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楊銘,二十歲,自由職業者(六)
噴塗著警徽的深藍色跑車奔馳空曠的高架橋上,橋下是飛馳而過的綠色田野,生滿了豐茂的林木與野草,也有一閃而逝的莊園與水塘,更遠處則能夠看到一片更加遼闊的人造水域,那就是Sextilis-1B的「海洋」。
在這片茂盛的田野上什麼都有,唯獨沒有北美大陸中西部那樣的大規模農田,哪怕零星能夠看到一些小塊的耕地,大多也都是果園與菜畦。
這是理事國限制發展獨立事業的又一套枷鎖——那就是糧食供給——本地不准種植類似小麥、水道、玉米和土豆等幾種可以用於生產糧食的農作物,連果蔬與畜牧業也都受到了嚴格地控制與監管。
作為如今全球80%以上的電力供應源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只是將這地方當做設計之初所定位的那種普通的工業殖民地群,那也就根本不會出現如今的這一檔子問題,一個擁有完整工業體系的殖民衛星群,其對於理事國集團各國的意義是相當可觀的。
楊銘不曉得是誰一拍腦袋想出了將所有的調整者都一腳踹到來的鬼主意,但這無疑是本世紀內最讓人發笑的決策,如果當權者們是看中了與地球之間一億四千萬公里的「天塹」,認為將他們趕到這裡來就是送進了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下的監獄。
那麼從一開始就不要為這些「犯人」留下這麼完備的工業體系啊!
雖然聽說過監獄裡讓犯人無償參與進位作手工藝品以及加工縫製衣物之類的產業,但你聽說過讓監獄裡的犯人煉鋼煉鐵,造飛機大炮反應堆的嗎?但凡是腦子正常沒有坑的決策者,都不會把供給自家八成以上供給量的能源中樞劃出來建造一個關押「囚犯」的監牢。
憶往昔引發一場革命浪潮,最低只需要兩個人就足夠了,而那些身居高位的蠢貨卻把整整四千多萬的不穩定分子都集中在一起……你們是在搞自我爆破嗎?
搞什麼糧食控制,能源產業爆破……理事國集團所做出的這些看似讓評議會政府無可奈何的「絕殺」,到頭來卻都是在為「移民計劃」所帶來的巨大劣勢挽回局面,僅僅是這些措施還是不足的,各國還必須在部署龐大的軍力來保持理事國集團統治地位的穩定。
當一個地區要靠長時間地駐軍才能保持社會穩定的時候,這種虛假的穩定也必然不會持續太長的時間,歷史上有無數鮮活的例子都證明這一觀點的正確性,但人類總是健忘的,他們從歷史中學到最多的,就是人類不可能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東西。
在這一方面,楊銘由衷地感謝那些做出了決策的同志,雖然如今他們可能已經因為提出了這份移民計劃書而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統治者不會為自己的錯誤買單,那些計劃的提出人永遠都要背負著在未來成為替罪羊的風險。
在他們的功勞下,如今的就像是一個充滿了混合可燃氣的引擎氣缸,而黃道同盟黨則是將要發動引擎,點燃這些油氣,讓革命的車輪滾滾轉動起來的人,只是此時理事國拿掉了引擎火花塞,而楊銘將成為向他們兜售新火花塞的投機者,必將會在這枚火花塞上大賺一筆。
計劃是這樣的,不過到底從那裡入手,還要經過一番實地考察才行,革命事業不是請客吃飯,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間完成。
因此,楊銘如今的計劃,就是先安安分分地跟著姑父回到家中,見見與自己闊別已久的姑媽與表妹,只有他真正地成為一個前來探親的遊客,才能順利地騙過理事國安排在內的「眼睛」與「耳朵」,找到這件事情最終的突破口。
耐心點,他有的是時間,只有耐心的人才會贏得遊戲終局,這是曾經的父親教導他的道理之一。
電動跑車幾乎無聲地停在了一條街道的旁側,鍾凱文熱情地招呼著楊銘向自家院子走去。人口稀少的另一個好處就是房產與土地都挺便宜,再加上作為警長的姑父本身就有一筆數目不小的灰色收入,他們買下了一塊寬敞的宅基地,並在這裡建起了一座與紐約皇后區的故居一般無二的二層別墅。
