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姐姐(下)

  第四十二章、姐姐(下)

  楊銘手攬著塞拉的腰肢,就像是宴會上一對再平常不過的尋歡作樂者,看似撩人的曲線緊貼在他身體的一側,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套晚禮服之下的身軀是多麼結實,他甚至都能感覺到那些不算明晰的肌肉線條,這種身體摟在懷裡可是一點都不舒服。

  或許在實際操作的時候能獲得另一種意義上的快(和諧)感?腦袋裡偷偷想著這樣不韙而禁忌的想法,楊銘帶著塞拉穿過宴會廳內熙熙攘攘的人群,坐進了舞台前最近的一處環形卡座中,台上的音樂家們正在演奏節拍歡快的小提琴協奏曲,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正剛到高(和諧)潮的那一段。

  耳邊音樂聲的噪度剛剛好,即不會覺得吵,又可以完美地遮掩住耳語的低聲。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楊銘將嘴巴湊近在塞拉的左耳邊,小聲地問道。

  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際,耳垂上的緋紅色似乎更加鮮艷了一些,不過她也沒有多麼過激的反應,反而是順勢躺倒在了他的懷中,右手慢慢地探進上裝的衣襟內,將一隻金黑色的派克鋼筆夾了出來。

  「小諾,這麼多年過去,你完成了我的推薦書單了嗎?」嘴中說著毫不相干的話語,塞拉的手指卻輕輕地擰開了鋼筆金色的蓋子,拉過一張餐巾紙展開來,刷刷地在上面寫下了一行字跡。

  你被黑衣人盯上了。

  看到這句話,楊銘只覺得頭皮一緊,脊背上甚至冒出了一層毛毛的冷汗。

  「黑衣人」這個名字來自舊世紀的一個電影系列,講述的是一批隸屬於聯邦調查局,負責地球上外星人管理事宜的特工的故事,因為他們全部穿著黑色的正裝套裝,因此被稱為「Men in black」,簡稱MIB。

  但是在如今,MIB卻又另外一個含義,那就是在10年,大西洋聯邦首先設立宇宙軍的同時,全新組建的一個配合宇宙軍活動,並且獨立於CIA和FBI兩大情報體系之外的第三個國家級情報機構——軍事情報局(Military Intelligence Bureau),其簡稱同樣是MIB,因此常被人們戲稱為「黑衣人」。

  不同於CIA或是FBI,總部位於舊金山的MIB,其主要職責是配合聯邦宇宙軍的活動,而黑衣人們的主管範圍也並不是只在大氣層外,只要是與宇宙軍及其關聯事務有關的,他們一概都要插手,而且無論在國內或是國外,都擁有相對於CIA與FBI的更高的優先權,這也導致了MIB與FBI之間的關係不睦。

  但MIB與CIA之間的關係倒是不錯,不單單是因為第一任MIB局長就是由當時的CIA局長直接調任,在平時的活動中雙方也有不少互相幫扶的歷史,他們的特工可以共用各自的低級安全屋,甚至中低保密等級的情報都是互通共用的。

  自從宇宙大開發時代的開始,作為大西洋聯邦在外層空間攻城略地的急先鋒,聯邦宇宙軍的行程遍布從L1到L5任何一個角落,MIB自然也是緊隨其後,包括世界樹空間站重建、月面大開發、L4重建和開發等等事件當中都不會缺少這些黑衣人們留下的足跡。

  當然,楊銘只是個普通的老百姓,他對於軍情局的了解不多,只是在日常中有所接觸——首先是AITC在雅加達跟黃道同盟做那一票交易時,雙方最為防備的都不是對面,而是總部遠在美洲大陸的MIB;其次就是前些日子在剛剛見識過的Martius暴動,要說這次黃道同盟的大失敗中沒有MIB的一點手筆,打死他也不信。

  但是讓他更為驚訝的卻是塞拉的下一句話——「我也是其中一員。」

  見楊銘看到了這句話後,她就直接將這張餐紙丟進了自己的酒杯中,藍黑色的墨水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漸溶解變淡,而整張餐巾也慢慢地融化在了酒水當中。

  塞拉……是軍情局的特工?楊銘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睛,他雖然想到過自己這個渺無音訊的姐姐到底去做什麼了,他思考過許多種可能的結果,特工這一項自然也在其中,畢竟她在學校的時候就是學情報學的嘛,但他從沒想到過她真得會成為一名特工。

  「你不應該推薦我那些無聊透頂的東西,我只看完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楊銘搖搖頭,從塞拉的手上取過筆來,在說話的同時在另一張餐紙上寫道:我為什麼會被盯上?

