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燭鬼

  第213章 燭鬼

  隔著極遙遠,在萬軍簇擁之中,金玉鑲嵌的輦車上,有一人拊掌長嘆,語氣莫名。

  在金玉鑲嵌的輦車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面容俊朗蒼白的年輕人。

  他穿著滿翠八團龍的袍服,頂著兩層金龍的冠冕,上銜紅珠、蒼玉,後綴金花,飾東玉,兩肩前後繡蟒各一,襞積繡蟒六,間以五色雲。

  年輕人低低咳嗽兩聲,面上笑意莫名。

  忽有大風浩浩蕩蕩拂過輦車,也吹起年輕人的衣袍。

  華美的袍服被大風微微撩起,在膝蓋下方,竟是空無一物。

  他的雙腿被及膝斬斷,詭異的密文覆在殘肢上,一片又一片,阻止著軀殼的再生。

  輦車上地位尊貴的年輕人,竟是個身障者!

  大風才剛剛吹動他的袍服,身側,所有人都齊齊轉過身去,眼觀鼻,鼻觀心,莫敢正視。

  氣氛陷入詭異的靜默,沒有人敢說話,瞬間,就是一片死寂。

  一個老太監連忙小步上前,跪伏在地,恭敬將袍服輕輕拉了下去。

  萬軍中,又有幾人挺身而出,齊齊催動真炁,將鼓來的大風打得倒轉過去。

  「哪來的風?」年輕人抬起眼,面上笑意不減。

  「是欶神宗的酈辟,這挨千刀的殺才剛剛召來了風神。」

  老太監尖著嗓子,一臉諂媚討好的神色:

  「殿下,要殺了他嗎?」

  「殺氣真重!」

  年輕人抬起手,不輕不重把老太監打了個踉蹌,喝罵道。

  那力道不重,老太監卻裝模作樣的痛呼連連,如滾葫蘆一般,在煙塵里四腳朝天,烏龜一般滾了幾個轉。

  年輕人微微眯起眼,本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有欶神宗的人嗎?」年輕人環視四周,溫聲開口。

  四下微微騷動了半響,良久,一個灰衣男子慘白著臉,從萬軍之中走出。

  他躬身朝輦車處一拜,深深伏下身後。

  「見過五殿下,下臣韓蒴,是欶神宗酈辟的師兄。」

  「韓蒴?」年輕人微微恍然:「幾年前,我在父皇的禁軍營里看見過你。」

  「下臣……」

  「你去殺了酈辟。」不待韓蒴開口說完,年輕人就打斷了他的話語。

  「你去殺了酈辟。」他俯身向前,凝視著雙手微顫的韓蒴,再度開口出聲。

  「酈辟年少無知!五殿下還請饒過他一遭!」

  見韓蒴愈發惶惑無言,幾乎要汗流浹背之際,萬軍中,又有一人當先出列,躬身道。

  「饒不了。」年輕人搖頭:「酈辟曾在京都與太子吃過酒,那他就是太子的人,敢行如此折辱之舉,酈辟必死。」

  「可欶神宗對五殿下忠心耿耿!」

  「所以我只殺酈辟一人。」年輕人眯起眼:「卿又是誰?」

  「白門派,青圖。」

  出言那人被問得一怔,他定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應答道。

  「青圖,韓蒴,限你們半盞茶功夫。」

  年輕人淡淡開口:「殺不了酈辟,你們便不必回來了。」

  「下臣……」

  那出身白門派的青圖還想言語,卻見老友韓蒴一個勁朝他使眼色,心頭雖然懵懂,但也只得應了下來。

  「下臣領旨!」韓蒴躬身行禮,暗中使了個勁力壓在青圖背上,令那莽撞漢子也重重伏下身來。

  兩道遁光旋即沖天而起,朝一道陰風匯聚處,狂掠而起。

  「去個小子。」

  在地上打滾的老太監突兀起身,他對一排穿著茶駝色宮服的內官喝道:

