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好的對策?這個問題可難倒了馬拉申科。
被德軍長期包圍封鎖下的史達林格勒整座城市已經餓到了什麼程度,馬拉申科心裡是很清楚的。說難聽點,眼下史達林格勒的飢餓程度,絲毫不比去年時在列寧格勒的所見情景要來的好上多少。
多多少少患上了一些輕症狀胃病的馬拉申科,已經能夠親身體驗到長期不規律飲食、飢一頓飽一頓對身體所帶來的的負面效果,已經忘了有多少天沒見過油星星的馬拉申科,甚至覺得自己距離營養不良可能也就只差最後一步了。
但自己再怎麼說也是軍人,有這副年輕的身子骨扛著、至少短期內也不會出現啥太大的問題。
可面前的葉戈爾媽媽要是再繼續這麼營養不良下去的話,一雙眼睛瞎了可能都算是最好的結果,不被活活餓死已經是萬幸了。
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孩子無法承受之痛有很多,失去母親是其中最能壓垮靈魂的一個。
縱使整個史達林格勒里有無數的人需要幫助,馬拉申科按理來說根本不應該去管這些破事兒也管不過來。但心中一直有著屬於自己那一份恪守執著的馬拉申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對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即將失去母親這種事坐視不管。
傻子有傻子的堅守,呆子有呆子的執著,不在乎自己會被當成傻子還是呆子的馬拉申科緊接著向卡拉切夫開口下令。
「我回碼頭上一趟,你和安雅在這裡看看有沒有其他人需要幫助。儘量撿情況最危重的優先診治,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通過近段時間的接觸已經基本對馬拉申科的為人有了個比較透徹的了解,大抵能夠猜到馬拉申科準備回去幹什麼的卡拉切夫隨之悄然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我和安雅在這裡等您,團長同志。」
轉身向著防空洞入口走去的馬拉申科這才看到自己身後已經圍滿了很多難民。
這些蝸居蜷縮在小小防空洞裡,每人幾乎分不到一個平米空間的難民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但所有的人幾乎都在用一種哀求、麻木、尋求希望的眼神望著馬拉申科。
這些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連站穩身體都是個問題的婦孺兒童們,希望能從這個不論是口口相傳間亦或是大喇叭里,都被稱作蘇維埃英雄的男人這兒,求得哪怕一丁點能夠讓生活與生命繼續下去的希望。
但也許是馬拉申科那一身筆挺嶄新、幾乎沒怎麼穿過的坦克兵中校軍官常服太過亮眼,與周圍這些破衣爛衫上的骯髒污漬形成了鮮明對比,令這些內心中既有強烈的求生欲又同時充滿了敬畏之心的難民們不敢主動上前開口。
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中的馬拉申科,幾乎與面前的難民們成了完全被分割開來的兩種人,仿佛一道無形的空氣大牆就阻擋在彼此之間,既能讓人無法開口又不敢主動上前一步一樣。
第一個打破詭異氣氛的人既不是馬拉申科、更不是那些難民人群中的大人,而是一個衣衫破爛就像是幾塊破布裹在身上,不論是年紀還是身高看上去都比葉戈爾還要來得更小、充其量最多只有五六歲甚至還不到的小女孩。
內心中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的馬拉申科依舊杵在原地一動不動,靜靜看著這個走路都有些步履漂浮的小女孩邁開小腳丫慢慢走到自己的身邊,小女孩的一雙紅色小布鞋甚至已經破爛到能夠看清楚那灰濛濛的小腳趾。
兩隻小手緊緊攥著的小女孩來到馬拉申科的面前緩緩伸出了雙臂,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眼珠子都在瞳孔里打轉轉的馬拉申科在靜靜等待,終於等到了小女孩將攥著的兩隻小拳頭輕輕張開的那一刻。
兩顆糖,小女孩一左一右兩隻手心裡攥著的,居然是兩顆連包著的紙都已經磨破了皮的糖!
「媽媽和鮑里斯叔叔說您是保衛祖國的英雄,馬拉申科團長,這是我留給您的糖,謝謝您保護了我們。」
.......
所有能夠想到的詞語已經無法形容馬拉申科此刻的心境,即便是遠比俄國文字、俄國的文化藝術博大精深的多的中華文化,浩如煙海的詞庫里竟然也找不到一個詞,能夠極其精準地形容馬拉申科眼下的真實心境。
緊咬著嘴唇感覺什麼東西在自己眼眶裡打轉轉的馬拉申科,當即蹲下了自己那超過一米九的鐵塔般身體,伸手從小女孩的右手中輕輕接過了其中的一顆糖,而後又將小女孩舒展開的另一隻左手以兩隻大手相握輕輕合上,將喉嚨中的哽咽強行壓了下去緩緩開口。
「叔叔只拿走這一顆,另一顆糖你一定要自己留著!」
「等到這座偉大的城市沒有爆炸聲和槍聲傳來,等到所有的吶粹入侵者都被英勇的紅軍戰士粉碎掉,等你和你的家人能夠安然走出這個防空洞,去呼吸外面新鮮空氣,看著街道上的紅軍叔叔們昂首挺胸走過的時候。」
「吃掉這顆糖,馬拉申科叔叔會和你一起在遠方共同分享這份喜悅,這是我們的約定,對嗎?」
大人的世界和很多話是年幼的童心所無法理解的,小女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馬拉申科的大手輕輕揉著小腦袋之時使勁點了點頭。
感覺自己強行表露出來的微笑也許比哭還難看的馬拉申科瞬間收起了心情,立刻起身從面前的難民人群中穿行而過,絲毫不在意那些充滿污漬的破衣爛衫會弄髒了自己嶄新的常服,向著面前已經是近在咫尺的防空洞入口大步流星地邁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時至深夜、天色太暗的緣故,再一次見到馬拉申科的拉夫里年科並未察覺到自己老同學面色的異樣,但正準備上去問問詳細時卻又被馬拉申科的突如其來話語當場打斷了發言。
「我們團還剩下多少吃的?把所有能吃的都算上。」
拉夫里年科有些不解,甚至依舊沒看出馬拉申科臉上已經所剩無幾的異樣。
「挺多的,足夠我們剩下的這些人吃上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最近一直是卡拉莫夫在管後勤上的事情,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