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也是來買書的?」你不喜歡搭理我,沒關係啊,我可以主動搭話,我裴二就是這麼想得開。
盧寶珠是個有規有矩的女子,想到剛才那一巴掌,確實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便不好意思不說話。
「是。」
「想買什麼?」
「漢書集注。」
這麼冷淡啊,簡短的回答根本不能讓裴二滿足。
盧寶珠身有眼疾,想也知道平常應該不常出門,這樣還能碰上,很難說不是上天的安排。
「沒想到,寶珠你也喜歡看這樣的典籍,我還以為你是來找話本的。」
「博雅那裡賣的話本我全都看過了。」
裴二一愣,這答案他可著實沒想到,他還以為像盧寶珠這樣的清高女子,對話本不屑一顧呢。
「這我可沒想到,你原來還是個博覽群書的!」
寶珠噗嗤一笑,裴二倒愣了,他完全沒想出,這句話有什麼可笑的。
「你笑什麼?」
「博覽群書不敢當,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也不能常出門,也就靠讀這些東西解悶而已。」說到此處,盧寶珠美好的笑容竟猛然出現了一絲酸澀。
她的眼睛上仍然蒙著白紗,雖然並不是很緊,但卻可以噹噹正正的遮擋傷處。
從暴露在外的另一隻眼睛可以看出,那隻眼睛原本應該是多麼清澈好看,裴二不自覺又憐香惜玉起來。
「你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這麼年輕的小娘子,多出來走動才是對的,何必總把自己關在家裡。」
「再說,書看多了,也不見得是好事。」
他這一句可是把盧寶珠惹急了,她立刻擰起了眉毛,怒容對他:「原來,你也覺得女子不該讀書學習!」
「真是俗不可耐!」
盧寶珠氣急敗壞,甩開袖子就往前奔去,小丫鬟給了裴二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之後,也匆匆追了上去。
裴二一頭霧水,他說什麼了,這又是捅了哪個馬蜂窩?
他明明是為了她好,怎麼還落了這麼個結局。
不行!
要解釋清楚!
裴二快步追上去,盧寶珠已經一路跑到了自家馬車前,正在她要登車離去的瞬間,裴二匆匆趕到。
「你……一個小娘子……跑……跑的還挺快的!」他氣喘吁吁的,說話都不利索了。
盧寶珠瞥了他一眼,根本懶得搭理他。
裴二急了:「你等等!」
「我說的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盧寶珠面色一冷:「那是什麼意思!」
她也不是好惹的,別看在盧府一直過的不舒坦,可好歹也是世家女子,該有的脾氣也一點不少。
騰騰騰幾步就走了下來,與他對峙。
裴二笑道:「我要是說了,你可不許罵我!」
盧寶珠哼哼鼻子,這人是瘋了嗎?
還要惹人生氣的話,為什麼還要專門追上來說,他難道以為她很想聽嗎?
「說說看。」盧寶珠已經做好了準備,他這張嘴裡也吐不出什麼名貴的象牙來,卻還是想聽聽他怎麼胡謅。
聽聞他的那親戚裴范先,一張巧嘴,頗能顛倒是非,他這位做兄長的,恐怕也不遑多讓。
裴二淡然道:「我是怕你傷了身子。」
「畢竟,看書多了費眼睛。」
他不敢把這個話題再說深了,只能點到而止,盧寶珠臉上的表情,頓時僵硬了。
一句話也不說。
看看,他都說了不想說,她偏要讓他說,這下好了,都尷尬了吧。
「寶珠,我絕對沒有輕看你的意思,可這也是實情不是?」裴二急的抓耳撓腮,不知道該怎麼表現才能讓她情緒好一些。
眼看盧寶珠的臉色是越來越陰沉,場面越來越尷尬,他只能不停說話,讓氣氛顯得稍微活躍些。
輕紗面罩之後,盧寶珠大大的淚珠子就續在眼眶裡,裴二的話,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
寶珠也知道,他是出於一片好心。
可她的心裡就是不是滋味,要不是有了這個病症,她又怎麼會淪落至此?
以她的才情,家世,恐怕也早有一番大作為了!
盧寶珠從來都不想只做閨閣女兒,以找一個如意郎君作為人生的唯一目標。
自從天后娘娘當政,內宮裡已經招了好幾批女學士,可以進宮輔佐娘娘,或是在弘文館整理典籍。
若是她不是個半瞎,早就能應選了!
小小女子也能心懷天地,她盧寶珠就是這樣的女子。裴二的一番話,雖然全無惡意,卻一下子就戳中了盧寶珠的痛處。
「好了!」
「你別再說了!」
盧寶珠無法再面對眼前之人,轉身便登車離去,落寞的神情讓裴二站在原地呆愣了半天。
他這是又做錯了嗎?
根本不該來解釋?
女人心,海底針吶!
…………
昇平坊,高陽郡公府上。
許敬宗躺在床上,氣若遊絲。
他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是折騰的一生,等到油盡燈枯的這一天,那些他做過的事,他想做的事,樁樁件件都在眼前浮現。
不管怎麼說,他老許這輩子是值了!
所以,他現在的心情十分舒暢,一點都不似重病纏身垂垂欲死之人,反而有一種超然解脫之感。
佛家有言,人死之後,有德之人當升入極樂世界,他老許這一輩子,嚴格說來不能算是特別有德行的人。
錯事做過不少,荒唐事也做過一大堆,可他自信,極樂世界一定會收下他。
哪個地方也少不了他這樣油嘴滑舌的可心人吶!
「老許!」
「朕來看你啦!」
「朕對不住你,來的太晚了!」
在武媚娘的攙扶下,李治人還沒有跨進門檻,就已經嚷嚷了起來。
待看到許敬宗憔悴的病容,登時眼淚就涌了上來。
武媚娘是個行動派,說到做到,老許病重,她心裡也十分惦記,畢竟老許已經是八十多歲的人了,稍稍耽擱,說不定就見不上了。
簡單的整理了朝務,隔了一天便跟著李治來到了郡公府,敬宗重病如此,也已經有半年左右了,家人都已經適應了,並沒有太多的悲痛,反倒是李治,每天忙於朝政,自從老許這次病倒,他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猛一看到他這副消瘦憔悴的樣子,根本無法接受。
老許精神還算正常,只是精神實在是跟不上了,聽到李治的聲音,才勉強的睜開眼睛。
「聖人!」
「老臣……身子不行了,不能……不能……起身見駕。」蒼白枯乾的手猛地抬了起來,他想拽住李治的手,卻根本使不上力。
李治把那手一把抓住,眼淚真掉下來了。
「老許,不必了!」
「你好生休養,朕已經帶了最好的御醫過來,替你診治,你一定會康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