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夢死
人總是會患得患失。
就像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人,卻總是會在夢中來到你的身邊,而若是你已經得到了,那做夢時卻又常常會夢見到失去。
楊銘醒了。
他躺在一張感覺陌生的床上,蓋著一條氣味陌生的被子,看著一面模樣陌生的天花板。
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哪。
楊銘坐起身來,他掀開被子看了看,大腿內側的濕黏感已經好多年未曾體會過了,或許是因為醉酒?或許是因為胡維安那些魔咒一般環繞在他腦內的話語?又或許本就是情到深處?或許他的靈魂的虛偽的,但他的身體一定是誠實的。
他閉上眼睛,似乎還能回想起昨夜放映在他腦內的那怪誕、混亂、無邏輯卻又真正令每個男人都會血脈賁張的畫面——在人聲鼎沸的科洛西姆競技場中,他頭頂著璀璨的星光,擊倒了一個又一個的奴隸與角鬥士,徒手殺死了巨蟒、大狼與暴熊,一步又一步地登上鑲金大理石砌成的高台。
在那裡,擁有櫻粉色長髮的美麗女人在等待著他,她身著奶白色的輕紗與耀眼的黃金配飾,她是他夢寐以求的克麗奧佩特拉,是他人生的終點與起點,只要能輕輕牽起她的手,他就掌握了全宇宙的美與笑容。
他們走過遍地金黃的西撒哈拉,沐浴在溫潤的尼羅河水中,肆意翻滾在喜馬拉雅千年的堅冰之上,雙足化作蛇尾相互盤繞,就仿佛上古的伏羲與女媧,將陰與陽融為一體,誕下的將會是一個光彩奪目的世界。
但夢終歸是會醒的,他只能愣愣地坐在有些冰涼的床墊上,一邊回味著這一夜驚夢的最後一絲餘韻,一邊隨手抓起被人放在了床邊小柜上的個人終端,屏幕上的時間剛剛跳過了早晨的5點20分。
他拿起搭在床邊座椅上的女式絲綢睡衣——桌面上貼著雪兒留下的便簽,她去酒店外跑步了,這件衣服是留給他穿著到泳池那邊取回自己的衣服與房卡的,泳池6點就會開門,如果起床之後還有時間,她建議他趁著這段空閒去沖個澡,洗去縈繞了一夜的酒氣與汗臭。
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姑娘,不但願意在他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無處可回的時候為他提供一張休息的床鋪,而且還沒有嫌棄他,甚至細心地為自己準備好了一切。
「或許這就已經足夠了……」楊銘喃喃著披上睡衣,每個人都鍾愛好女孩,但卻並非每個人都有機會與資格去擁有這些被神明所青睞的天使,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但很顯然他已經失去了原本很好的一次機會,再想挽回什麼,恐怕只會像一隻上躥下跳的狒狒,自己看了都想發笑。
原本就不該奢望什麼的……他一邊在心中默默地思慮著,一邊走進了空無一人的客廳,沙發上還扔著他昨夜用來遮羞的浴巾,而那條濕漉漉髒兮兮的泳褲,卻已經被雪兒連同自己的換洗衣物一起送去了洗衣房,她在便簽上特別說明了這一點,告知他可以在今天晚些時候來她這索取。
楊銘在窗邊的搖椅上坐了下,看著人造穹頂下灰濛濛的天空,預報說今天上午還會有一場調解氣候的降雨,為的就是將Sextilis-6A的氣候調節到最為適宜的程度,以支持拉克絲·克萊因今晚即將在格里菲斯大劇院舉行的首場巡迴演唱會。
「真想一走了之啊……」他輕聲自語道,但事實是他至少還要在這個地方度過漫長的兩天,如果西格爾無法立馬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恐怕還要跟隨著他們的團隊亦步亦趨地到更多的地方去,而雪兒與克萊因團隊必定有著很深的聯繫,否則胡維安也不會跟他說出那番話來。
也就是說,明明是最尷尬的兩人,卻必然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常常相逢——這對於楊銘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他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在昨晚趁著酒意將生米煮成熟飯,就像是胡維安口中慫恿的那樣。楊銘不知道他到底是再跟自己開玩笑,還是一本正經地陳述他將會在未來面對的絕望,但他心裡是真的這樣想過,否則又怎麼可能提出到她的房間來借住一晚的蹩腳理由?