  「半盞茶功夫,青圖和韓蒴若殺不了酈辟,你等便把這三人的腦袋獻上來!」

  俄而,又是數道遁光突兀拔地而起,掠向風眼。

  廝殺聲依舊不絕,像一方浩浩大大,正猛烈鋪開的巨大棋盤。

  高山上,年輕人以手托腮,繞有興致地注目,神色時而驚訝,時而困惑。

  「要殺嗎?」

  金玉鑲嵌的輦車周圍,一個披著白麻長袍,背後三桿大旗的人開口出身。

  他的面容被一層紫氣遮掩,連眉目都是依稀,不可辨清。

  這個熒惑軍出身的人魔微微皺眉,躬身請教道:

  「陵泉一脈雖作惡無數,但姜藥師,畢竟也是摘星宗的聖子,南禪宗的僧人殺了他,我等是否要有所表示,以免摘星宗的長老心生芥蒂?」

  「理是這個理。」

  正津津有味注視戰場的年輕人如夢初醒,他懶懶回過頭,笑道:

  「但我討厭姜藥師,不單如此,摘星宗上下,沒有不深恨陵泉一脈的,我等便不必代俎越庖了。」

  「況且。」

  年輕人輕輕敲了敲車椅,清脆的金玉聲音緩緩響徹:

  「那是南禪宗的和尚,哪輪到你去殺,爛陀寺的各位大師們,恐怕早準備好降魔手段。」

  那人魔聞言一滯,他不由得朝後望去,萬軍叢中,那幾個灰衣布袍,面色木然的爛陀寺僧人。

  不知什麼時候,竟已不見了蹤跡。

  人魔臉上露出訕訕的神色,他躬身一禮,又退了回去。

  「左軍陣勢被周元隼的衛隊打散。」

  在人魔退下後,又有一人挺身出列。

  那是一個穿著青色官服,兩袖紋著沖天白鶴模樣的中年男子,他面容黝黑清瘦,身形幹練。

  他先是輦車行了一禮,又挺直背脊,不急不緩開口道:

  「晏小劍仙不知所蹤,隨從劍侍盡皆身死。」

  「十一道劫龍生滅陣被炬龍衛打破,主持陣眼的魏大人和陳大人等,全無倖免。」

  「熒惑軍一處、六處,戰損過了四成,已退了下來。」

  「玄陰、玄幽、玄心臨陣叛逃,齊手打落了方天羅印。」

  「虛鯤和鬼孫兩位,被炬龍衛圍殺。」

  「苦面海、二十八首相神、噩章、光陰晝……」

  清瘦的中年男子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才接著開口:

  苦面海和二十八首相神,這兩尊黑魔被太乙光王結界困鎖,噩章不知所蹤,至於光陰晝。」

  他苦笑一聲,澀聲道:「光陰晝在方才,已被大鄭地官一劍斬了。」

  苦面海、二十八首相神、噩章、光陰晝……

  自妙嚴以詭秘手段,從層層虛空中,召來那些偉岸存在的投影后。

  那些無可名狀的投影們,也被冠上了種種稱呼。

  苦面海、二十八首相神、噩章、光陰晝,這四頭黑魔,都是足以匹敵第五境命藏大修的偉岸存在。

  便是放眼妙嚴手中,如此的底牌,也絕不多見。

  飛天的十二翼章魚又名噩章,它在撞破紫霧封印後,被然須特地以金剛伏魔法陣,困鎖於死城之中。

  而那方蒼老的星空,又別名光陰晝,方才,已在大鄭地官傾力一斬下,斷送了性命。

  「如此說來。」

  良久,一片靜默聲中,輦車上的年輕人嘆氣出聲:

  「這一戰,莫非要輸了不成?」

  「只是臣也沒想到,大鄭一方,會讓然須帶著炬龍衛親臨,玄心三兄弟,竟都是炬龍衛的暗子。」

  清瘦男子微微躬身,道:

  「五殿下,依臣的見解,如今不妨稍作退避一二,我等可在徐平關從容布防,也方便向國主求援。」

  「無論是壽吾葉氏的岐山甲士,還是爛陀寺的須彌眾,這兩股勁旅,只得來一支,橫掃大鄭甲衛,便如掌上窺紋般。」

  清瘦男子懇切出身:

  「陸羽生聖子被然須拖住,已騰不出手來,還請五殿下早做決斷!」

  聽到此言,圍繞輦車的眾人里,都微微起了些騷動,有些議論聲漸次響起。

  衣上仍沾染塵土的老太監皺眉,臉上凶戾的神情一閃即逝,只是望見年輕人沉默不語,才知趣沒有發作。

  「如今,我等還有閒著的五境嗎?」

  年輕人輕輕敲了敲扶手,開口問道:

  「王叔,昭陽夫人,大晏劍仙,孤鴻子呢?這些第五境的修士,莫非都被拖住了?」

  「回五殿下。」

  清瘦男子面上有些無奈:

  「然須那群鄭人,他們用十心鏡開闢出法界,把諸位大人都困在虛空深處,實在脫身不得。」

  兵對兵,將對將。

  兩國更多的第五境,早處在十心鏡的法界裡,脫身不得。

  隨著形勢一步步傾頹,輦車周圍,躁動聲也不可避免的大了起來。

  又有幾道遁光從遠空掠下,其中,便有青圖和韓蒴身影。

  韓蒴手裡提著個鮮血淋漓的人頭,雙眼也泛紅,而青圖則是一臉默然。

  幾個內官冷冷看了他們兩眼,也重新歸回隊列,肅立不動。

  從高台上放眼望去,幾股赤色的洪流正交織縱橫,它們勢如山崩海震,在白、黑的甲冑之間猛烈穿梭,像天神從雲端降下的火

  炬龍衛——

  這支名為鄭國天子,實為金剛寺的私兵,正肆虐卷席這方戰場。

  他們甫一加入戰端,黑壓壓的詭怪魔物都被鎮壓下去,掃蕩一空。

  「秋公公?」

  年輕人看向一旁的老太監。

  「老奴不去!」老太監忙不迭搖搖頭:「老奴若是去了,殿下身邊,就沒人照看了!」

  「狗奴!」

  年輕人厲聲喝罵,把小心翼翼湊過來的老太監打了幾個踉蹌,仍是余怒不休。

  「不能退!此番出征,是母妃好不容易替我爭來的!」

  年輕人陰沉著臉:

  「首戰便退回徐平關,這消息傳到國都,太子他們豈不是愈發得意!父王呢,你要父王如何看我!」

  「可是……」清瘦男子面帶難色:「如今形勢,只能暫做一二退避,若被炬龍衛衝上這座高台,便是有秋公公護持,也是麻煩不小。」

  「黑魔。」年輕人突然開口。

  他看向面容被紫氣籠罩的熒惑軍將領,道:

  「你手裡,可有燭鬼嗎?」

  「有……」

  人魔將領聞言楞了楞,儘管心底萬分不情願,但迎著年輕人逼視過來的目光,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

  「小將身為熒惑軍一處的首領,手裡有一頭燭鬼。」

  「放出來。」年輕人淡淡開口。

  「這……這不妥啊!」

  人魔將領面色大變,他跪伏在地,誠懇頓首道:

