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幾乎是藝術生生命線的藝考面前,盛小白菜表現出了超強的心理素質——

  藝考當天,她一覺睡到了早上7:00。

  7:40,吃完早餐並被靳一「收拾」進車裡的時候,盛喃還在睜不開眼地打哈欠。

  靳一坐上駕駛座的時候已經氣笑了:「到底你考試還是我考試?」

  「我…考…啊…」小姑娘拖著軟綿綿的夢遊調子,抱著安全帶在車座里蹭了蹭,似乎找到個合適的角度就要入睡。

  「那你放鬆得快睡過去了?」

  「不是睡,」盛喃迷糊著狡辯,「這是考前冥想,很重要的。」

  靳一發動起車:「這麼有把握麼?」

  「什麼把握呀。」

  「考試。」

  「嗯…反正也考過一遍了,問題不大。」

  「那你想考哪所學校?」

  車裡一靜。

  直到駛出地下停車場,燦爛的晨光從前擋風窗撲進來,落了滿懷。

  靳一原本以為她已經睡過去了,卻在這一秒,他聽見女孩輕聲反問:「你想考哪所學校啊。」

  不等靳一說話,盛喃從車座里抬頭,又小聲補充:「如果,沒有那件事的話。」

  靳一沒什麼情緒變化,思索兩秒就淡聲答:「S大吧。」

  「嗯?」盛喃回過頭,「為什麼不是F大?它不是也很厲害嗎?」

  「F大的學校和學生主體都是人文氣息比較濃厚的,不適合我。」

  盛喃想起遠在F大的梨子,沉默兩秒,誠實答:「其實,也不一定。」

  「那你呢。」

  盛喃眼睛一彎:「我也選S大,他們美院很厲害的。」

  靳一聞言,輕淡地笑:「你確實對自己的藝考很有信心。」

  「不是信心的問題,」盛喃擺手,「如果你也做一件事堅持十三四年,中間從沒空檔過一周以上,那你肯定也會像我一樣的。」

  「十三四年,」靳一重複了遍,低聲問,「學畫畫累嗎?」

  「還好,」盛喃沉默之後又補充,「習慣就好了。」

  「嗯,那就正常發揮。考完請你吃大餐?」

  「好!」

  考點外,盛喃笑著跟靳一擺手告別,轉身走向裡面。

  今早的陽光燦爛明媚,高樓下的影子裡就格外陰涼,從光和影的分界線處踏過去,盛喃被涼得抖了一下,笑容慢慢褪掉。

  她仰起頭,看著身邊考生行如流水。

  還有五個月,他們就要邁進另一個考場了。

  他明明也想過的吧,所以才回答得那麼快。

  大學,普通的同齡人所擁有的,正常的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就算那一切對他來說唾手可得,但想徹底放棄和割捨怎麼可能會是一件毫無遺憾的事情呢。

  盛喃停在光和陰的分界線上,拽著肩上的背帶回頭。她看見遠處的考點外面有很多很多的人影,交錯重疊,以她的視力也看不清哪一道是他的。

  她的星星,被淹沒了。

  [那就等你高考那天,我會送你去考場,在外面等你出來。]

