因為是私人名義發的獎勵，所以沒有扣稅，放心吧。
那把實戰用武器，你之後自己到我們學校的附屬武具店去看看，有合適的，直接刷臉購買就可以了。」
「另外，學校看我教導有功，也給了我二十萬，我從這裡面劃出一半，待會三十萬武幣一併打到你卡上來。」
莫銘面色一喜，連忙向陳柯鞠躬道謝。
陳柯欣慰一嘆，抱胸笑道：「不用謝我，你這麼努力，這是你應得的。」
「哎，可惜啊，某人怎麼就不能爭口氣，三年前把這冠軍的位子拿下，這三十萬說不定就是你的了。」陳柯沒好氣的瞥了一眼柳暮，故意陰陽怪氣道。
柳暮鬱悶的臉上都快要滴出水來。
陳柯卻心中暗爽。
呵，臭小子，喜歡摳。
老子摳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