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范先把那天和李弘說過的話,又告訴了裴炎,而後遺憾道:「阿叔,不是侄兒不想管這件事,實在是祖宗沒有給我指點。」
裴炎直視著裴范先,想從這小子的表情之中找到他胡說八道的蛛絲馬跡,奈何,這廝的臉皮比城牆還厚,看了半天,居然沒有任何的改變。
裴炎只能自我安慰,或許這小子說的是真的。
祖宗沒說的事情,這小子就不知道。
這時,裴炎不禁又開始咒罵裴家的祖宗,為何知道照顧這病秧子,卻不知道也照顧一下他這個裴氏新星。
不患寡而患不均,才是人類的通病。
裴炎完成了自我腦補,正準備拍拍屁股走人,裴范先卻說道:「不過,阿叔,要想提高收成,儲備更多的糧食,侄兒也有一些想法,只是還不成熟,想讓阿叔幫我參詳一下。」
裴炎剛剛抬起的屁股,又放下了。
這小子還是有覺悟的,知道只靠他自己不行,還需要依靠他裴炎這根光亮亮的大腿。
「說吧,阿叔聽聽看。」裴炎冷著臉,擺起了派頭。
范先是無所謂,裴炎很快就又要上套了。
「阿叔,依我看,這儲糧儲糧,最重要的還是糧食。這是根本。」
「以往,朝廷為了增加糧食儲備,在兩京附近建立了許多糧倉,皆是占地廣大,設備齊全的。」
「這固然是好事。也是應該做的,可是,一遇上荒年災年,糧食歉收的時候,朝廷仍然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
「所以,侄兒以為,要想保證兩京百姓,甚至是大唐的子民全都不至於吃不飽飯,一定要變革耕種的方式。」
「耕種……方式?」
裴炎茫然的點著頭,關於耕種的事情,裴炎也只是在弘文館念書的年月有所接觸。按大唐規制,每逢農忙月份,來自弘文館的學子就要放假去幫助京城境內的農民耕種。
為的就是倡導貴族子弟要親近自然,了解大唐的立國之本。不過,很遺憾的是,具體操作起來,就變得面目全非。
真的能夠去幫助農民耕種的貴族學子,十個裡面能有兩個就不錯了,很多學生都會把這個寶貴的名額讓給自家的僕役,讓他們代替自己去參加農業勞動。
以至於裴炎在弘文館讀了十年書,還從沒有踏入過田埂。
見他如此迷茫,范先心中豁然開朗。
一竅不通,太好了!
「阿叔,所謂耕種方式,不知阿叔有沒有見過長安郊外燒山的鄉民?」
「見過,這當然見過。」
一到農忙時節,長安郊外就時常是紅蔓遍山腰,到處都是放火燒山等著草木灰下種的鄉民。
范先故作深沉:「刀耕火種,就叫做耕種方式。」
「阿叔可知,一般用這樣方式耕田的農戶,即便是獲得好收成,也絕對不會撐過三年。」
范先伸出三個手指頭,在裴炎面前晃了幾晃,相當有自信。
裴炎欠身,虛心求教:「這是為何?」
「這樣的種田方法,文雅點的叫法,稱之為畲田,既然放火燒山就可以獲得肥力不錯的田地,那麼耕種的鄉民自然也不會在保持肥力上面費功夫。」
「不過是靠天吃飯,連個田埂估計都沒有,燒一片,種一片,收成好壞全看老天爺的心思。我們平日裡種花養草還需要經常伺候,小心的侍弄。」
「培土,剪枝,都是必不可少的活計。」
「可是,這樣重要的農業種植,這些鄉民卻採用這樣傳統粗野的耕種方式,他們自然不會得到好收成。」
「鄉民們的收成不能保證,大唐的糧倉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裴炎越聽越入迷,只顧著點頭了。
「這樣靠著燒山得來的田地,也無法進行有效的維護,自然也只能耕種三年,之後,田地就會出現板結,肥力喪失,依著這塊田地生活的農戶,也只能搬離。」
「這麼折騰下去,糧食的收成當然上不去!」裴炎脫口而出。
這些無知鄉民,竟然種植方法如此落後,怪不得糧倉里的糧食總是堆不滿。
范先欣然點頭,改變傳統粗放的耕種模式,提高糧食產量,解決大唐百姓的吃飯問題,一直也是范先記掛在心的一件事。
