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雪峰的辭職申請交上去有一陣子了。
但京影領導層對他進行了非常強勢的挽留,所以遲遲沒有一個定論下來。
學校的意思是你可以復出,可以出去拍戲,我們舉雙手支持,停薪留職就好了呀,辭職是不是有點過了?
體制內的待遇還是很穩定的
你也知道自己是什麼尿性,萬一復出適應不了外面的環境,可以回來養老的嘛。
鄧雪峰倔起來,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硬是頂著層層壓力要和『老師』這個身份徹底說再見。
京影領導層在經歷多次嘗試未果後,才徹底放棄,同意了鄧雪峰的離校申請。
表演系大一年級,將是鄧雪峰帶的最後一屆學生,他會在這個學期結束後徹底離開京影。
因為學校放人不痛快,一直等到期末考試前才批准了鄧雪峰的辭職申請,放假學校就沒人辦公了,鄧雪峰的入組時間又迫在眉睫,加速特批走流程的時候,這個消息不小心流了出去,傳到了人脈廣闊的畢夏耳朵里,才有了給樂言的那個電話。
鄧雪峰是個鋼鐵直男,打心底牴觸做任何煽情的事,所以沒有安排與同事、學生們的正式告別儀式。
下個學期開學.他們肯定會知道這個消息,哪用的著他主動說什麼?
而且,他作為老師的口碑差的要死,說不定學生們知道他離開後要開香檳呢。
但畢竟是幹了半輩子的事業,離開難免會觸及到內心的柔軟,鄧雪峰擔心走下講台前的這段日子,會產生明顯的情緒起伏,讓對他了如指掌的樂言看出端倪。
於是昧著良心執意把樂言留在劇組,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平心而論,離開講台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但最最最讓鄧雪峰放不下的,就是他那寶貝徒弟樂言。
教師職業的結束,宣告著他與樂言師徒情誼的結束。
雖然推動鄧雪峰離職的根本動力是由樂言而起,但沒有了這層關係,他一時間不知該用怎樣的身份對樂言送去關心和幫助。
孩子,我把能教你的都教了。
之後的路,你要自己加油走了。
當然,答應給你的幫助,我一定會做到的。
鄧雪峰辦離職前前後後找人蓋章簽字用了小半個月,把所有流程辦完,距離放暑假還有兩天。
雖然還沒到正式的放假日子,但考完試就沒什麼事了,和放假沒有任何區別,老師們的狀態和學生們類似.
京影這麼利害的藝術學府,能進來做老師的人恨不得一輩子賴在這裡,根本沒人會主動離職。
人事部門辦退休辦的賊6,辦理離職很生疏,再加上假期臨近大家心飄走了,要不是鄧雪峰那張臉越來越黑,他們很可能會拖到下個學期。
辦完了所有手續,又搬空了辦公室里的個人用品後,鄧雪峰去了趟菜市場。
為了慶祝正式成為社會閒散人員,不得做頓飯好好犒勞下自己?
鄧雪峰拎著兩兜子東西回家,小區看門大爺推開傳達室的門,對他說:
「小鄧,剛有個小伙子來找你,你快回家看看吧。」
鄧雪峰住的是京影給老師們分的宿舍,就在學校裡面,能找到這的都是學校里的人,所以鄧雪峰家的地址是看門大爺主動給出去的。
「小伙子?」鄧雪峰把手中的一個袋子交到看門大爺手裡,「說什麼了嗎?」
看門大爺從袋子裡掏出兩瓶白酒,他把腦門上的花鏡扣到眼睛上,眯著眼睛看瓶子上面的字:
「沒說,就問你家住哪裡。」
鄧雪峰向家的方向走:
「別喝太多,每天最多一杯。」
鄧雪峰走出去一百米了,老眼昏花的大爺才看清酒瓶子上的字。
他『嘿』了一聲:
「這麼好的酒給我了?你不是不讓我喝酒嗎?」
鄧雪峰以為是學校里的哪位老師得知他離職的消息來家裡看他,這情況在最近已陸續發生幾次。
他當老師的時候和同事們不親近,不當老師了更沒必要和他們維持關係,面對來看望的人,鄧雪峰連家門都沒讓他們進過,在門口客氣兩句就送客。
但今天他在家門口,看到坐在樓梯上等待的人時.
樂言根本沒給鄧雪峰送客的機會,站起來搶過他手裡的袋子,指了指左右兩個防盜門:
「哪個是你家?」
大爺只告訴了他門牌號和樓層,沒告訴他是幾零幾。
趕緊給我開門!
進去我再收拾你!!
