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喝茶。」
「小優真是我家好孫女啊，以後去了中州，可要常回來看爺爺……」
屋內，眾人落座。
當中是爺爺吳守拙、奶奶孔芳齡。
左邊是吳子溫、吳子良兩家，右邊則是吳雙和姑姑吳子淑兩家。
吳優乖巧地為所有人倒茶，最後在吳雙身邊坐下。
吳守拙看了看吳優，又看了看吳雙。
閒聊了兩句後，輕咳一聲，這才開口說正事。
「老大老二，說說今年收支情況吧，大夥都聽聽，心裡有個數。咱們吳家不是一言堂，一會兒兩家都說完後，誰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提出來。倘若有良好的建設性意見，我給你們包個大紅包兒。」
眾人聞言，含笑點頭。
跟著老大吳子溫，起身開口：「今年建築公司的利潤，同比增漲了47%，可謂漲勢喜人。尤其是咱們自己開發的新樓盤【福源小區】，預售火爆。具體的……吳翰，你給大家匯報一下。」
「具體數據很多，我揀些重要的念給爺爺、叔叔嬸子們聽……」
吳子溫說完，兒子吳翰站出來。
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報表，叭啦叭啦一通念。
聽到建築公司有將近一個億的純利，下面人人鼓掌，個個喜笑顏開。
吳迪更是眉飛色舞，撇著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副捨我其誰的架勢。
老爺子吳守拙則是閉著眼，一邊靜靜聽著，手指不斷輕扣座椅扶手。
直到吳翰說完，才睜開眼睛，目光在等待被誇獎的吳翰一家臉上掃了掃，開口道：「確實有些成績，你們這一家都辛苦了。」
「爺爺，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和大哥一定會繼續努力，不會讓您老人家失望。」雖然吳翰剛剛叮囑過，但聽到爺爺誇獎，吳迪還是忍不住插嘴。
吳守拙呵呵一笑，跟著卻是搖了搖頭：「確實還需要努力啊。畢竟，你們拿出的業績，跟我預想的差得太遠了。」
「什麼？」
吳迪笑容一僵，頂著黑眼圈的小臉瞬間漲紅，不服氣地脫口道：「爺爺，我們可是賺了差不多一個億吶！」
「這兩年政策好，全國房地產都在迅猛發展。按我的預計，咱們保守純利，也應該在一點八個億，如果做得好的話，甚至三個億都有可能！吳翰辦事雖然老成，但還是太保守了，至於吳迪你……」
老爺子吳守拙看了吳迪一眼，「你讓陪著客戶玩，要是客戶玩得盡興，而不是讓你盡興。自己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明白嗎？」
「爺爺，我……」
「吳迪！」
吳迪還要不服狡辯，吳翰連忙厲聲制止。
跟著，吳翰滿臉鄭重，對著爺爺深深一躬：「爺爺您說得對，我和吳迪下去好好做個檢討！」
滿場寂靜。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凜，噤若寒蟬。
誰都沒想到，老大一家賺了那麼多錢，吳翰和吳迪兩兄弟反而被訓了一頓。
「爸，我也檢討！」
老二吳子良拿著報表，戰戰兢兢站起來。
還沒開口，手指已是微微輕顫，額頭上也冒出薄薄一層細汗。
「餐飲和商超這塊，加起來利潤不到六千萬。我、我也念給您聽聽？」
吳守拙靜靜看著這個二兒子，足有三分鐘沒有回應。
那雙渾濁微垂的眸子，讓所有人後背發寒。
恍然間，有種朝堂之上，君心難測的感覺。
「詳細的報表我就不聽了。」
終於。
吳守拙端起旁邊的茶碗淺淺咂了一口，緩緩開口：
「現在餐飲和商超競爭激烈，六千萬雖然不多，也算是勉強及格，把這塊給咱們守住了。
但是做生意光守還不行，還要有野心、有算計。
你跟吳翰犯的是一個毛病，謹慎有餘、魄力不足。
六一八那次促銷，本來已經把【蓮華超市】打得沒有還手之力，為什麼不乘勝追擊，直接把他們給吃下來？
結果讓他們雙十一死灰復燃，又與你對著幹，搞得焦頭爛額。
記住，打蛇不死、自遺其害，商場如戰場……
算了，回去好好想想，別再墨守成規了。」
噠噠噠！
吳守拙坐在那裡指點江山、妙語連珠，用最柔和的話、講著商人最狠的心。
下面，所有人都聽得全身發緊。
老二一家，吳璇、吳卓、吳越等人，更是個個攥拳屏息，如坐針氈。
「是，兒子明白了。」
吳子良點頭坐下後，暗暗出了口氣，如同逃過一劫般。
吳雙清晰看到，哪怕是在嚴嚴冬季，吳子良背後也被汗水洇濕了一片。
小時候他只是知道爺爺很牛逼，但總感覺對他挺和藹的，牛逼得不甚真實。
今天一看，才發現這老爺子經商還真是有一套。
