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申科有些情不自禁地回憶起來,幾個小時前彼得羅夫政委阻止自己殺了這些俘虜的真正原因到底是為了什麼。
馬拉申科堅信彼得羅夫政委是一名毋庸置疑的理想共產主義者,並且彼得羅夫政委一直以來的以身作則也是這樣彰顯的,從他的身上馬拉申科學到了很多受益終生的東西。
對於馬拉申科而言,彼得羅夫政委早已不是一名單純的戰友或者是搭檔。
這位親切而英勇剛毅的紅軍老兵更像是馬拉申科的導師兼親人,兩者之間幾乎可以說是各占一半。
那名年輕德軍俘虜被自己打到傷心難過留出了眼淚的表情就像是一種源自內心的質問,那種表情毫無疑問根本不是裝出來或是硬表現給自己看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傷感和委屈的表情。
馬拉申科清楚地記得,自己上一次出現類似的表情時,大概是自己前世留學之前在祖國讀大學一年級時,自己養了4年的小柯基因病死掉的表情。
那是一種未能擺脫稚嫩的青春且還對社會涉世未深的懵懂哭泣,百分百發自真心而不摻半點虛情假意,就連用來保護自己出了社會以後不被傷害的虛偽做作面具也沒有戴上。
馬拉申科繼續一語不發地坐在小土坡上獨自一人抽著悶煙。
他已經冥冥之中感覺到了彼得羅夫政委之所以阻止自己是為了什麼,但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懵懂感覺卻一時間讓馬拉申科無法確定其真正的含義。
不知是什麼時候,一直在不遠處凝視著馬拉申科孤獨落寞背影的拉夫里年科悄然來到了自己的老同學身邊,憑空伸出的右手緊接著遞到了馬拉申科的眼前止於臉旁。
「還有嗎?給我來一根。」
馬拉申科不語,僅僅只是從口袋裡摸出了煙盒直接遞到了拉夫里年科的手中。
眼看馬拉申科連抽一根煙出來遞給自己的心情都沒有,淡然一笑的拉夫里年科也沒往心裡去索性右手接過了煙盒準備自己動手,只是這映襯在月光下的煙盒模樣卻瞬間讓他為之一愣。
「德國佬的煙?我記得你可是說這玩意兒比馬糞還難抽的,你怎麼抽上這玩意......」
「馬克西姆給我的,他聽說我的煙抽完了,特意從那些德國佬的先鋒部隊屍體上扒了二十多盒,用布袋子裝起來給我送了過來。他自己的煙早都抽完了,一盒也沒留,到下午...到...到臨死之前,這二十多盒...二十多盒煙他一根都沒抽上!」
越說聲音越顫抖的馬拉申科到了最後一個音節脫口而出時已是淚流滿面,夾著菸嘴的顫抖雙手就像是罪孽深重的罪人懺悔自己的罪行一般,不自覺地捂住了被淚水打濕的臉頰。憋在喉嚨里硬是沒有哭出來的哽咽聲,在這寂靜的小土坡上顯得異常的刺耳。
一臉詫異的拉夫里年科顯然沒料到自己手中的小小一盒煙還有著這樣的背後故事。
已經捏住了菸嘴準備從盒子裡抽出來的右手食指與拇指停了足足十幾秒鐘,一聲無奈的嘆息之後,終於還是將這同樣不怎麼習慣抽的德軍香菸取了出來送進了嘴裡。
「他有什麼話或者東西留給你嗎?」
「誰?」
「當然是馬克西姆。」
馬拉申科頓了頓,這位連遺書都沒來得及寫的大鬍子營長唯一留給自己的東西好像只剩下回憶。
半分鐘過去都沒等來馬拉申科的回答,輕輕吐出口中煙圈的拉夫里年科索性自顧自地繼續說了起來。
「看來是沒有,我之前和他聊過幾次,聽他提起過他家裡的一些情況。」
「馬克西姆還有一個姐姐,嫁給了一個紅軍指揮員,只是在去年秋天的時候就犧牲了。他的父親是圖拉市兵工廠的技師,冬天的時候參加工人武裝隊犧牲在圖拉城下。」
「馬克西姆經常給家裡寫信,安慰他的姐姐要陪伴好媽媽,不要太難過,一切都會過去。這是他前天交給我的最近一封信,是在撤退途中寫好的,馬克西姆說他已經有三個月沒給家裡寄過信了,托我找個機會把這封信投遞出去,你打算怎麼辦?」
眼角掛著未乾淚痕的馬拉申科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到了拉夫里年科遞給自己的信封,對於拉夫里年科平日裡經常和馬克西姆聊天的事情顯然感到有些意外。
「就這些嗎?他有妻子和孩子嗎?」
比起馬克西姆的姐姐和母親,馬拉申科更擔心他是否已經組建了家庭。
「.......」
「我原本希望你沒想到問這些東西,這才是最難辦的事情。馬克西姆有一個還不到一歲的兒子,也是唯一的一個,他的妻子剛過20歲,是和他一個村子裡長大的。」
大家平日裡都習慣把馬克西姆叫做「大鬍子同志」,但實際上有些早熟的馬克西姆也僅僅只是比同齡人的鬍子長出了那麼幾厘米而已,並且刻意蓄著沒有去打理,按照馬拉申科的看法就是有點類似於中東人那種鬍子,他的真實年齡其實和馬拉申科同歲。
馬克西姆的姐姐和媽媽那邊,馬拉申科倒是覺得不是多麼難以處理。
可當聽到馬克西姆家裡還有個年輕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時,馬拉申科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仿佛是被冰霜給活活凍住。
也不知是思考沉默了多久,當馬拉申科點燃第八根香菸時,實在是沒有辦法的馬拉申科只得說出了那個最不靠譜的解決辦法。
「把信寄出去,犧牲的事情在我們這裡就壓住,不要上報,也不要告訴他的家人。之後的信我們來替馬克西姆寫,不論如何,先把這事兒瞞住。」
馬拉申科給出的解決方案顯然超出了拉夫里年科的預期,即便能夠猜到馬拉申科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沒能消退的擔心卻依舊存在於心中。
「你知道這事情不可能永遠瞞住的,馬拉申科!等到他的家人知道這一切的時候,該來的痛苦還是一樣會來!」
猛嘬一口快眼燃盡的煙屁股,順手彈飛了菸頭的馬拉申科在冷風拂過臉龐之時卻顯得異常堅定。
「你要知道,在這次痛苦之後可能她們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幸福和快樂!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們不能儘量把這短暫的幸福和快樂延長一點時間?哪怕是用謊言。等到勝利的消息傳遍祖國的各個角落,等到紅旗插上德國佬的邪噁心髒,到了那時到來的榮光會減緩她們的痛苦,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