鄧雪峰想要質問他,你請假了劇組裡的人怎麼辦,但想到現在已不是樂言的老師,壓著火氣從口袋裡掏鑰匙。
鑰匙插進去擰了一半,鄧雪峰突然回過頭來說:
「出去找個地方聊吧。」
樂言摁著鑰匙,繼續把門打開:
「裡面藏了個師娘?」
鄧雪峰堵在門口說:
「家裡有點亂。」
樂言側身擠入鄧雪峰家,環顧了一圈,眼圈頓時紅了。
這哪是有點亂?
這是有點空吧
坐在外面等鄧雪峰迴家時,樂言的情緒就很低落了。
一是對於鄧雪峰突然離去的傷心,二是因為良心痛。
學校里有很多老師,但住教師宿舍的人很少,所以看門大爺知道住在這裡每位老師的具體家庭住址,畢竟大半房子都沒人住嘛。
這是樂言第一次來教師宿舍,這地方比樂言出道前住的那個30年樓齡的老小區還破.
鄧雪峰怎麼沒搬出去住呢?
由於樂言一直在鄧雪峰面前哭窮,鄧雪峰這幾個月來往返各個城市給他特訓的機票錢和交通費全是自掏腰包的。
即使樂言多次提出給他報銷,鄧雪峰也拒絕了。
樂言心想,這麼牛逼的演員,雖說息影了幾年吧,不至於這點家底都沒有吧?
看到這個小區、又坐到這陰暗散發著腐朽氣味的樓梯上,樂言的內心開始動搖。
難道鄧雪峰之前沒存下來什麼錢?
連在京都買房子的條件都沒有麼?
很快他想起來,鄧雪峰加入《夏洛特煩惱》劇組,面對蘇天給他開出的150萬片酬,這大哥硬生生的砍到15萬.
這是樂言第一次見自己砍自己,還砍那麼狠的。
只能說,這就是生物的多樣性吧。
腦補出這個可能性後,樂言的心巨痛無比。
為什麼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呢?
鄧雪峰在他身上的投入可能比眼見的還要多,還要重。
看到鄧雪峰家的全貌後,樂言心中的這個猜測更加確定了。
鄧雪峰家只有四五十平米的樣子,是一個簡單的一室一廳,目之所及除了年代感十足的木質家居外,什麼都沒有,沒有一丁點生活氣息。
「離開學校,宿舍也不能住了,最近正在搬家。」見樂言進屋後明顯愣住了,鄧雪峰帶上門,對著樂言的背影解釋。
他的東西本就很少,由於要搬家又全都被他收起來了,所以家裡看著有些冷清。
怕樂言擔心,所以不想讓他進來。
樂言用手背揉了下鼻子,回頭時已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一邊往廚房方向走,一邊提起手裡的袋子查看:
「買什麼了?這麼重!」
樂言把袋子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擺放到簡易櫥柜上,語氣歡快的問鄧雪峰:
「想吃什麼?隨便點!給你露兩手!」
鄧雪峰倚在廚房門框上,冷哼一聲:
「就你?你快出去吧,我買了牛肉,給你做牛肉麵」
到飯點了,既然樂言已經進來,無論如何要讓他吃一口再走。
在鄧雪峰的概念里,樂言最愛吃的就是牛肉麵。
咱們也算吃過大半個京都的牛肉麵了,今天嘗嘗我親手做的鄧記牛肉麵如何吧。
鄧雪峰家廚房很小,樂言不出去,鄧雪峰根本找不到進去的角度。
樂言把袖子挽起來,打了個響指:
「行,牛肉麵!」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樂言只做了處理牛肉一個步驟,幾乎天天在家做飯吃的鄧雪峰就看出來.樂言是真的會做飯。
「你居然會做飯?」鄧雪峰壓抑住內心的驚訝,面色平靜的問。
樂言這個年紀的孩子能做飯的都很少,能做牛肉這種大菜的人就更少了.這你都會?
樂言不樂意的撇了下嘴:
「一看你就沒看我參加的那季《蘑菇屋》,那季一半以上的飯都是我做的,我連18道菜的年夜飯都能做,做不了一個牛肉麵?」
鄧雪峰非常享受和樂言鬥嘴的感覺,笑著奚落:
「好不好,要靠吃飯的人評,別把話說的太滿。」
樂言把牛肉用力的扔到案板上:
「我必須讓你饞得咬掉舌頭!」
鄧雪峰最看不得樂言得瑟的樣子,沒忍住用老師的口吻說教他:
「你是男主,你走了,大家的工作都要隨著你變動,有什麼事兒是必須回來乾的?」
期末考試已經過去了,你還來京都幹什麼?