  「…不要。」

  盛喃聲音很輕,像是對著空氣說的。

  你站在原地看著我們奔赴前方,這一次就夠了。

  她轉回來。

  「為什麼要捨不得,本來也不是我的。」

  盛喃這樣對自己說著,雄赳赳氣昂昂地轉身,大步朝考場內走去。不過幾步之後,她就又泄了氣,慢慢蔫成那顆小白菜,耷拉著葉子挪進去了。

  ……

  藝考美術類,三科,考全天。

  最後一科到傍晚才結束。

  盛喃原計劃是第一批離開考點,趁不堵車趕緊開溜的,然而她的考場距離考點大門實在算不上近,緊趕慢趕,她還是擠在中間人最多的時候出來的。

  大門外熙熙攘攘,人多得眼暈。

  好在某人身高腿長,皮膚像白得反光,又頂了一張就算扣著棒球帽想藏在人群里也無法被忽略的神顏,盛喃沒用一會兒就找到目標了,拎著背包帶興沖衝過去。

  跑近了盛喃才發現,那人微皺著眉,似乎不太耐煩地在跟身旁的一個男子說什麼,並且兩人旁邊除了圍著的,還有一位扛著攝像器材的大哥。

  盛喃遲疑地慢下步伐。

  那人冷淡嗓音也穿過冬季傍晚的風,涼颼颼地飄回來:「我不是考生。」

  「怎麼會呢哈哈哈你都出現在這裡了,一看就是表演類的考生嘛。不要害羞啊這位同學,我們只是想採訪你幾個小問題,占用不了你很長時間……」

  「場外陪考,我在等人。」

  「啊?」大哥愣了下,似乎還不太相信。

  只是不等他再問,被採訪的男生微微蹙起的眉突然一松。他黑眸定格在某個方向,懶散插兜的手抽出,邁開長腿就朝圈外某處走過去。

  肩扛攝像機的鏡頭跟著擺過來。

  站在外面的盛喃見狀,毫不猶豫轉身低頭,第一時間就企圖棄「一」逃生。

  可惜沒逃成。

  小姑娘被從後俯身的人圈進懷裡,頭頂那把冷淡又色氣的嗓音壓得低低的,透著威脅:「我在外面等你一天,你說跑就跑……還有良心麼?」

  盛喃嚴肅:「這可是你那禍害臉自己招的,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那人笑了聲,低附著耳好聽得要命,但裡面情緒涼得更要命。

  盛喃一抖,自覺白菜命要慘遭祭天,頓時縮成一團。

  也是巧,那兩位堅持不懈的大哥這時候又追上來了:「哎,還真是陪考啊?這位是你女…妹妹嗎?」大約是想起還在採訪,記者大哥緊急改了口。

  餘光察覺攝像機鏡頭就要懟上來了,盛喃正絕望著,聽見耳後那人低聲:「待會再跟你算帳。」

  話說完,靳一掀了棒球帽,戴到身前女孩頭上。帽舌往下一壓,遮了她小半張臉,剩下的被他把人轉過來往自己懷裡一扣,藏得嚴嚴實實。

  靳一做完這些才懶撩起眸,對著鏡頭前的記者大哥,他冷淡地扯了下唇:「抱歉,我朋友比較害羞,不喜歡上鏡——還有別的問題麼?」

  記者被少年眉眼間抑著的凌厲情緒一懾,訕訕地笑著讓路:「沒,沒有了。」

  「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

  大哥反應過來才想起怎麼成對方跟自己道謝了,可惜沒給他補救機會,等轉身望去,背影瘦削的少年已經護著懷裡的女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間一路穿行,徑直遠去了。