  「五殿下,儘管大禪師已把黑魔封死,但想驅策它們,就是實打實的行險之舉!小將的光陰晝被斬殺後,心力本就不繼了,再放出燭鬼,只怕……」

  他無奈抬起頭:「只怕會失控!」

  「放出來。」

  「明白。」

  人魔將領四顧一眼,見視線所及,沒有人回應他的目光,只得如此應答:「小將把燭鬼放出來。」

  他剛想騰起遁光,又想起什麼事一般,急切往後又退了幾步。

  「五殿下。」人魔將領低聲開口:「若燭鬼真正失控了,小……」

  「有咱家在,一個小小黑魔,還降服不了啦!」老太監尖著嗓子,不耐煩揮揮手:「去,速去!」

  「那……小將去了……」

  人魔將領依依不捨地拖著腿,最終,還是騰起了遁光。

  長空之上,罡風激盪不休,猶如大龍翻卷,呼嘯聲不絕於耳。

  猶豫了良久,人魔將領還是輕輕擲出一枚紫丸。

  那是純粹深邃的紫,並無半絲雜色,也沒有花紋樣式作為雕琢。

  看著紫丸在雲海中悠悠轉動,四方雲氣都蜂擁過來,一抹抹紫意,也緩慢擴散到雲中。

  「解!」

  人魔將領轉瞬打出上百個古怪手印,沉聲開口。

  ……

  ……

  ……

  「踩我的臉,就是踩大老爺的臉!忍屎忍尿我都忍不了你!你惹龍惹虎也不該惹到我呀!你今日要死得極慘,最慘,慘絕人寰啊!」

  山嶽大小的巨獸屍首上,一頭肥嘟嘟的土撥鼠上竄下跳,嘴裡噴塗污言穢語,極是口吐芬芳。

  剛剛以大挪移符騰挪虛空,避過那數隻大手襲殺的白朮望著這一幕,嘴角一抽。

  他身形閃動,就落到巨獸屍首周身。

  白朮揪住正上竄下跳的土撥鼠,語氣古怪:

  「可以啊你,一人幹掉兩頭陽符,小宇宙爆發啦?」

  「呃……」

  突然被提住後頸的玄空嚇了跳,見身後是白朮,才鬆了口氣。

  「不是我啊,多虧有壯士悍然拔刀,小埋我才能見到大老爺你的天容。」

  土撥鼠使勁扭了扭,待白朮稍一鬆開,他便竄到白朮肩膀,興高采烈開口。

  「看!」

  玄空一指:「就是那位壯士幫我的。」

  白朮順著玄空所指方位望去,一尊通體被赤紅甲冑覆蓋的人影,正在如山的黑魔堆里,左衝右突。

  那甲冑像是流淌的岩漿,高溫和光熱不斷彌散開,所至之處,連空氣都扭曲晃蕩。

  細小的神文在甲冑體表浮現,璀璨的赤色光焰沖天而起,如虹如芒。

  「炬龍衛?」

  白朮微微頷首:

  「真是個女菩薩啊。」

  「女菩薩?」

  土撥鼠呆了呆,他還未會意過來,便有數道劍光斬落,將那如山的黑魔堆清剿一空。

  隨即白朮身化劍光,帶著他破空遠去。

  「大老爺,咱幹嘛呀?」玄空仍是懵懂。

  「跑路啊。」白朮笑了笑:「再不跑,連命都沒了。」

  玄空赫然一驚,他嘴唇動了動,剛想說話,卻驟然驚恐瞪大眼。

  連白朮也嚇一跳,兩人回身看去,卻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光,洶湧的光……

  那強烈如太陽初升的光芒,卻放大了百倍、千倍,以無可抗拒的姿態擴散開。

  虛空布滿了皺褶,每一道,都是數十丈的深深縫隙溝壑。

  在大光中,一道朦朧的身影若隱若現,那是燃著火的乾枯瘦影。

  半邊天空都變化為火的顏色,雲塊全然被光芒吞沒,如接天高塔般的氣息向下四散擴散開,瘋狂的呢喃囈語和叫喊聲卷席整片戰場,世界都在那叫喊中震惶、倒塌!

  燭鬼,登場!

  明天不出意外的話,本周每日都會有三更,來還之前欠的,理直氣壯求個票_(:Ⅰ」∠)_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