樂言直接無視這個問題,笑呵呵的問:
「為什麼要辭職?」
這次換做鄧雪峰無視問題了。
由於樂言眉眼中始終帶著平和的笑意,還選擇在一個很日常的環境中聊天,即使他說出來的話字字戳人心窩子,卻沒有引起鄧雪峰哪怕一丁點逆骨和任何不適感。
由此可見,馴『峰』術已然大成!
樂言打開水龍頭,把牛肉放到下面沖洗:
「我之前還納悶,你那麼著急給我做特訓幹什麼,明明之後有的是時間卻非要不辭辛苦每周飛來一次,原來你是想趕緊把全身的功力傳給我,好獨自逍遙快活去,菜刀呢?我要切肉。」
鄧雪峰指了一個櫃門。
樂言打開櫃門,從裡面拿出菜刀,用力揮舞了幾下:
「李亦然團隊加入我的工作室後,你再也沒去過,當時我非常愧疚,擔心你覺得親手弄出來的東西讓別人插手,心裡介意所以不再去,結果完全是我想太多。」
樂言一邊切肉,一邊抱怨:
「前台說,你很早前無意說過,暑假後不會再去工作室,所以前幾個月無論颳風下雨每天都要去一趟,是想趕緊把工作室弄順了、弄好了,之後再也不去,鍋呢?」
樂言拿著菜刀原地轉了一圈,尋找鍋的身影。
鄧雪峰默不作聲的從某個櫃門裡拿出一口鍋。
樂言打開水龍頭,往鍋里倒水,同時看著窗外說:
「你早就決定要辭職了,但為什麼要不辭而別呢?」
鄧雪峰指了指水龍頭,示意樂言可以關水了:
「離別是一件很矯情的事。」
樂言把鍋放到燃氣灶上,又把切好的牛肉放進去:
「我理解你不想傷感,選擇什麼都不說的離開,但你也要這樣對我嗎?我們以後.也不見了?鍋蓋呢?你家東西怎麼都不在明面放著啊!」
鄧雪峰的『矯情』雷達剛開始響警報,就被吸引去找鍋蓋了。
樂言用力蓋上鍋蓋,用筷子指著鄧雪峰說:
「我和你都是去過對方家裡的關係了,你卻還拿我當外人,你就說你錯沒錯吧?!」
鄧雪峰的那張利嘴,在樂言的連連逼問下徹底啞火了。
他想解釋,說不出口。
想反駁,也說不出口。
矯情,太矯情了!
見鄧雪峰臉紅脖子粗,不知是氣的要紅溫,還是臊的要紅溫,樂言把調料如煉丹般快速撒入後,離開廚房,指著裡面的鍋說:
「你進去,看著鍋!」
樂言的突然離去,緩解了鄧雪峰的紅溫預警。
如果樂言現在還在他面前,鄧雪峰很可能要破功了。
不多時,鄧雪峰聽到關門的聲音,還有在那之前樂言的說話聲:
「別光站著啊,洗點菜,牛肉麵里沒菜不好吃。」
鄧雪峰氣笑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怎麼就被樂言吃得死死的了呢?
半個小時後,樂言再次返回鄧雪峰家,只是這次是他手裡拎著滿滿兩大袋東西:
「你買了酒,怎麼沒買下酒菜啊?」
鄧雪峰拎回來的袋子裡有一瓶白酒。
但除了牛肉和幾根青菜外沒有其他東西,讓樂言這個大廚想露兩手都無處施展。
樂言的情緒虛虛實實的,鄧雪峰的狀態也在CD期間恢復到正常:
「要搬家了,買太多浪費。」
樂言把菜一一擺到餐桌上,又拿出鄧雪峰帶回來的白酒:
「你之前打算用牛肉麵下酒?」
你給我點外賣時那麼大方,生怕我吃不飽吃不好。
自己吃飯這麼湊合嗎?
鄧雪峰拿出一個杯子,皺著眉問:
「有問題?」
樂言咂了下嘴,指著酒杯問:
「就拿一個杯子?」
「你喝?」鄧雪峰倒酒的動作一滯。
他在樂言前面喝過很多次酒,每次樂言都是用旺仔牛奶陪。
今天你要喝酒?
樂言更大聲的砸吧了一下嘴:
「待客之道呢?」
鄧雪峰眯著眼睛盯著他:
「你再說一遍。」
跟誰倆呢?