  離開考點後,盛喃先回酒店放好東西,又沖澡換了身衣服,這才開開心心地下樓,去酒店大堂找等在那邊的靳一。

  「靳一!」

  「……」

  坐在大堂沙發上的靳一聞聲抬眸。

  「我們晚上去哪吃?」穿著一套利落的麂皮秋裝裙的小姑娘背著手,腳步輕快地跑到他面前。她停下時,烏黑的短髮還在白里透粉的臉頰前晃了晃,發尾往裡翹著俏皮的卷弧。

  靳一失神了一兩秒,側過身,陪她往外走:「我預訂了一家餐廳,我們坐車過去。」

  「好啊。」

  酒店外就有禮賓部調度過來的計程車,盛喃跟著靳一坐進後排,按他說的餐廳名稱,跑到點評軟體上看那家餐廳的菜單。

  品相上看起來都還不錯,不愧是省會城市點評榜上靠前的餐廳了,盛喃看了一圈翻到頂上,不經意就瞄到餐廳名稱下面的就餐人均價格參考。

  停了兩秒,小姑娘慢吞吞繃起臉。

  靳一正望著窗外,突然感覺里側的胳膊旁蹭過來毛茸茸的什麼東西。

  他眸子掠回一垂,果然就見小姑娘的短髮腦袋。

  「怎麼了?」靳一問。

  盛喃輕聲:「今天的晚餐是你請客嗎?」

  「嗯。之前不是說好了,給你考試結束的慶祝?」

  「那我要吃好多家,一家不夠的,」盛喃眼睛彎成月牙,「我們不去那家了吧,我剛剛有搜到這裡有條很有名的美食街,可以一邊逛一邊吃,那樣才能吃飽!」

  靳一眼神微動,幾秒後他一笑:「好。」

  計程車中途改道,把兩人送到那條美食街的街口。

  正值周末,即便是入冬的料峭寒意,也抵不過人們對逛街和美食的熱愛,站在街口往裡望去,沒個盡頭的長街上熙熙攘攘,燈火如龍。

  盛喃大概是在學校里憋久了,摩拳擦掌,興奮得小臉通紅地要往街里鑽,可惜一步還沒邁出去,就被身後那人長手一抬,拎回來了。

  「?」盛喃仰頭,「你幹嘛?」

  靳一懶洋洋地低下眼:「從昨晚開始,你好像就致力於幫我節儉?」

  盛喃無辜臉:「有嗎?沒有吧。」

  靳一不說話,似笑非笑地望她。

  這副撩人眼神下盛喃實在撐不住太久,只能敷衍:「那個,我們都是學生嘛,還在花家裡的錢,你和你爸媽又……」

  「誰跟你說,我花的是別人的錢。」

  「?」盛喃還在搜腸刮肚地想怎麼能讓他不傷自尊,聽見這句,她懵了好幾秒才抬頭,「那你哪來的錢?」

  「中學開始,我父母付給我的撫養費已經是我自己打理,加上從小到大的獎學金,省級以上或國際性競賽比賽獲得名次的高額獎金,比較閒暇的時候也會參加臨時團隊,接一些小公司或工作室能外包的小項目,比如文段翻譯,程序編寫……」

  在盛喃聽得由驚奇到呆滯的眼神里,靳一慢慢收了聲,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短髮,揉完還要問一句:「怎麼不躲了。」

  「我想看被你揉多幾次,能不能也傳染一點你的智商,」盛喃木著臉,「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多賺錢方式。」

  「這些方式都很局限,年齡和履歷是多數渠道的最大限制。」

  盛喃不信:「你都這麼多方式了還算受限?」

  「嗯,最便利的方式當然都寫在成年社會裡,」靳一隨口說,「比如炒股開戶要在18周歲以後,所以我之前只能理論接觸,到今年年初才開始實戰。」

  「實戰之後有什麼結論嗎?」

  「結論?果然玩金融才最有效率這種嗎?」

  盛喃:「……」

  見盛喃被震到表情空白,靳一低笑了聲,領她走進街口:「功利地說,每一個學科都是立身之道,課本上也都是深入淺出,只看你怎麼理解和利用了。」

  盛喃沉默幾秒:「你這個人真的好變態,我們還在盯著試卷上的分數,你已經在看這個知識體系怎麼用來賺錢了?」

  「我不喜歡功利,那些方式的積累只是儲備必需,足夠就會停下,我懶得勞心勞神,更不想被卷進沒有底的欲壑里,」靳一停了一停,語氣突然又帶上笑,「不過,養貓確實要花錢的。我還需要努力。」

  「……?」

  盛喃還在思索這話是不是在陰陽她的時候,已經被靳一隔著衣服拉住手腕,往長街深里走去:「不過我也不喜歡那家餐廳,那是江蘭詩的風格,不是我的。我覺得這裡很好,你在更——」

