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衣冠似雪
「這樣啊……」
她眨眨眼睛,慢慢笑了起來:
「你現在不想和我說話了麼?」
白朮情不自禁後退一步,紅衣倏忽逼了上來,令他再度往後退了一步。
「你討厭我?」
「鐵蛋喜歡你。」
白朮聲音淡淡,連神情也是淡淡:
「但鐵蛋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有白朮,當然,你若願意的話,也可以喚小僧法號。」
他雙手合十,微笑頷首:「小僧法號虛明。」
兩人突然又沉默了下去,霜風凌冽,連白霧都只是茫茫。
這個時候,連隱隱約約的炊煙都不可見了,放眼望去,天地皆是一片皓白。
似有似無的寒香沁入鼻尖,清冽如刀。、
白朮心念一動,他上前幾步,輕輕彈指。
雪堆被指風的勁力掃開,一顆低矮的梅樹邊微微挺直軀幹,瘦弱的枝椏上,襯著滿地雪光的,是稀稀疏疏幾點緋紅。
「汾陰很少下雪。」
謝微輕輕開口,那張如美玉雕琢而成的精緻面龐上,看不出任何悲或喜的神色。
「這是我們第一次看雪麼?」
白朮沉默頷首,卻是不發一言。
「我總覺得,汾陰一別後,你好像變了。」
謝微伸手綰住耳邊的髮絲,清艷不可方物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她認真看向白朮的眼睛,微微皺眉:
「到底是哪變了?我卻怎麼都說不清。」
「人,總是會變的吧。」
白朮眼神一動,不置可否:
「在汾陰城,你還叫謝丹秋,是謝家的族女,我叫鐵蛋,是趙府的雜役。」
他如同老農一般,把雙手籠進寬大的袖子裡,像是畏懼天氣的嚴寒:
「現在,你叫謝微,已經貴為大鄭的天官,是國朝的樑柱。
我叫虛明,卻是豐山寺的僧人。」
他輕聲笑了笑,神色平靜:
「時移勢遷,就算不一樣了,不也是常態麼?」
白朮突然一停,有些生硬地轉過話頭:
「謝家也要去青黎宮麼?謝十九,他也要參加擇婿?」
「一尊六境的大妖仙,沒有人會拒絕與他交好。」
謝微淡淡開口,她伸手一拂,兩人眼前瘦弱的梅樹,突然就無火自焚起來,
轉瞬間,連那幾點緋紅都再不可見。
一陣霜風吹過,梅樹軀幹輕顫,忽得化作一捧黑灰。
「至於謝十九,他不是去參加龍宮擇婿,他是去迎親。」
謝微偏過頭:
「謝十九喜歡上了一個捕魚女,那女人住在桐江邊上。」
「謝家會容許他的舉止?」白朮饒有興致:
「堂堂武道天眼,不與其他世家聯誼麼?」
「老祖訓斥過他幾番,只是謝十九死命不從,到最後,便是老祖,也對他無可奈何了。」
謝微笑了笑,清麗的臉上滿滿是譏嘲:
「放心,你想娶龍女,謝十九不會是你的阻礙。」
「那太好了。」
白朮如蒙大赦,拍了拍胸膛,顯然鬆了口氣:
「對上第四境的武道天眼,我可絕不會有勝算。」
他好奇朝問道:
「謝姑娘,謝家是十二巨室魁首,想必也知曉不少內幕。」
他赧然一笑,雙手合十:
「這次青黎君招婿,不知可有第四境的年輕俊傑?」
「沒有。」謝微冷著臉:「三十以下的金剛,就算有,也絕不會前往青黎宮。」
「那小僧便放心了。」
白朮展顏一笑,他後退幾步,朝謝微開口問道:
「謝姑娘,到底想與我談些什麼?」
漫山遍野的迷濛白霧裡,呼嘯的寒氣席捲不休,帶著朔冬獨有的淒寒冷意。
兩人隔著短短几步遠,沉默地對視。
