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Cosmic Holiday（八）
車內與車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有著車載空調、空氣淨化器以及良好隔音性的車廂內部什麼也感覺不到，但是在下車的一瞬間，楊銘就感覺自己被悶熱與嘈雜緊緊地包裹了起來。
機動車道上塞滿了幾乎堵塞在原地的各種車輛，大型的小型的，貨用的家用的，電動汽車在運行期間所需要的散熱量一點也不比舊時代的燃油車少，甚至在持續運行時產生的熱型廢能還要稍微多那麼一點，明明才是4月的光景，整個拉法葉大道上就已經溫暖得如同初夏了。
而相對於這人造穹頂之下還不算太令人發狂的悶熱，噪音才是最讓人感覺頭痛欲裂的東西，汽車的鳴笛聲、電動機運轉的高頻噪聲、摩肩接踵的擁擠街道上的行人們一言一語所匯聚成的噪聲之海，想像一下那種毫無規律的混沌聲響時刻包圍在你的身邊的情景，再怎麼儒雅隨和的人在這裡也會逐漸變得煩躁易怒。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楊銘努力地讓自己的經歷集中到藍牙耳機內播放的音樂中去，就這樣隨波逐流地走過了人流最為擁堵的那個街區。
進入CBD貞德區的外圍之後，因為有著更多的警力分散人流，交通總算是顯得不那麼緊張了一些，楊銘從路邊租賃了一輛共享電單車，終於趕在十二點之前趕到了位於尚塞路155號目的地。
Sextilis-6的這家四季酒店屬於大西洋聯邦安大略財團旗下的四季集團，一家世界聞名的國際性奢華酒店管理集團。
這座酒店全名為四季集團弗萊明皇家度假酒店，以此紀念於1881年8月6日出生的偉大英國細菌學家，發現了青黴素的亞歷山大·弗萊明爵士，酒店由十二位來自世界各國的調整者設計師設計，本身也是Sextilis-6A的地標性建築之一。
將電單車交給了等在酒店門口的侍者，提著公文包的楊銘徑直走進了酒店內。而就在他的後腳進入大門，感應門在身後關閉的瞬間，那種突兀的感覺，就像是被魔法師施加了一個傳送魔法，整個人都被從外界那燥熱嘈雜的滾水一般的環境中給撈了出來。
晃了晃自己逐漸開始恢復全速運轉的腦袋，楊銘從容不迫地走向了大門一側的服務前台處，將自己的ID與護照從衣兜中捏出來，放在高至胸口的黑曜石檯面上，推給了櫃檯那邊長相甜美的客服小姐。
「您好，楊先生，」女客服雙手接過證件，打開來看了一眼之後，先是微笑著向楊銘頷首致意，隨後探出手指在面前的屏幕上敲打了幾下，「您在昨晚預定的家庭觀景套房已經被安排在了15層的1503號房間，請問您是立即入住，還是先去我們的法式餐廳享用午餐？」
「午餐是包含在套餐內的嗎？」楊銘一邊收回了自己的證件，一邊詢問道。
「是的，您預定的入住套餐中包含三人份的一日三餐以及下午茶服務，」女客服點點頭，回答道，「當然，如果您對我們的標準餐點不滿意的話，我們還可以為您準備個人定製三餐，只不過每人份需要添加百分之十五的升級與附加服務費用。」
家庭觀景套房的價格是每天1400鎊，三天下來就是4200鎊，折合2100大西洋刀，基本上相當於楊銘之前一個月的基本工資，可以說是比較奢侈的消費項目了。
而若是再從中抽取15%的費用，那就是每天210鎊，合每餐消費70鎊，考慮到是在酒店內部的法式餐廳，這個價格或許還算實惠，四季酒店的內部餐廳在業界是有保障的，大概相當於米其林二星的水準，若是在酒店外的二星餐廳，三餐的總共消費是肯定要超過300鎊的。
不過楊銘以前就不是很在乎標準餐與定製餐之間的區別，如今從AITC淨身出戶，沒了穩定的經濟來源，自然是能省則省，因此對於女客服的提議他也只是一笑帶過，將手中的公文包交給了等在他身後的侍者：「把這個先帶回我的房間。」
隨即，他便在另一名侍者的引導下向著直達8層餐廳的電梯。這個餐廳是專門為訂購商務套房、觀景套房及更昂貴房間的顧客們準備的就餐場所，雖然掛著法式餐廳的名頭，但只要你花錢購買升級服務，經過了精挑細選考驗的主廚們並不介意專門為你做一道風格大相逕庭的中餐、日料甚至大西洋聯邦式的經典油炸垃圾食品。
當然，享用標準餐菜譜的楊銘就沒有這項特權了，他要老老實實地用自己的腸胃去適應這些他在地表時都不怎麼常吃的法式菜，不過好在餐廳並沒有強求客人們去遵循歐亞聯邦式的餐飲習慣，於是他果斷地點取了一份五盎司的肋排、一塊鵝肝、一大份普羅旺斯燉菜與一杯蘋果氣泡酒。
他是生活在美洲的亞裔，無論美洲人還是亞洲人，都要比故作姿態的歐洲人能吃得多，因此在國際上經常會被誤認為是沒有風度的暴發戶。而在填飽肚子與翩翩風度上，楊銘很顯然選擇了前者。
廢話，錢都花了，為什麼還要吃個半飽？
然而，就在他在座位上百無聊賴地等著上菜的時候，一個身影忽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咦？美味多？」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楊銘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看向聲音的來源。
