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這棟頗顯身份小樓里的基本上都是莫斯科的政府官員,對於這些時常耳聞目染上級傳達講話指示和把真理報每日必閱的蘇聯官員來說,馬拉申科這張年輕但卻象徵著勝利的面容可是近期最經常看到的照片之一。
與素不相識中年男人的簡短談話僅僅維持了半分鐘不到,還有其它事情等著要辦的馬拉申科很快與其面露微笑中揮手告別。
聽到耳畔傳來的匆忙下樓腳步聲漸行漸遠,重新邁上了上樓台階的馬拉申科不由向著身旁的瓦連京下士開口問道。
「我現在真的有這麼出名嗎?隨便一個路人都能把我認出來,這未免有點太誇張了。」
聽聞馬拉申科的開口話語後不禁微微一笑,自衛國戰爭爆發起就從未離開過莫斯科的瓦連京下士,對於眼下馬拉申科在莫斯科的出名程度有多高可謂是異常地了解。
「幾個月前大家可能還不太了解這個名字,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馬拉申科同志。」
「會議上,報紙上,宣傳里.......幾乎所有的地方都能夠聽到或者看到您的名字,這個特殊的名字對大家來說昭示著勝利,只要這個名字出現在報紙頭條上那就一定是吶粹又被紅軍擊潰的捷報。」
「聽說很多姑娘已經把你當成英雄了,馬拉申科同志,您知道這件事嗎?」
「......把我當成英雄?」
心裡自然能夠知道瓦連京口中著一語雙關的英雄辭彙表示著怎樣的含義,對此顯得很是意外的馬拉申科並沒有再次開口報以任何回答,只是一味地低著頭繼續向上方的樓梯抬腿邁去。
有很多姑娘把你當成英雄偶像一樣傾慕放在後世毫無疑問是件好事,但在這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時刻可能沒命的當下,光是娜塔莉亞已經夠讓馬拉申科頭疼的情況實在是沒有功夫去想別的女人了。
在前方引路的瓦連京下士來到了四樓拐角的走廊後旋即停下了繼續向上的腳步,轉身邁向走廊的步伐和背影在馬拉申科看來卻有些難以形容的味道。
在思索了很多事情以後,馬拉申科已經有些不敢去面對娜塔莉亞。
用不敢這個辭彙來形容馬拉申科眼下的心境並非絕對的準確,但除此以外再也找不到更合適恰當的形容詞語卻也是客觀現實。
身負著另一個逝去靈魂囑託的馬拉申科不敢去想自己死後一切將會變得怎樣,如果說這個本不屬於自己的陌生異世界能有什麼東西是讓馬拉申科最牽掛放心不下的,那大概也只有將自己視作最為重要之人的娜塔莉亞了。
「哎,他媽的都是什麼事兒!我為什麼就不是個渣男?」
前世時總是對渣男嗤之以鼻,現如今卻又羨慕渣男不用承擔那良心上的譴責與沉重的心理負擔。
矛盾衝突在內心中激烈碰撞,邁開猶豫步伐的馬拉申科終歸還是跟隨著瓦連京下士的步伐來到了那扇門前。
正值白天工作時間的幽長走廊里非常寂靜而空無一人,針落可聞的環境卻與馬拉申科此刻激烈碰撞的矛盾內心截然相反。
猶豫了將近足足半分鐘後終於在瓦連京下士那稍顯疑惑的眼神中抬起了右手,在距離門板前最近距離的半空中足足懸空了好幾秒的馬拉申科最終還是輕輕叩了下去。
噔—噔—噔——
三聲輕輕叩響的敲門聲之後,與一陣稍顯輕快的腳步聲同時傳來的赫然正是木門的輕啟。
時常用微笑面孔示人並給身旁的鄰居們帶來鼓舞與歡笑的年輕姑娘,一如既往地用太陽一般令人感到溫暖的表情開啟了房門。
但面對眼前這個無比熟悉而又令自己無時無刻不在牽掛當中的突然出現面孔,表情一度凝固的娜塔莉亞在手握著門把手忘記鬆開足足愣了將近十餘秒後,瞬間便以那久別重逢的戀人姿態一頭撲進了馬拉申科的懷裡。
感受著比自己低了一頭不止的溫暖與柔軟,雙手浮空顯得有些突兀的馬拉申科實在不知道該把手往那裡去放。在鄰居面前總是歡聲笑語的娜塔莉亞一見到久別重逢的馬拉申科就像是患上了失語症,只有繼承了那段本不屬於自己陌生記憶的馬拉申科才知道這一切的原因。
這個身體原本靈魂對于娜塔莉亞的唯一正是眼下馬拉申科心中最沉重的一塊責任,唯有用一聲輕歎來表達自己此刻心情的馬拉申科同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
對於前線戰鬥一竅不通的瓦連京下士在男女情感上卻早已不是菜鳥。
深知自己再在這裡待下去只會顯得多餘和電燈泡,依舊面帶笑容的瓦連京下士手指了指身旁不遠處另一扇門板後隨即轉身退下。
直到瓦連京下士的身影伴隨著合上的房門消失在了走廊之中恢復了片刻之前的針落可聞,從方才起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馬拉申科,終於將自己的雙手輕輕放在了愛人的背後緩緩相挽。
「我回來了,一切都好。」
「.......」
懷中的愛人即便聽聞到了這最希望能夠再次聽到的聲音後依舊沒有鬆開自己的雙臂。
從那段繼承來的記憶中清楚地了解到了娜塔莉亞為何會有如今的這幅狀態,能夠連續裝填超過三十發定裝85毫米炮彈的粗獷雙臂,此刻卻沒有力氣將懷中這幅柔弱的軀體輕輕推開。
靜靜感受著這一刻場景的馬拉申科足足等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輕聲抽泣中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的冰雪一般面容上正閃爍著未盡的淚光。
「你從未欺騙過我,馬拉申科,在我們小的時候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也一直會是這樣。」
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娜塔莉亞的開口話語,但聽聞如此這番心聲後的馬拉申科卻依舊不由為之一震。
長久以來自己內心中的擔憂與焦慮並非是空穴來風,娜塔莉亞這飽含深情與淚光的話語再一次印證了一個早已銘刻在心的真理。
這個身為紅軍坦克英雄乃至於受到了最高領袖史達林同志賞識的男人,同樣也是娜塔莉亞那個迷你而又被填補了無數裂痕世界當中的唯一。