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Cosmic Holiday(六)
「啊!對了!小銘今天來咱們家哦!」楊彤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恍然大悟道。
她這才剛想起來,自己的親侄子楊銘早在幾天前就給她和丈夫發了要來拜訪的消息,當時他們還因為要帶著第一次到的楊銘到什麼地方去玩的問題,足足爭論了一個晚上,到深夜入睡之前都沒能達成一致。
「媽你果然是加班加傻了吧?」溫妮一臉無奈地扶著額頭嘆了口氣,「你現在就這樣,老了以後可讓我和雷昂怎麼辦啊……」
「小混蛋淨胡說,媽只是一時間沒想起來,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楊彤探手過去輕輕扯了扯溫妮的兩邊嘴角,然後就準備向廚房那邊去,「你哥一個人忙得過來嗎?你也不讓他先等我回來,好歹還能打個下手不是?」
「嘁,要是等你回來,咱家今晚還不知道要啥時候才能吃上飯呢。」溫妮翻了個白眼,推著自家老媽的肩膀向樓梯那邊去,「老媽你就放心吧,廚房這兒有我哥和我就足夠了,你先上去洗洗澡換套衣服……你看你肯定又是忙了整整一天,渾身都是汗臭味兒。」
「有嗎?」楊彤狐疑地皺了皺眉頭,小心地嗅了嗅自己的腋下,又揪著前邊的領子低頭嗅了嗅胸口的位置,一邊往樓梯那邊走過去,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著,「我覺得沒多大味兒啊……」
看著楊彤老老實實地上樓去了,溫妮這才放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快步來到了弟弟雷昂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邊進度怎麼樣了,雷昂。」
少年摘下了目鏡看了看身後的樓梯,而後微微一笑,對姐姐比了個OK的手勢,壓低了聲音說道:「早就搞完了,你訂的東西到位啦。」
這時,背後廚房內忙活的聲音也漸漸地停歇了下來,不一會兒就看到繫著圍裙帶著浴帽的楊銘從裡邊走了出來,邊摘著自己的身上的這些「防具」邊向姐弟倆這邊走過來,小聲問溫妮道:「你媽呢?」
鍾溫妮指了指上邊,隱隱約約能從樓道口那聽到從樓上傳來的隱隱的淋浴流水聲。
「那個還沒到嗎?要不催一下吧……」楊銘用眼神掃了掃大門的方向,繼續道。
「APP上顯示的騎手已經在附近了,估計五分鐘以內就能趕到。」鍾溫妮把自己的終端掌機拿出來,解鎖屏幕後遞到了楊銘眼前,地圖上一個移動著的小紅點正在不斷地向著這棟小別墅所在的位置靠近過來。
「那還等什麼?趕緊開始準備吧。」楊銘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轉身向著餐廳走去。
洗過了澡的楊彤坐在更衣室的藤椅上中吹著自己那頭帶著些許自然卷,向後一直能披到臀部的的褐色秀髮,圍在胸前的那截短短的白浴巾實在是難以掩飾這位熟婦胸前令人讚嘆的尺寸與她火熱的身材。同楊銘的生父不同,楊彤的母親是一個大西洋聯邦人,她與楊韜算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身為混血的妹妹完美詮釋了生物上的「雜種優勢」原理,她完美融合了了父親屬於東方人的溫柔含蓄以及母親從歐洲大陸帶來的開朗熱辣,甚至可以說她比許多調整者女性都要漂亮很多,尤其是在鍾凱文這樣的亞裔眼中,這位兼具東西方之美的尤物,實在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不過移民之後,曾經那悠閒自在的日子就一去不復返了。在這個調整者人口占據了90%以上,甚至整個比例還在繼續增長的環境中,楊彤不免地會感到一種越發緊迫的壓力——像她這樣跟隨親屬來到了的自然人並不在少數,但是在最近幾年,許多的混搭家庭都在或早或晚地走向終結。
不可否認的是,鍾凱文依舊很愛她,而且他們有一對比他們兩個更棒的兒女,作為調整者與自然人生出的第二代調整者,鍾溫妮與鍾雷昂甚至都不需要做太多的基因調整,就都完美繼承了來自父母雙方的優秀基因。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楊彤越發感覺到這種緊迫感與排斥感並非來自自己的丈夫,而是來自的整個社會現狀。
代表著調整者利益的與代表著自然人利益的理事國集團間矛盾越發尖銳,楊彤總感覺會有那樣的一天到來——調整者與自然人全面決裂,甚至爆發戰爭。
楊彤不是那種胸大無腦的全職主婦,她不僅有考取碩士文憑,而且還是在紐約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在大學時楊彤的主修是世界歷史,而學過歷史的人都知道,整個人類文明在大部分時間都在打仗,和平的日子幾乎短暫到屈指可數。
楊彤不知道如今這種還算安穩的日子,自己同老公還能過多少年。一旦調整者與自然人之間的矛盾全面激化,作為占據少數的種群,生活在的自然人必定會遭到如同當年理事國集團驅逐調整者國民那樣的對待,而她也不得不與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分開——到了那種時候,小小的個體意志已經沒有辦法去決定整個社會的走向了。
難道要再次放棄這些年來辛苦打拼的社會關係與社會地位,去一個允許自然人與調整者共存的中立國從零開始?無論是對於自己,還是對於老公與孩子們,楊彤都無法做出這種不負責任,一味逃避的決定。
如今的她,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愛自己的家庭。
但是偏偏是在今天這個日子,鍾凱文卻因為公務留在了Sextilis-1市的警察總局,她理解自己的丈夫,也知道這些年他的不容易,但是為什麼偏偏是在今天?