雪兒·諾姆，來自斯堪地那維亞王國的旅行作家，Skychat的資料界面上有她的微博地址，楊銘點進去看過她寫的十四行詩，無疑是一個非常有才的少女。
兩人相識於前往的一趟航班，他們在這趟無聊至極的旅途中相談甚歡，她甚至還主動地向他索要了聯繫方式，但這並不能代表什麼旖旎的暗示，畢竟只是一路上短短的十二個小時而已，又能談得上多了解對方呢？
無疑的，雪兒是個好女孩，而好女孩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稀缺資源，每個男人都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好姑娘，楊銘也不例外。但相對於繁育後代這種履行他作為人類這個種族一員的基本義務，現在對他來說更重要的，還是在這個亂象日漸顯露的大時代中，想辦法活下去。
心儀的女孩變成了別人的新娘，或許還可以無奈地說一句有緣無分，但如果做足了準備的機會因為別的事情而錯過去了，那可真的要欲哭無淚了。
不過，他並不拒絕留下一個美好回憶的機會，因此他像是這間餐廳中眾多其他的紳士一樣，站起身來禮貌地頷首致意：「好久不見了，諾姆小姐，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
「怎麼，不請我坐下嗎？」雪兒微微一笑，向後撩了一下她那櫻粉色的蓬鬆長發，似笑非笑地看著楊銘問道。
「如果你方便的話，」楊銘同樣微微一笑，來到自己座位的對面，輕輕地將椅子向後拉出了一截，「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二人落座，楊銘從桌邊的基座上取下點菜用的平板電腦遞給坐在對面的雪兒：「中飯吃了嗎？要不要點些什麼？」
「法式菜啊……」雪兒猶豫了片刻，在屏幕上滑動著選擇了一番，最終似乎是勉為其難地做出了選擇，「來一份黑松露（和諧）奶油濃湯吧，其實我早飯剛吃過沒多久的。」
「好。」楊銘接過平板電腦，按下了呼叫服務的按鍵，不多久一個侍者就端著托盤快速走了過來，托盤上正是他點的那杯蘋果氣泡酒以及一份已經做好的煎鵝肝。
侍者先是麻利地將酒杯與餐盤擺好，隨後躬身向楊銘問道：「您好，還有什麼需要麼？」
「再添加一份濃湯，」楊銘指了指平板電腦上那一大串法文的無圖選項，「這不是居住套餐內的，單獨記在我的帳單上吧。」
「好的，我明白了。」侍者記下了楊銘的要求，「您還有什麼別的需要嗎？」
楊銘眨了眨眼，看向對面的雪兒，指了指桌面上散發著香氣的鵝肝：「要來一點麼？」
「別吧，有點油膩了……我最近在減肥來著。」雪兒雖然嘴上這麼說的，但其實還是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
「嗯？」楊銘目光一閃，就這樣笑非笑地盯著她看，直到雪兒的臉色都變得不自在起來，有點氣惱地瞪了他一眼：「好吧好吧！你都這麼堅持了，我還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嗎？」
「嗯，確實沒有，」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對身邊的侍者擺了擺手，「再加一個分餐盤吧，目前為止就沒有別的要求了。」
「好的，先生，您稍等。」侍者也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
卡座中恢復了之前的寂靜，楊銘懶洋洋地靠在作為一側的落地窗上，看著酒店前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周圍其他高高矮矮的建築物，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從對面持續射來的殘念目光。
沒過多久，剛剛那名侍者就端著一隻小小的分餐盤走了過來。
「要吃多少？」楊銘操起刀叉，碰了碰盤子裡那塊已經稍微有些涼了的鵝肝，雪兒的目光稍稍變得柔和了一些，沉默了片刻這才非常不情願地吐出一個詞來：「一點點。」
「嗯，一點點。」楊銘一邊重複著女孩的話，一邊隨手切下了一半的鵝肝以及墊在下面的煎吐司，隨後用叉子托起，擱在了雪兒面前的白瓷盤中，並再次說道，「沒問題，一點點。」
「誒？！」雪兒眨了眨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的餐盤中突然多出來的這坨金黃噴香的「惡魔的低語」，「我……我吃不下這麼多啊！」
她在來之前才好不容易地決定了自己的減重計劃，鵝肝這種富含脂肪（不飽和脂肪也是脂肪啊！）跟膽固醇的食物，哪怕它再美味，營養價值再高，也要禁得住誘惑啊！
然而，惡魔的低語，又哪有那麼容易能夠拒絕呢？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