很顯然,裴炎今天過來,一定是李弘在朝廷上提到這件事了,他到自己來取經,為的就是把他裴范先的辦法變成他裴炎的辦法。
「阿叔說的沒錯,」裴范先大力鼓勵裴炎,進而說道:「被這些鄉民們撂荒的田地,又不能繼續耕種,也不能用作他圖,只是白白浪費而已,長此以往,收成便是越來越低,農戶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可是,既然這樣的耕種方法是常見的,你又如何改變?」
「想改變當然不容易,不過辦法還是有的。」裴范先循循善誘,眯縫著眼睛,開始給裴老賊挖坑。
「阿叔,畲田只是耕種方法之一,要知道,長安城近郊,也一樣有能夠持續多年耕種,也照樣肥力豐厚的田地。」
「這樣的田地都是甲字第一等的好田,只要經營得當,耕種用心,三五年間,肥力都會非常的豐厚,根本不需要搬遷。」
「竟有這樣的好事?」裴炎撫著長須,一副很有了解的樣子,其實一個字都沒聽懂。
管他呢,只要裴范先把好辦法說了,他再化用一下,獻到太子的眼前。具體的操作方法,從來不是朝廷大臣關注的重點。
范先笑的燦爛:「要想改變以往的畲田耕種辦法,最重要的就是要堆肥。」
「堆肥是什麼?」裴炎傾身,特別激動,他感覺,只要能得到這個辦法,官升一級都不成問題。
「就是製作肥料,彌補田地肥力的衰退,方法是相當的簡單。」
「原來如此,具體方法是什麼?」裴炎附和著,范先一頓,頗有些為難,若是說了實話呢,堆肥就是儲存大糞,裴炎必須立刻就彈起來罵娘。
實話是不可能說實話的,忽悠是一定要展開的,正所謂,先撩者賤,反正也是他裴炎先送上門的。
「這個具體的方法,阿叔就不需要知道了,再者,其實我也不甚清楚。」
「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能不能推行下去還說不定。」
「若是阿叔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大可以去實地看看,不說郊外了,就是長安城裡坊中,也有不少種田的農戶。」
「他們都了解堆肥的方法。」
他笑的和煦,裴炎擺擺手:「哪裡需要這樣麻煩。」
「只要是你說的,阿叔就相信!」
「阿叔慢著,這件事還沒說完。」察覺到裴炎要離開,范先連忙說道。
還沒說完?
干就是了!太囉嗦了!
「阿叔,要想讓長安城的百姓都去按照朝廷的要求堆肥種田,侄兒覺得,長安兩個縣的官員也要做個表率作用。」
「至少,他們應該帶著鄉民們一起堆肥,大唐治下的子民,一向最響應官府的號召。有地方官帶領,他們堆肥的積極性一定會更高。」
有道理啊!
裴炎欣喜的看著裴范先,忽然覺得,這小子說話不是一般的悅耳動聽。
長安、萬年縣廨的這些地方官,架子大得很,平時讓他們做些具體工作,他們經常推三阻四,很不配合。
是該給這些懶鬼安排點活干。
裴炎離去的背影,特別自信。等他走了,小六才從廚房裡出來,擺好了飯菜,對范先說道:「小郎,堆肥不就是堆糞嗎?」
「裴舍人這樣的體面人,絕對不會去做這樣的事。」
范先得意的點頭:「我知道他不會去做,我也沒讓他親自去。」
小六更迷惑了。
「可是你讓縣廨的官員們去堆糞,這也太得罪人了,裴舍人要是告訴他們是你出的主意,我們在長安城都沒法混了。」
以前裴范先還是病秧子的時候,他們主僕在西市就是人人喊打,避之唯恐不及。如果這件事傳出去,討伐裴范先的縣廨官員,說不定會把他們主僕扔出長安城!
裴范先信心十足:「以裴炎的個性,他絕對會把這個主意攬到自己的身上,絕對不會承認辦法是我出的。」
「到時候,憤怒的長安大小官員,要算帳也只會去找他裴炎,找不到我的頭上。」
小六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連環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