樂言切了一聲:
「你已經不是我老師了,別再端著那副架子了啊老鄧。」
這一聲老鄧直接把鄧雪峰喊急眼了,他拍著桌子喊:
「樂言,你瘋了是不是?」
見熟悉的鄧雪峰總算回來了,樂言嬉皮笑臉的說:
「牛肉肯定好了!我去下面!!」
樂言端著牛肉麵出來時,桌子上擺著兩個酒杯,並且裡面倒好了酒。
樂言把筷子遞給鄧雪峰,期盼的說:
「趁熱快嘗嘗!」
叛逆的鄧雪峰才不會如了樂言的意,吃了好幾口才慢悠悠的夾起一塊牛肉放到嘴裡。
之後又嗦了一口面。
再之後喝了一口湯
樂言端起酒杯,笑著對鄧雪峰挑了下眉毛:
「你就說香迷糊沒有吧?!」
鄧雪峰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不情不願』的和他碰了下:
「還不錯。」
鄧雪峰很怕樂言再提起先前的矯情話題,吃的很是心驚膽戰。
但樂言很給面子的把嘴閉上,專心吃飯。
沒有樂言嘰嘰喳喳的聲音,鄧雪峰反而不習慣了,主動找話題和他聊:
「回來到底幹什麼?」
樂言嘴巴塞得滿滿的,模糊不清的說:
「差點把正事忘了明天給你辦了場歡送會,你記得去啊。」
鄧雪峰辭職的消息學生們都知道了。
他雖然嚴厲,但真的很負責,也確實教到了大家東西。
在畢夏的牽頭下,整個大一年級在放假前給鄧雪峰辦了一場歡送會。
但這些人一個個都有『見雪峰就掉血』的buff,誰都不敢對鄧雪峰發去邀請。
得知樂言這個得意大弟子也要趕回來,就把這個活兒交給樂言了。
樂言正好想當面指責鄧雪峰的不辭而別,於是選擇來堵泉水了。
鄧雪峰嚴肅的說:
「以後沒有什麼交集的機會,辦這種儀式性的東西除了平添煩惱外沒有任何用。」
他排斥一切形式主義的東西。
樂言停下筷子,低頭看著牛肉麵說:
「這世界上的交集只有老師和學生?沒有其他關係了?」
鄧雪峰喝了一口白酒,又夾了一塊牛肉:
「不是師生關係,你們會願意和我這種人有交集?」
我太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了。
放在社會裡,我這種人沒人會喜歡的。
樂言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歪著腦袋說: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啊.」
鄧雪峰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失望閃過,語氣也冰冷了下來:
「趕緊吃吧,吃完回去,回去告訴他們不用辦什麼歡送會了,我不去。」
樂言抱起碗,瘋狂吐露起來:
「你這個人啊,就是這麼擰巴,明明想讓大家喜歡你,卻擺出一副很享受被孤立的樣子;明明很捨不得大家,非要裝出堅強的樣子;你明明很關心很在乎我可你就是不肯承認。」
鄧雪峰老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再次紅溫預警。
樂言拿起酒杯用力在他杯子上撞了一下:
「別嘴硬了!」
鄧雪峰的嘴蠕動了幾下,剛要開口否定,樂言先一步咄咄逼人的說:
「你不關心我,把我工作室弄的那麼井井有條幹什麼?教我那些課本上沒有的東西幹什麼?每個周末都飛去我的劇組幹什麼?」
「你給了我那麼多東西,連復出都是為了我,現在卻要和我劃清關係?我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吧,想把我甩了沒門!」
得知鄧雪峰辭職後,樂言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彭一偉。
一定和他有關!
好不容易撬開彭一偉的嘴,發現這事的罪魁禍首居然是他自己?
鄧雪峰,你瞞得我好苦啊!
樂言氣勢洶洶的把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
「工作室你也別想脫開干係,明天參加完歡送會你就跟我去工作室把手續辦了,你都復出了,自己一個人怎麼行?簽到我那去,讓那些人伺候你。」
見鄧雪峰的嘴又開始嚅囁,樂言強勢的說:
「就這麼定了,沒商量,我今天不走了,住你這,明天你不去我就把你扛去。」
鄧雪峰的嘴張張合合幾次,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
說多了矯情.
他也把杯中酒幹了,悶頭瘋狂吃麵。
其實鄧雪峰對牛肉麵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這個滿大街處處都有的東西哪裡好吃?
但今天這碗面讓鄧雪峰吃出了它的『美味』。
樂言給他斟滿酒,開心的問:
「好吃吧?」
鄧雪峰點了下頭,甩下一滴晶瑩剔透的鱷魚眼淚。
樂言吸了下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說:
「好吃我以後經常給你做。」
維繫人與之人間關係的連接有很多,絕不止師徒。
我來給你養老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