家中空無一人,姑媽楊彤工作的電池廠因為這幾天加班加點根本不允許請假,不過鍾凱文說她一定會回來吃晚午飯,而小自己幾歲的表妹鍾溫妮和表弟鍾雷昂還在上高中,午飯也都不回來吃,因此在安排好了楊銘借宿的客房之後,鍾凱文就提議先一起去附近的早餐店吃點東西。
鍾凱文的家也就在他的轄區內,在Sextilis-1B排號第6的克萊汶區,屬於人口數量與成分都非常穩定的普通居民區,住在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在附近的工廠、商店或者學校工作的,治安條件比起流動人口比較多區,比如排在第3號的圖特區要好得多。
這裡的人大部分都認識鍾凱文以及他的車,他在當地的風評也算不錯,當車停靠在一家名為「奎克漢堡」的早餐店門前時,路過的行人以及正在附近巡邏的警員都很熱情地向他打著招呼,而鍾凱文則習以為常地摘下自己的帽子向他們揮舞一下表示回應,順便大聲地詢問著那兩個巡邏警員已經貼了幾張罰單。
「已經有300多塊進帳啦,頭兒!」其中一個身材有些肥胖的巡警嬉笑著回答道,「我敢說我們今天準會拿到第一。」
「我跟你賭10鎊,傑克遜那組才是今天的第一。」鍾凱文撇了撇嘴,臨進店門前回頭大聲地向那邊喊了一聲。順帶提一提,如今流通的貨幣單位是鎊,每一鎊折合大概2到5個大西洋刀。
「那您說不定真的要輸掉這10鎊了,頭兒!」胖子巡警不屈不撓地堅持道,隨後便帶著他那不苟言笑的搭檔離開了店門前的空地,向著東邊繼續出發了。
「一個個遊手好閒驕傲自滿,小銘你可不能學這種人,」帶著楊銘在一處靠窗的卡座里坐下來,鍾凱文一邊嘟囔著一邊拿起了桌面上的菜單遞給自己的侄子,「想要什麼儘管點,我可是答應了你姑媽,這兩天要好好地帶你出來吃喝玩樂一番。」
「一份煎薄餅套餐,喝的就來一杯奶咖好了。」楊銘也不客氣,掃了一眼面前的菜單,其實都不算貴,Sextilis-1這種相當於鄉下城鎮的地方,物價甚至還比不上雅加達,就算是食物也是如此。
「奎克小姐,來一份漢堡套餐和一份煎薄餅套餐,喝的要一杯奶咖和一杯杜松子酒,不要加水。」鍾凱文點了點頭,回頭向櫃檯內年輕漂亮的女服務生喊道。
「請您稍等,鍾叔叔。」這位奎克小姐用金絲雀一樣歡快的聲音回應道,回頭通過小窗跟後廚溝通了幾句,又回到了櫃檯後,打開了掛在背後牆壁上的電視機,更換到了早間新聞的頻道,這才端著盛有杯子與水壺的托盤向著這桌走過來。
「這小妮子在追求你表弟,逮著機會就跟我獻殷勤。」鍾凱文眉眼帶笑地向著侄子擠了擠眼睛,「不過我覺得她不錯,最起碼勤勞貼心,長得也不錯。」
「要我說您就別幹這些亂點鴛鴦譜的事兒了,」楊銘微微一笑,「雷昂明年就要從高中畢業了吧?我覺得他心裡也應該有自己的一套標準啦。」
「他小子有個屁的標準!」鍾凱文撇了撇嘴,看起來十分不滿地跟楊銘抱怨道,「你說他這麼大的人了,每次回家後都只會躲在房間裡研究他那套狗屁不通的破機器,我在他這個年紀,哪天晚上不是過了門禁才回家?哪裡像他窩在家裡跟個蔫兒屁一樣,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有……搞得你姑父我都懷疑當年是不是抱錯孩子了!」
「鍾叔叔您就別埋怨雷昂啦,他只是有點內向而已,」這時候端著水跟水杯的奎克小姐也來到了桌邊,對著二人甜甜一笑,為他們各自添上了一杯白開水,而後繼續同鍾凱文說道,「您一定沒見過他參加辯論賽時的場景吧?東亞有個詞語叫做『百口莫辯』,我當時就在他對面,也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這詞語的含義。」
鍾凱文哼了一聲,一邊氣呼呼地喝著水看新聞,一邊小聲用中文嘟囔了一句:「好嘛,還沒過門呢,先護起短來了……」
楊銘剛想勸鍾凱文別再操心這操心那的了,但話還沒說出口,思緒就被電視裡女播音員的聲音吸引了過去。
「下面插播一條臨時新聞……」女播音員從身邊的搭檔手中接過了一張白紙,臉上的表情瞬間從之前的輕鬆寫意變得凝重了起來。
只見她抬起頭,聲音有些顫抖地對著鏡頭的方向開口了:「就在剛剛,在Martius-3A工業區的罷工工人遊行隊伍遭到了理事國維和部隊的武裝鎮壓,截止消息傳回時,現場已經有15名工人確認被殘忍殺害,受傷者超過百人,暫時無法獲得確切傷亡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