只不過。
他這麼精明的人，卻把產業分給了老大老二，沒分給他一點。
到現在，老爸反而在吳翰手下做事，在人前抬不起頭。
吳迪開著保時捷帕拉梅拉，每天瞎混、揮金如土。
而他這一家還住在老舊的紫光小區，吳雙回家甚至都要住沙發……
這就未免有些過於偏心了！
「吳雙，你的身體既然已經沒有大礙，回家後有什麼打算？」
吳守拙指點完兩個兒子後，目光掃過全場眾人。
發現吳雙眼神迥於常人，便開口相問。
「我嗎……」
「爺爺！吳雙嫌他爸在我大哥手下丟人，我讓他跟著我干他，還說我不配。想要自己開公司，闖一番大事業呢！」
吳雙剛要開口。
吳迪卻是搶先打斷。
自己明明賺了一個億，卻被爺爺一頓批，他心裡極為委屈。
這會兒正好借著話題，拿吳雙出氣。
什麼？
吳迪此言一出，吳璇、吳越等剛才那一桌的人都齊是冷笑。
沒在那一桌的人，則是嘰嘰喳喳。
看向吳雙眼神鄙夷，如同看怪物一般。
吳雙老爸、吳子儉見狀，猛地看向吳雙怒喝道：「臭小子，吳迪說的是不是真的？」
吳雙看了看老爸，沒有回答。
而抬頭直面爺爺吳守拙，臉色平靜道：「吳迪說得沒錯，我準備幫我媽把化妝品公司搞起來，然後讓我爸去那裡上班。」
轟！
吳雙此言一出，四周議論之聲更盛。
「一年到頭吃乾股分紅還不行？人心不足蛇吞象！」
「給侄子打下手怎麼了，一個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還有老子給兒子打下手的呢！」
「就是，這吳雙估計看到家裡賺到這麼多錢，得了紅眼病！」
吳子儉聽著這些話，猛地站起來，想要直接上前，踹吳雙一腳。
他這些年確實憋屈，但那又能怎麼辦。
真把老爺子惹急了，分紅都不給他，那日子就真沒法過了。
啪！
嘈雜的議論中，一隻精緻的景泰藍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茶水四濺，熱氣升騰。
全場瞬間安靜。
「我說了，今天吳家不是一言堂，大家可以暢所欲言。」
吳守拙隨手將旁邊茶碗丟到地上後，冷冷看向吳雙，隨後又輕聲一嘆，眼中閃過一抹哀傷：
「吳雙，我對你們一家確實心有內疚，但卻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所謂慈不掌兵、善不理財，你爸性格古板、不善交際，最要命的是，對誰都沒有防範。這樣的性格，實在不適合管理公司，所以我才做出那樣的安排。」
吳雙呵呵一笑：「對別人不設防，做好人反而成了缺點？」
「沒錯！」吳守拙點點頭，聲音冰冷，「所謂無奸不商，好人常常跟【爛】字掛在一起、爛好人。在商場上做好人，將來必然會爛，自己焦頭爛額、公司管得一團糟。」
「那【誠信為本】又怎麼說呢？」
「就是因為生意人沒有誠信，所以才要把誠信掛在嘴邊！」
「也就是說，吳家的核心思想就是利益至上，親情什麼的都不重要了？」
「你聽過那個關於『愛情』和『麵包』的問題嗎？這個問題——你如何選擇？」
「爺爺，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想跟你說一句話。」
「什麼話？」
「你錯了。」
吳守拙身體猛地一震，目光如劍，仿佛要看穿吳雙的內心般。
吳子溫、吳子良、吳子淑、吳翰、吳迪、吳璇……
所有人，都緊張地望向吳雙。
吳優拳頭攥緊、呼吸停止，吳子儉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吳家從公司創立以來，從來都是吳守拙說一不二、獨斷專行，沒有任何人敢說一個「不」字。
今天吳雙卻敢與其針鋒相對，直接說他「錯了」！
這場面讓他們如何不驚，如何不懼！
一道道目光如萬箭齊發，匯集在吳雙身上。
吳守拙更是眼中渾濁不再，雙眸精亮，有如搏食猛虎。
吳雙淡淡一笑，眼眸看向吳守拙，如同看著青山遠湖平靜無波：
「經商不是你想的那樣，【無奸不商】是傳承的失誤。
原本那個『奸』字、是冒尖的『尖』，講的是給客人的東西、物超所值。
歷史上陶朱公三散家財、沈萬三傾家救國、胡雪岩更是有名的紅頂商人，他們哪一位不是胸懷天下？
哪怕是現在，一個愛國情懷就可以救活一個企業。一個負面新聞，就能讓一個集團股票一夜崩盤……
做生意，是要有手段，但更要有原則。
外圓內方，內聖外王，才是王道。
連親情都不顧，何談對客戶的真誠。
那樣的就算掙來千萬，這錢又有何用？
至於你問的什麼愛情和麵包……」
吳雙彈了彈手指，淡淡一笑：「傻子才會去選，我兩個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