對面,穿羽衣的少年道人被籠在初冬的紛紛細雪裡,風儀雅逸,如若玉樹芝蘭。
他的身量秀欣,那對隱在蓮花冠下的瞳孔,從里內看不出絲毫情緒。
「我……」
良久,謝微終於輕聲開口。
「我討厭你這張臉。」
「皮囊不過外相。」
白朮平靜開口,絲毫沒有還歸本相的意思。
「謝姑娘何必太過執迷。」
「外相……」
謝微忽得嫣然一笑:
「你在生我的氣,還在惱我,你必然是怨我的。」
「怨什麼?怨你把我當成五欲魔?還是怨你不置一言,就徑直回了江東,把我扔進趙修虎口?」
白朮同樣言笑晏晏:
「承認吧,謝微。
你想殺我,一直都想殺我。」
只要面前紅衣女子的一句話,甚至只要一個眼神。
區區汾陰的小世族,哪來的膽子敢爭風吃醋。
只怕還未等趙修出手,那趙家老祖便先行大義滅親,將趙修斃殺在掌下了。
可謝微什麼都沒有說,她不僅沒有絲毫言語。
甚至原身被趙修活活鞭死,也正是出於她暗中的授意。
她離開汾陰,遠赴江北之前,曾讓人帶給趙修一句話。
在那之後。
原本對白朮退避三舍的趙修,突然便猖獗起來。
在整座趙府的眾目睽睽下,原身被施了數日的酷刑。
最後,由趙修親自出手,將原身活活鞭打至死,送走了他最後一口氣。
「嗯。我是想殺你呀,不知為什麼,我一見到你……」
紅衣女子款款上前,欲將手撫上白朮面頰,卻被他閃身避過。
「我一見到你,心頭總是很煩悶,恨不得將你一片片,一片片的生生撕開。」
謝微語氣幽幽:
「我離開汾陰前,正是吩咐那些姓趙的,要把你活活折磨死。」
「可我……」
她眼神忽得一變,又藏著無限溫存。
謝微抿著唇角,怔怔望向白朮:
「可我也喜歡你,不然,你早被我煉成五欲魔了。」
「真是矛盾啊。」
白朮扯了扯嘴角,眼神淡淡。
在他剛欲轉身離去時,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謝姑娘。」
白朮開口:「謝梵鏡還好麼?」
這一別,便是足足半年之多。
她曾經說過,她會來豐山寺看自己。
白朮等了她很久,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個鳥窩頭,呆呆傻傻的小女孩。
「謝梵鏡?」
謝微冷冷一笑,面無表情:
「很好啊,那個小傻子,她就快要死啦。」
「怎麼?」迎著那道驚慌失措,甚至是惶然的目光,謝微嘴角笑意愈盛,「怎麼,是不是沒有想到?」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白朮喉頭動了動,澀聲開口:
「你,你……」
「你不該是這種表情……」
他緩緩抬頭,眼神鋒利如劍芒,又似灼目的大日,正待噴薄而出。
最後,他瞥見謝微手指蘑菇狀的木頭指環,突然一愣。
那是謝梵鏡做的,她曾想給自己做一個,只是還未來得及,白朮便已被無晦帶去豐山。
他定定看了半響,眼眸里的日輪驟然一熄。
「謝梵鏡很喜歡你的,現在……」
白朮眼底光澤晦暗不明,他慢慢搖了搖頭。
「現在,她不會想看到你在笑。」
「笑?」
謝微神情一滯,她緩緩偏過臉,收斂了所有情緒。
「自從遇見你之後,我便開始做一個怪夢,一個很怪的夢。」
謝微語氣淡淡:「夢裡有你,有我,還有謝梵鏡。」
她轉過眼,輕聲開口:
「要聽麼?」
白朮沉默了片刻,緩緩頷首:「願聞其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