這種特殊的日子……兩個人還能一起過幾次呢?
心中五味雜陳的楊彤穿著自己的家居裝緩緩地走下樓梯來,卻發現一樓的客廳里漆黑一片……怎麼回事,剛剛下來之前還聽到女兒響應門鈴的聲音,現在卻一個人都看不到……難道是遭到了入室搶劫?!
就在她倚著欄杆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不知所措的時候,餐廳的燈光忽然亮了起來,但是原先的那個她熟悉的餐廳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柔和的音樂播放出來,七彩色的拉花與貼紙布滿了牆壁與屋頂,那張滿是熱氣騰騰的飯菜的餐桌上,有一隻潔白色的,表面點綴著水果與巧克力屑,還插著一對奶油的夫妻小人的慕斯蛋糕擺在正中,而一束火紅色,花瓣上還帶著露水的玫瑰正倚靠在她平日吃飯時坐的那張椅子的扶手。
楊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訝地捂住了嘴巴。
這時,掛在廚房牆壁上,正對著樓梯這邊的小電視忽然打開了,屏幕上的畫面,正是坐在辦公室內的鐘凱文!
「咳咳,」鍾凱文正了正自己的領帶,清了清嗓子,扭動一下身體,換了個更加鄭重的姿勢,而後向著鏡頭露出一抹微笑,「彤彤,周年日快樂。」
畫面中的鐘凱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自己的雙手:「當你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恐怕我正因為那些該死的公務脫不開身,而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裡,我這個做丈夫的卻不能陪在你身邊……實在是太不稱職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自打在自由女神像下跟你相遇的那天,一轉眼就已經二十年了……」鍾凱文的視線瞥向一側,似乎是在看他擺在辦公桌上的照片,「我還記得當時那個笨小子毛手毛腳地向你要聯繫方式的樣子,如今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也與他的愛人度過了二十年幸福的時光。」
他的視線再次轉回鏡頭,臉上的笑容消弭,神色變得認真起來:「別人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是我卻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掉進了蜜糖罐的老鼠。彤彤,沒有你就沒有這個家,也沒有如今的我,更沒有咱們優秀的孩子們。」
「或許我並沒有資格說這句話,但是我還是想對你說,」鍾凱文用舌頭舔了舔他有些發乾的嘴唇,「你是個稱職的妻子,也是一個負責的母親,更是一個令我著迷終生的愛人。當我遇到你,我第一次知道了愛情這樣美好的情感到底該是什麼樣子,也清楚了我這一生中到底會為了誰而忘了自己。」
「二十年不會是我們的終點,彤彤,我們要一起度過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甚至六十年、七十年!」鍾凱文再次露出那種開朗的笑容,這個笑容讓楊彤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二十三年前在自由島的那個下午,他穿著那件袖口洗的發白的襯衫,臉上的傻笑,就好比女神像下明媚的午後陽光。
哈德遜河初相遇,望君一眼誤終生。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畫面中的鐘凱文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神色中儘是懷念,而後開始緩慢地吟誦一首古老的東亞詩歌,「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畫面停止,右下角的時間停頓在64年4月12日的下午5點。
正是今天下午,從圖像中辦公室的後窗,還能看到黃昏下的克萊汶區警察局後院。
而依舊倚靠在樓梯扶手上的楊彤,此時已經感動得淚流滿面。
「周年日快樂!」這時,三個孩子從樓梯的另一側跳了出來,三支圓錐形的禮花拉炮對準了還在笑著抹眼淚的楊彤的方向。
啪!啪!啪!
彩色的紙屑在氣爆聲中四散飛開,眼圈通紅的楊彤嬉笑著撥開飛花,走過去將老大不小的侄子跟兩個孩子一起摟進了懷中,趁機悄悄地在女兒的肩膀上擦了擦自己的眼淚鼻涕,然後衝著目睹了這一切的楊銘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示意他別說出來。
「哦,對了,姑我還給你帶了禮物呢!」楊銘這時似乎也是想起來什麼,趕緊從楊彤的懷抱里鑽出來,咚咚咚地跑上樓去,沒多久就拿著一個木色的小盒子下了來,將盒子遞給了姑媽楊彤。
「我趕緊看看大侄子給我買了啥好東西……」楊彤放開了另外兩人,擦了擦眼角,然後將盒子打開,裡邊裝的是一支鑲著黑翡的花紋銀手鐲。
「這是我在雅加達的佛寺求的一支手鐲,經過了大師的加護,能一家人的保平安。」楊銘笑嘻嘻地對面色有些不滿地姑媽解釋道,「您放心,我現在有固定的收入,這手鐲也不算貴,絕對沒有亂花錢!」
「這次姑就先收下,不過下次可別再買這種貴重物品了。」楊彤伸手摸了摸楊銘的臉頰,嘴角漸漸揚起一個開心的幅度,「不知不覺,我家大侄子也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大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