只可惜最後理智與怯懦還是戰勝了這荒誕的、不負責任的想法,他老老實實地躺在了副臥的床上,隨後就沉沉睡去了,連自己的泳褲是怎麼被人褪下來的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種令人窒息的敗落感已經從腳跟灌注到了頭頂,或許未來尚未可知,但現在卻已經寫下了定局,他輸得一塌糊塗,甚至是在一場根本沒有競爭者的局中。
作為一名穿越者的楊銘並沒有感覺到多少優越感,他同看過的小說中的那些主角不一樣,既沒有神奇的系統也沒有顯赫的家世,甚至連前世的豐富人生經驗都不不存在——雖然已經記不清上輩子自己是什麼年齡完蛋的,但他卻很深刻地自己當時還在上大學。
而這一世他一路可謂是大起大落,在十歲之前是三月的陽春,而十歲之後他的人生便陷入了冰冷漆黑的極夜,不僅父母早亡丟下他一人,連養母都在把他撫養大後就撒手人寰。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所謂的「天煞孤星」,同自己扯上關係的人都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人就是這樣一種奇妙的動物,與眾不同的人生經歷讓他擁有比同齡人更加敏感也更加強烈的自尊,但此生的悲慘往事卻又在將一種透徹骨髓的自卑感刻在他的靈魂之中,因此他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找機會去擺脫喬治·阿爾斯塔的善意——他對此並不反感,但卻又十分希望能夠擺脫痛苦的曾經。
因此他接受了老喬治的好意,卻又毫不猶豫地對他撒了謊。因此他在並不知道雪兒到底會不會在意他醉酒之後那糟糕的模樣與糟糕的想法時,又想當然地認為自己已經是一敗塗地。他是個偏執狂,有時候還有點幼稚,這一點楊銘心中清楚明白,但卻又毫無辦法——真正的改變很難,那不是請客吃飯,嘴上說說就能行的。
穿好了侍者送來的衣裝,他回頭再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客廳,女式睡衣被整齊疊放後放在了沙發上,一張便簽貼在茶几表面,那裡有他親筆留下的「謝謝」。
「醉生夢死,醉生夢死……」喃喃著意義不明的詞語,楊銘搖了搖頭,打開門離開了這間令現在的他矛盾痛苦的客房。
去泳池取出了自己的衣服,楊銘回到了一夜未歸的房間,唱片機播放起《悲愴》的旋律,他在這樂曲中吃過了簡單的早餐,打開個人終端上的APP約了一輛去往空港的計程車。
不久後,計程車司機打了電話過來,今天Sextilis-6A市中心區的所有街道都被警察封閉,普通車一輛也不允許通過,他如果想坐車的話就要先走去拉法葉大道的雨果大橋,他最近能夠等他的地方也就在那裡了,而且概不多等,楊銘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
嘆了口氣的楊銘絲毫沒有辦法,他只能取消了訂單,在洗漱後重新約了一輛,而此時距離溫妮與雷昂的航班到港就只剩下十五分鐘的時間了,哪怕他騎著共享單車趕到乘車點也需要至少8分鐘的時間,而中心區外的街道可就沒那麼清閒了,可能會比昨天還要堵。
看來他今天是必定要遲到了,只能希望溫妮和雷昂不要著急吧。
出了房間,正碰到了從走廊另一側走來的那位加西亞先生,他的身邊還跟著包括胡維安在內的幾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看樣子都應該是「極樂守望」的保全人員,只是不知道他們這是要去做什麼。
「楊先生早啊,」加西亞停了下來,很禮貌地向他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穿著整齊的楊銘,「您這是準備外出嗎?」
「嗯,去空港接一下我的弟弟與妹妹,」楊銘坦誠地點了點頭,「他們是來這裡玩的,順便聽一場拉克絲小姐的演唱會,之後或許還回去一趟新專輯的簽售會。」
「那可真是太巧了,」加西亞和藹地笑了笑,「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同我們一道,我們也正要去空港接幾位重要的客人,而且恐怕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會或多或少地與先生您打些交道,我想您一起來的話,可能也方便認識一下。」
「這是克萊因先生的意思嗎?」楊銘皺了皺眉頭,雖然不知道加西亞口中「重要的客人」都有哪幾位,但至少他們的身份楊銘能夠確定——無非是與克萊因地位相似的一些黃道同盟元老。
如今克萊因想要拍板與他之間的這次合作,卻又沒有足夠的資金,恐怕他想要在黨內的某些方面做些文章了,只是不知道這麼早就與這些人接觸對他來說是有害還是有利的。
「只是捎您一程罷了,您願意提前與他們談談的話,領袖也沒有意見。」加西亞聳了聳肩,「而且您的表妹和表弟所乘坐的航班,還有十五分鐘就到港了,現在只有我們可以使用地下的直達通道,可以在十五分鐘內將您直接送到空港的候客大廳。」
楊銘靜靜地看了這個一臉無辜的中年人一會兒,又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胡維安,慢慢地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