  話聲停得突然,盛喃仰頭:「更什麼?」

  靳一眼神微晃,他抬手指了指不遠處排著三折長隊的店鋪:「要吃那個嗎?」

  「嗯?」盛喃毫無防備地被拉走注意力,然後被那耍雜技似的製作場景勾走了全部思考能力,看了一會兒她就原地興奮得像要跳高,「要!!」

  真好騙啊。

  靳一莞爾:「在這兒等我,我去給你排隊。」

  「好!」

  這條美食街是一條十字街,四路沿途都開著無數店鋪,各種各樣叫人眼花繚亂的風味小吃,也藏著遊街車攤的那種賣五花八門小東西的小鋪子,盛喃只吃完其中一路就已經吃不下了,進來前撂下的要吃完整條街的豪言被她自己一塊吞回肚子裡。

  不過等到臨近街心,有家做水晶糖人的,老師傅手藝極好,畫得栩栩如生,盛喃作為美術生,一看就挪不開眼了。

  靳一瞥見她神采,今晚一直沒離眉眼的笑意更深:「你想要什麼圖案的,我去給你買。」

  「隊好長啊,」盛喃依依不捨地看了眼那排成長龍的隊伍,「而且我也吃不下,排隊太不划算,還是算了。」

  「那就帶回去。」

  「真的?」

  「嗯。」

  「那,我要星星!」

  對上女孩神采洋溢的烏黑眼瞳,靳一垂眸而笑:「好,在這兒等我。」

  「我陪你一起吧?剛剛我就發現了,我在就可以幫你擋桃花,特別有用,」盛喃得意地朝他眨眼,「我都給你擋一晚上了,今晚你要多謝謝我才行!」

  「……」

  靳一聽得眼底情緒浮沉難定,偏偏說話的女孩毫無自覺,得意得小尾巴都快翹天上去了。

  怎麼會有這樣又機敏又遲鈍的小姑娘?

  靳一在心底長嘆。

  不過五分鐘後,靳一就發現了:盛喃不只是又機敏又遲鈍,她還沒心沒肺、小白眼狼。

  說好的陪他排隊,發現五分鐘過去還沒行進四分之一,小姑娘的耐心就迅速下降,直至歸零。等到最不耐煩的時候,她烏黑眼睛濕漉漉轉了圈,就一臉無辜地湊到他面前。

  「我想去洗手間!」她今晚買了副耳捂配手套,耳捂是白兔子的形狀,毛茸茸抵在她腦袋兩邊,還總愛不釋手地捂著,所以說話的時候跟耳背的老太太似的。

  隊伍前後原本就有好幾個女生一直時不時轉過來瞄他,到聽見這句,更是紛紛回頭了。

  那些眼神里就差直寫上,你女朋友好丟人呀。

  盛喃也察覺,自興奮狀態里回過神,她有點自惱又赧然地微微紅了臉,但理虧得沒法說話,她只能低著頭,灰溜溜地要走。

  不過沒走成。

  靳一從前面那個帶著明顯譏笑的女生那兒收回冷峻的眼神,沒再搭理對方僵住的表情。

  他微微俯身,伸手拉了下盛喃左耳邊的那隻小兔子,掀起一條縫隙。

  然後他俯過去,聲音壓得低低啞啞,像玩笑或情趣:

  「去吧。」

  兩個字和一個呼吸。

  輕易就把小姑娘雪白的臉頰吹得紅透欲滴。

  盛喃呆了好幾秒才仰臉,從他修長手指間捂回耳捂,另一隻手套又捂住細白的頸,仿佛是想把那漫染的嫣紅壓回去。

  但怎麼也壓不回。

  於是臉頰和唇越來越紅,烏黑眼睛越來越濕漉,她像要被他拿兩個字和一個呼吸欺負哭了似的。

  「你……」小白菜嘴炮十幾年,關鍵時候鏈子掉得一節都沒給她剩下,憋了半天也只有個「你」字。

  最後惱羞至極,胡蘿蔔手套揣著白兔子耳捂,小姑娘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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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大拽比和小白菜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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