  「那是人類歷史中真正沉澱下來的精華,小諾,我不會推薦你一些沒用的東西。」塞拉嘆了口氣,「還是說你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最喜歡看《Penthouse》和《Playboy》?」同時她奪過楊銘手中的筆在餐紙上繼續書寫到:我怎麼知道,任務是局裡派下來的,他們想把你變成一個線人或者「木偶」。

  木偶是行里的黑話,意思就是通過栽贓陷害獲取對方的把柄,使其不得不接受條件,成為受制於人的玩偶——這是包括CIA在內的許多情報機構的常用伎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為這些「政府人員」提供有報無償的服務,有時為了達成目標,一些陰暗的手段不可避免。

  這次塞拉和她的小隊所要執行的任務,就是將目標人物「浣熊」變成服務於MIB的「木偶」,以配合宇宙軍和MIB準備在阿拉伯半島地區即將進行的一系列活動。

  只是MIB內部對「浣熊」也就是楊銘的調查似乎並不全面,這體現在接受任務之後局裡遞交給塞拉的人物檔案上——他們只知道這個剛剛20的年輕人是已故軍人之後,曾經被收養過一段時間,同時與如今的外交副部長喬治·阿爾斯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們似乎並沒有查到塞拉與楊銘之間的關係,或者說並沒有查到楊銘曾經被瑪莎收養的這件事情,作為當年S2流感所催生的孤兒之一,楊銘的收養檔案很可能並沒有歸入政府的總資料庫,塞拉記得母親也說過只是簡單地簽了一份紙質文件,民政局的工作人員甚至沒有留底用的備份。

  而在跟隨瑪莎回到康科德以後,楊銘使用的就是「諾·雪萊」這個新名字了,這是瑪莎在詢問了楊銘的意向之後,為了讓他能夠更好地融入這個家庭而辦理的新身份,瑪莎大概是動用了一點她在民政局的同學那裡的關係,因此這個「諾·雪萊」的ID其實是一個全新獨立的,與「楊銘」這個名字沒有半點關係的新身份。

  也就是說總局方面並不知道楊銘就是諾·雪萊,否則就算是他與塞拉之間相似的姓氏,也不可能讓這個任務落到塞拉領導的第131特別行動小隊頭上,哪怕他們剛剛結束了在的任務,因為必須在L5的第三宙域消失一段時間而回到了地球。

  塞拉在接到任務之後也同樣是感到驚訝,她曾經想到過是不是要向總局上報自己與「浣熊」之間的身份聯繫,這個可能會關係到她在局裡的前途所在,不論此次行動到底搞出了什麼名堂,日後要是查出她與楊銘之間的關係來,必定會被某些好事者針對。

  不過她最終還是沒有去做這件事。

  回到地球之後她回了一趟康科德,她已經很多年都沒回來了,而她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上一束白玫瑰到社區的墓園去,母親的墓碑就那樣靜靜地豎立在翠綠的草坡上,墓碑前還放著幾枝已經乾枯的白玫瑰。

  塞拉在母親的墳墓前靜靜地站了一下午,她看著墓碑上瑪莎微笑著的彩色照片,在這寂寥無人的墓園中,心中驀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孤獨感,就好像整個世界忽然就只剩下了她一個,整個天空都變得灰暗,並且直直地向她壓了過來。

  她在社區墓園呆到黃昏,然後拖著俱疲的身心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房子去,並且碰上了一位正鎖好房門出來的保潔女工——她說一個年輕男人僱傭她的公司每周打掃這棟房子一次,有時候也能夠碰到那個年輕男人回來,大約一年會有那麼一兩次。

  不用說,塞拉知道那一定是楊銘了,想來就算是瑪莎去世之後,他也一直將自己當做這個家族的一員。

  康科德的一夜,大概是塞拉這輩子至今為止最難度過的一晚了,眼前再熟悉不過的事物上卻滿是陌生而冰冷的氣味,似乎一切都已經變了,就連沙發、床鋪與被褥都在排斥她的存在。

  塞拉在自己曾經使用過的檯燈下看了母親留給自己的那些無處可寄的信件。

  然後,她決定要保住自己的弟弟,保住這個世界上,她唯一僅存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