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撕碎肉體下的信仰

  逃出生天的喜悅並沒有縈繞在馬拉申科心頭太久,接踵而至的糟糕情況就像走在人行道上突然踩到了狗屎一般,強行糊在了馬拉申科的臉上。

  拖拉機廠失守了,近衛第37步兵師下轄第109步兵團幾近全軍覆沒,跟在自己身邊的這支前來解救自己的步兵分隊,是109步兵團僅存的最後一支規模最大部隊。

  那個曾經被拉夫里年科提醒、要馬拉申科小心提防著一些的車臣人:109步兵團團長沃羅莫夫中校。

  他在戰鬥撤退的過程中為了拉因為身體不平衡而跑著跌倒在地的彼得羅夫政委一把,在自己已經往前跑出了二十多米的情況下又原路掉頭、折返回來。

  冒著隨時都有可能被近在咫尺的德軍槍炮擊中的生命危險,一把抓起了剛剛單手撐地準備掙扎著起身的彼得羅夫政委手臂,在還未來得及進一步做些什麼的最後關頭便被極度血腥而又殘忍地終結了生命。

  一發不知道是從哪兒打來的75毫米全口徑被帽風帽穿甲彈打中了沃羅莫夫團長的胸膛,或許德軍的炮手僅僅只是想射擊那輛和沃羅莫夫中校處在斜對角直線上的T34中型坦克,但大手一抖之下的最終結果顯然與此截然不同。

  被人體殘片和大坨的血肉漿糊瞬間濺了滿身滿臉。

  一度被鮮血蒙眼失去視覺的彼得羅夫政委足足用袖子蹭了好幾下才重新恢復了視野,但手中所握有之物卻僅僅只剩下一根餘溫尚存的小半截手臂。

  肋骨加上脊椎骨的等效均質鋼厚度,還不足以觸發靈敏度本就不太高的穿甲延時引信。

  這發75毫米全口徑被帽風帽穿甲彈,僅僅只是以那強悍到遠超輕武器數十倍不止的發射藥動能撕碎了脆弱不堪的肉體,在並沒有發生任何爆炸的情況下繼續前進,打到了不遠處的廢墟上濺起一陣碎石煙塵,直至與血霧四濺一道塵埃落定。

  彼得羅夫政委也曾經注意過,沃羅莫夫團長的車臣人身份的確是有些特殊。

  但在彼此之間接觸不深、尚且互不了解的情況下,性格一向沉穩安靜的彼得羅夫政委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僅僅只是給其打上了一個「慢慢觀察」的標籤就此了事。

  但現在,這個被自己親手打上了「慢慢觀察」標籤的人,卻以生命為代價救了自己。

  一生之中經歷無數大起大落與生死託付時刻的彼得羅夫政委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就連當年基里爾的父親、自己的親哥哥在臨死之前都是託付了遺言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手裡攥著半截胳膊、渾身上下都是人體血漿和內臟肌肉殘片沾滿的彼得羅夫政委,第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

  瞳孔前所未有的睜圓放大中、周身上下因強烈的憤怒而顫抖不止,在情緒幾近失控的情況下簡直連發瘋般大吼一聲撿起手邊距離最近的武器,立刻掉過頭去和那群可憎的德國佬殺個你死我活而後戰死沙場的心都有。

  最終阻止彼得羅夫政委的並不是膽怯,而是被迅速躥升的理智重奪大腦控制權後的瞬間冷靜。

  一個人的死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個身負要職之人的死會引發何種連鎖反應。

  彼得羅夫政委並非自視甚高,只是如果他倒在這裡會引發的連鎖反應,是大腦逐漸冷靜下來之後的自己所無法想像的。

  近衛第一重型坦克突破團、馬拉申科、還有這場仍在繼續的史達林格勒保衛戰.......

  值得彼得羅夫繼續努力活下去而不是葬送性命的理由有很多,每一個都足以讓這顆另經滄桑的赤紅信仰之心改變一時衝動下的憤怒執念。

  靈魂再次被扣上了一道沉重枷鎖的彼得羅夫政委臨時接過了沃羅莫夫團長的指揮權,以上校政委的倖存指戰員中軍銜最高者身份,帶著部隊繼續邊打邊撤,重拾起了自己當年作為步兵出身的老本行,將那些陳年舊帳的指揮藝術發揮到了力所能及的極限。

  並最終帶著這些所剩無幾的紅軍戰士和最後的坦克們暫時擺脫了德軍的緊追不捨,幾經輾轉之後最終在事先約定的碰頭點,同一樣是剛剛抵達沒多久的馬拉申科和拉夫里年科一行人碰頭會面,這裡是史達林格勒拖拉機廠外一處被德軍轟炸夷為平地的倉庫廢墟之上。

  「我之前誤解了他......他是一位信仰堅定的共產黨員、也是一個能以身作則的優秀指戰員,在和他並肩的最後戰鬥中我親身體會到了這一點,但我永遠也沒有機會向他去親口說一聲抱歉了.......」

  彼得羅夫政委說出的不單單是自己的心聲,同時也是一樣曾抱有過相似想法的馬拉申科和拉夫里年科心中的驚訝與遺憾。

  逝者的意志由生者繼承,仍然活著的愛國者們必須為了接下來的戰鬥早做打算,幾乎已經失去了最後戰鬥力量的近衛第一重型坦克突破團仍然要繼續戰鬥下去。

  「我們手中已經沒有幾輛坦克了,馬拉申科。我剛才大概去轉了一圈,我們手中所有能用的坦克加起來只剩下7輛,包括我的那輛指揮車在內。餘下的坦克里一輛重型坦克都沒有了,全都打光了,除了我的車以外只剩下6輛每車最多只有十幾發炮彈的T34了。」

  即便是從近衛第一重型坦克突破團的前身:在羅科索夫斯基授意下臨時組建的第一重型坦克突破營開始算起。

  手中只有7輛坦克、重型坦克全部戰損消耗一空、連自己的座車都同時沒了的三重災難相疊加情況......

  老實說,馬拉申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甚至比此前所預料到的最糟糕情況還要嚴重數倍不止。

  圍坐在坦克邊的一群人沒有一個說話,甚至連喘息聲都很小,所有的目光都齊聚定格在能夠說出足以決定接下來一切話語的馬拉申科身上。

  空氣中的刺鼻火藥味道從不遠外帶著黑煙緩緩飄來,嘴巴里一陣苦澀的馬拉申科想說些什麼又始終有些緊咬牙關難以開口,部隊的損失到了這份上實際上已經和全軍覆沒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